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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池神手——装裱大师刘金涛

2014-10-15烸铂

档案天地 2014年10期
关键词:宝华张大千徐悲鸿

烸铂

刘金涛,1922年出生,河北枣强人,擅长中国画装裱。1934年在北京琉璃厂裱画店学徒,1946年开设金涛斋裱画店装裱字画,1958年入荣宝斋,1960年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裱画,曾为齐白石、徐悲鸿、田世光、蒋兆和、叶浅予等重要作品进行装裱。

挨打打出来的手艺

装裱字画这个行当,古称“装池”,是一幅书画作品得以悬于壁上的最后一道工序。前边由书画艺术家在宣纸或绢上挥洒创作,后边则交由装裱艺人进行托裱上轴或做成镜片,类似给人穿衣戴帽梳洗打扮。因此,历代书画大家都十分注重自己作品的装裱,不敢轻易委人,总是选择那些技艺精湛为人可靠的艺人来承制。如同梅兰芳唱戏专门有自己的琴师、鼓师一样。能够想象,做这个行当,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个行当里做响,就更难了。

说起装裱泰斗刘金涛,在书画界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傅抱石1957年曾在《人民日报》著文《裱画难》,其中谈到当代裱画大师南北“二刘”,“南”指的是刘定之,“北”说的就是刘金涛。

1922年7月,刘金涛生于河北枣强尹家村一户农民家庭。他11岁时只身进京学徒,家里穷的连盘缠都掏不起,刘金涛只能走了七天七夜才到了京城,进城后流浪数日,才在琉璃厂宝华斋学习裱画。“白天围着案子转,晚上睡凉炕。”刘金涛这样回忆当学徒的苦。除了管饭,掌柜分文不给,来裱画的画家看学徒可怜,常以画相赠。张八爷(张大千)见他冬天没衣裳,就画张画,叫他去当铺当,当了两块钱,买件棉袄穿。裱画是个苦差事,傅抱石曾说过当一个裱画高手必须要有面壁九年之志。裱画的工艺极其讲究,不同季节和气候,刷法都有不同,干一点容易裂,湿一点容易蛀,一刷在手,要屏息静气,重了可能碎为纸浆,轻了很难碾平。

11岁的孩子学裱画,本不容易,再加上学徒的身份,挨打自然是少不了的。当年宝华斋是专裱字画的老店,店里有两位裱画高手张子华和张维恭。张子华是掌柜的,对徒弟要求极严。张维恭话不多,但对裱画极为苛求,可谓一丝不苟。刘金涛在宝华斋学徒十年,挨打受气,但是他却把师傅的绝活学到手了。

在宝华斋,让刘金涛最得意的是1942年,跟着师傅张子华装裱了蒋兆和的长卷《流民图》。蒋先生的长卷九丈多长,宝华斋的裱画室只有两丈长,一丈宽。他跟师傅零裱长接,挂一截撑起一截,然后再往一起粘接,但全部粘接了,地方又不够了,张子华只好把临近店铺韵古斋、静观斋、益古斋的掌柜请来,借他们门脸前的台阶,整幅接裱。当时成了琉璃厂一景。后来,《流民图》在太庙展出,被日寇把这幅画给毁了,其残卷又经刘金涛和师傅重新装裱。多少年后,蒋先生回忆起这段往事,百感交集,为刘金涛画像留念。

徐悲鸿好心帮开店

抗战胜利后,刘金涛离开了宝华斋。心灵手巧的刘金涛,在“宝华斋”苦熬10年,虽然离开时只挣得一卷麻袋片,但却掌握了装裱、揭裱字画的绝活。画中缺一块,他能不露痕迹地补上,多一块墨迹,他可将它“飞走”,还能把画的某部分“搬家”。在同乡——石墨斋的掌柜危立昌的热心帮助下,刘金涛在琉璃厂东部路北找到一间门面店铺,创立了他自己的裱画店。马连良的秘书吴幻荪是位画家,他看刘金涛活好,人也厚道实在,便不断把京城的一些画家介绍到这里来。刘金涛也开始跟名画家有了密切交往。

在叔叔王青芳的引荐下,刘金涛认识了徐悲鸿。徐悲鸿时任北平艺术学院院长,徐先生第一次让刘金涛裱的两张画,是他的名作《愚公移山》和《九头皋》,两幅都是一丈二的大画。徐先生看了刘金涛的店面,不免生疑,这么小的地方,如何摆弄的开?幸亏有好友在旁作保,徐先生就把画放下了。刘金涛裱好送到徐先生府上,徐悲鸿非常满意,觉得他确有一手绝活,给了他60块大洋,刘金涛只要了30块。徐先生被他的厚道打动了,特意留他吃了饭。

从此刘金涛和徐悲鸿成了朋友。徐先生人品好,他知道一个裱画匠挣钱不易,特意为刘金涛的店铺题写“金涛裱画处”。开业后,过去认识的画家们纷至沓来、门庭若市,一片兴旺景象。

