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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件礼物

2014-10-23卡勒德·胡塞尼

学生天地·初中 2014年8期
关键词:哈桑阿米尔原谅

卡勒德·胡塞尼

透过卧房的窗户,我看见阿里和哈桑推着载满牛肉、馕饼、水果、蔬菜的独轮车上了车道。我看见爸爸从屋子里出现,朝阿里走过去。他们的嘴巴说着我听不见的话,爸爸指了指屋子,阿里点点头。他们分开,爸爸走回屋子,阿里随着哈桑走进他们的斗室。

隔了几分钟,爸爸敲敲我的房门。“到我的办公室来。”他说,“我们得坐下来,把这件事处理好。”

我走到爸爸的书房,坐在一只皮沙发上。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哈桑和阿里也来了。

他们双眼红肿,我敢肯定他们一定哭过。他们手拉手站在爸爸面前,而我则寻思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具有造成这种痛苦的能力。

爸爸开门见山,问道:“钱是你偷的吗,你偷了阿米尔的手表吗,哈桑?”

哈桑的回答简单得只有一个字,他以嘶哑孱弱的声音说:“是。”

我身体紧缩,好似被人扇了个耳光。我的心一沉,真话差点脱口而出。我随即明白:这是哈桑最后一次为我牺牲。如果他说“不是”,爸爸肯定相信,因为我们都知道哈桑从来不骗人。若爸爸相信他,那么矛头就转向我了,我不得不辩解,我的真面目终究会被看穿,爸爸将永远不会原谅我。这让我明白了另外的事情:哈桑知道。他知道我看到了小巷里面的一切,知道我站在那儿袖手旁观。他明知我背叛了他,然而还是再次救了我,也许是最后一次。那一刻我爱上了他,爱他胜过爱任何人。我只想告诉他们,我就是草丛里面的毒蛇、湖底的鬼怪,我不配他作出的牺牲,我是撒谎蛋,我是骗子,我是小偷。我几乎就要说出来,要不是心里隐隐有高兴的念头。高兴是因为这一切很快就要终结了,爸爸会赶走他们,也许会有些痛苦,但生活会继续。那是我所想要的,要继续生活,要遗忘,要将过去一笔勾销,从头来过。我想要能重新呼吸。

然而爸爸说出了让我震惊的话:“我原谅你。”

原谅?可是盗窃是不能被原谅的罪行啊,是所有罪行的原型啊。当你杀害一个人,你偷走一条性命,你偷走他妻子身为人妇的权利,夺走他子女的父亲。当你说谎,你偷走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当你诈骗,你偷走公平的权利。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难道爸爸没有将我抱在膝盖上,对我说出这番话吗?那么他对哈桑怎么可以只是原谅了事,而且如果爸爸肯原谅这样的事情,那么他为何不肯原谅我,仅仅是因为我没有成为他所期许的儿子?为什么……

“我们要走了,老爷。”阿里说。

“什么?”爸爸脸色大变。

“我们没法在这里生活下去了。”阿里说。

“可是我原谅他了,阿里,你没听到吗?”爸爸说。

“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过日子了,老爷,我们要走了。”阿里把哈桑拉到身旁,伸臂环住他儿子的肩膀。这是个保护的动作,我知道阿里对哈桑的保护是在抵御什么人的伤害。阿里朝我瞟来,带着冷冷的、不可谅解的眼神。我明白哈桑告诉他了,他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关于阿塞夫和他的朋友对他所做的事情,关于那只风筝,关于我。奇怪的是,我很高兴终于有人识破我的真面目,我装得太累了。

“我不在乎那些钱或者那个手表。”爸爸说,他手掌朝上,张开双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老爷。可是我们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已经决定了。”

爸爸站起身来,悲伤的神情溢于言表:“阿里,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我对你和哈桑不好吗?我没有兄弟,你就是我的兄弟,阿里,你知道的,请别这样做。”

“我们已经很为难了,别让事情变得更难,老爷。”阿里说。他嘴巴抽搐,我看见他痛楚的表情,正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引起的痛苦有多深,才明白我给大家带来的悲伤有多浓,才明白甚至连阿里那张麻痹的脸也无法掩饰他的哀愁。我强迫自己看看哈桑,但他低着头,肩膀松垮,手指缠绕着衬衫下摆一根松开的线。

现在爸爸哀求着:“告诉我为什么,我得知道!”

阿里没有告诉爸爸,一如哈桑承认偷窃,没有丝毫抗辩。我永远不会知道那竟然是为什么,但我能够想象,他们两个在那间昏暗的斗室里面抹泪哭泣,哈桑求他别揭发我,但我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自制力才会让阿里缄口不言。

“你可以送我们去汽车站吗?”

