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就是。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很单纯的童年，夹杂着青草的味道。

后来母亲告诉我你该上学了，于是我就背着书包去学校。老师见我很瘦小，看了我很久，然后说：这孩子能跟上其他学生吗？平生第一次我感到耻辱，所以我学习很努力。后来我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老师就很喜欢我。

小学六年我过得很滋润，在山上放风筝捉迷藏，就算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然后回家指着满身的泥巴笑嘻嘻地对老妈说，你看我玩的。记忆中的童年被我主观美化了，天永远都是蓝的，草永远都是嫩绿的。

要我说出初中的事情的时候我才发现文字的苍白与无力，在痛定思痛的回望之中我发现三年我都在学一种规则。你有棱角吗？那你磨掉了再说。你有真话吗？那你咽下去好了。你有怒火吗？那你找没人的地方撒去。就这么简单。

但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从小就是。每个老师谈到我都是笑一笑，然后摇摇头，因为我是他们要的成绩好的孩子，却不是他们要的听话的孩子。我躲在成绩单所建造的华丽城堡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的朋友很多，大多成绩是处在下游的。优生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每天和他们一起，那不好。我并不理会这种自以为成熟的规劝，我和我的朋友很好。

我上高中了，这像一句宣言，很有气势。我的高中是在另一个城市上的，住校。那是个省重点，好学生如同过江之鲫。我是以全区第七的成绩毕业的，但当我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在前五十名的光荣榜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时，我丢失了全部的骄傲。我从来就不会认输，所以在开学后的第一次考试中，我是全年级第八。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奇迹。

而我还要说的是初中历经生死学会的规则被再次宣布作废。朋友是有的，但高中的朋友多少会令你有些尴尬。我们是朋友也是敌人。我们以为战胜了彼此就通向了罗马，而事实是全国皆兵，高手潜伏在不可知的远方。高考是一场全国性的悲壮战争，谁都知道。

我选的是理科，遵从父命，很有悲壮的色彩，因为我牺牲掉了自己的意志。小A是我的朋友，他在全家反对的情况下依然投奔文科去了。我很佩服他，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历来就是一种壮举。而我不行。

历史、政治课没有人会上了，老师在上面随便讲讲，每个人的手上都是一本理科资料。我望着老师的眼睛很虔诚，但他却没有与我呼应的激情。最后我只好放弃，人人做题的大环境让我放弃了历史和政治。有时候人是很容易妥协的。

苏童摘自《守岁白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