“我不许你这么做!”爸爸大喊,“你听到了吗?我不许你这么做!”

“尊敬的老爷,你不能禁止我做任何事情了。”阿里说,“我们不再为你工作了。”

接着我看到爸爸做了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事情——号啕大哭。见到大人哭泣,我被吓了一跳,我从未想到爸爸也会哭。“求求你。”爸爸说。可是阿里已经走到了门口,哈桑跟在他后面。我永远不会忘记爸爸说出那话的神情,那哀求中透露的痛苦,还有恐惧。

喀布尔的夏天难得下雨,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像烙铁般灼痛后颈。整个春天我和哈桑在溪流打水漂,到了夏天它们也干涸了。黄包车嗒嗒走过,扬起阵阵灰尘。午间祈祷时分,人们到清真寺去行十次“晌礼”,跟着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躲进去,等待傍晚的凉意。夏天意味着漫长的学校生活,坐在密不透风的拥挤教室里面,浑身大汗地学着背诵《可兰经》的经文,和那些饶舌而奇怪的阿拉伯单词作斗争;夏天意味着听毛拉念念有词,用手掌拍死苍蝇;夏天意味着一阵和风吹过,带来操场那边厕所的粪便气味,在那形影相吊的歪斜篮球架旁边吹起尘雾。

但爸爸送阿里和哈桑去车站那天下午,天下雨了,雷轰电闪,天空灰沉沉的,顷刻之间,大雨倾盆而至,哗哗的雨声在我耳边回荡。

爸爸本来要亲自送他们到巴米扬,但阿里拒绝了。透过我卧房那扇被雨水湿透的模糊窗户,我看见阿里拖着个孤零零的箱子,里面装着他们的全副身家,走向爸爸停在大门外的轿车。哈桑的毯子紧紧卷起来,用绳子系住,背在他身后。他把所有的玩具都留在了那间四壁萧然的斗室,隔天我发现它们堆在屋角,如同我房间里的生日礼物。

雨珠刷刷流下我的窗户。我看见爸爸将行李厢的门摔上,他浑身湿透,走向驾驶座那边,斜倚着身子,向后座的阿里说了些什么,也许是作最后的努力,以便让他回心转意。他们那样交谈了片刻,爸爸身上湿淋淋的,弯下腰,一只手放在轿车的顶篷上。但当他站起身来时,我从他松垮的肩膀看出,我与生俱来的那种熟悉的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了。爸爸上车,车前灯亮起,在雨水中照出两道灯光。如果这是哈桑跟我过去常看的印度电影,在这个时候,我应该跑出去,赤裸的双脚溅起雨水。我应该追逐着轿车,高声叫喊,让它停下来。我应该把哈桑从后座拉出来,告诉他我很抱歉,非常抱歉,我的眼泪会跟雨水混在一起,我们会在如注的大雨中拥抱。可这不是印度电影。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哭喊,不会追逐那辆轿车。我看着爸爸的轿车驶离路边,带走那个人,那个平生说出的第一个字是我名字的人。我最后一次模糊地瞥见哈桑,他瘫坐在后座,接着爸爸转过街角,那个我们曾无数次玩弹珠的地方。

我退后,眼里只见到玻璃窗外的雨水,看上去好像熔化的白银。

——节选自《追风筝的人》

思想火花

这是一部语言纯净、真挚感人的小说,讲述了十二岁的阿富汗富家少爷阿米尔与仆人哈桑之间的友情故事。没有过多华丽的辞藻堆砌,作者用细腻平实的笔触,为我们真实地还原了阿富汗喀布尔的市井街貌,娓娓道来一段人性的救赎。

富家少爷阿米尔与仆人哈桑赢得了一场风筝比赛的冠军,哈桑为了帮阿米尔追回落下的风筝,不幸被其他富家少爷围困在角落里施以暴力与侮辱,而在这时,哈桑最信任的朋友阿米尔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注视,没有勇气伸以援手。阿米尔为自己的懦弱感到自责和痛苦,他逼走了哈桑,不久后自己也随父亲逃往美国。成年后的阿米尔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当年对哈桑的背叛,为了赎罪,他再度踏上暌违二十多年的故乡,得到的却是哈桑的死讯。儿时的噩梦再度重演,阿米尔该如何抉择?

这部“其貌不扬”的小说一经推出,便出人意料地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上长居一年有余,并成为当年全美第三大畅销小说。2007年,美国“梦工厂”将其拍成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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