后来有一天,徐悲鸿来找刘金涛,对他说,我想你这裱画店太小了,我想帮你扩大点。刘金涛听了当然很高兴,但不知怎么办。徐悲鸿接着说:“我已经和白石、苦禅、可染几个人商量好了,你明天到北京饭店请两位厨师到我家,在家做两桌菜,请上齐白石、李苦禅、叶浅予、李可染、王青芳、黄均、田世光、蒋兆和、宗其香、吴幻荪等人到我家吃饭。我请每位画家最少画三张画,多画不限。画凑齐了,开个画展,卖的钱,都归你,找处大房子裱画。”很快画就凑齐了,徐悲鸿亲手写了几十份请柬寄给他的好友及新闻界。并嘱咐王青芳也要和圈内朋友打招呼、请大家捧捧场。

报纸很快发出消息。画展非常成功,三天未尽,百余张画被抢购一空。画展结束后,刘金涛把卖画的钱在东琉璃厂找到了比较理想的新址。经过多日准备,条件成熟,万事俱备,择日开张,徐悲鸿亲自挥毫写下“金涛斋裱画店”匾额,落款:“江南贫侠”自喻。

开业这天,各方宾客齐来祝贺。齐白石、叶浅予、李苦禅、李可染等名家先后到来。场面如此隆重,令人羡慕,也让同行眼热。“金涛斋”开业不久,即名声在外,慕名前来裱画的人蜂拥而来,霎时间“刘金涛”成了裱画名师……

“金涛斋”开业的第二年,徐先生就把重金收回的名作《八十七神仙卷》交给刘金涛装裱。这幅千年古画破损甚多,污垢累累,画上侍女面容近乎包公。他用棉绒仔细贴在侍女脸上,然后泼上酒至棉绒湿透,点燃,拭去绒灰后,侍女顿时面若桃花。徐悲鸿曾建议将画家的挚友刘金涛的名字在作品上落款。感叹:“画家有名,而裱画的人却无名,不公正、不合理。你为何能成为我们画家的挚友呢!因为你是位受人尊敬的装裱艺术家。以我看,你的大名也应该出现在装裱好的字画上。因为,没有装裱师的装裱,再有名的画家他的作品也完美不了。”2002年,徐悲鸿纪念馆整理出他生前画的素描速写上千幅,廖静文说徐先生的画必须让刘金涛裱才放心。尽管当时刘金涛已经81岁了,但眼神和体力还行,义不容辞地承担了此任。endprint

在漫长的岁月里,“金涛斋裱画店”的场地多次易人。金涛老人退休后,他的次子刘宪怀子承父业,也是一手好裱工,在京城小有名气。经过多年磨难,2004年12月19日,“金涛斋裱画店”又在原位置开业了,显赫的匾额吸引了无数来琉璃厂观光的中外游客。剪彩开张那天,徐悲鸿大师的夫人廖静文按时到场,为“金涛斋裱画店”欣然剪彩。金涛老人含着热泪也参加剪彩,当年的情景清晰地显现脑海,徐悲鸿大师是他的恩人,他永记不忘。开业当天,还有李苦禅之子李燕、老舍之子舒乙、黄胄夫人郑闻慧、米南阳、姚少华、刘一达等名家到场祝贺。

大师的厚道

刘金涛裱了几十年的画,结识的名人太多了。由于他的厚道和实在,这些名人谁也不把他当匠人,而拿他当座上宾。

解放后,经公私合营,刘金涛又进了荣宝斋。不久,中央工艺美院成立,院长张仃邀请刘金涛来院坐镇裱画室,直到退休。张院长在刘金涛的一本册页上这样评价他:“金涛同志精于装池,少年学艺京华,齐璜大师皆重其义。解放后工作接触较多,常以赶任务而废寝忘食,且重义轻利,更为文艺界所称道。” 那么,齐璜大师是怎样重其义的呢?齐府从裱画到家中琐碎事务,白石老人几乎都交与金涛去办理,去戏园听戏,到饭庄请客订座,也要金涛陪同办理,因为刘金涛是他晚年最信任的一个人。刘老说:“老石对穷人好,白给画画不要钱,对权贵少一个子也不行,而且还要加倍。他家里有一个记账的本子,用毛笔写,谁有困难向他借钱就记在上面。可谁还他呀,他也不要。老石死时,我整整守灵七天七夜”。刘金涛常说,齐老师为人太好了,像他那样的没有,现在君子忒少。

刘金涛不仅是众多老画家首选的足可信赖的裱画师,而且他们家中的生活琐事也都愿找刘金涛帮忙,什么买面买米送煤球,白石先生夫人过世,刘金涛忙前跑后;吴冠中当年买张火车票也是非刘金涛办理不可……这些看似不屑一顾的琐事,恰恰体现了老画家们与刘金涛的真挚友情。

在很多的交往中也有一些属于收藏家,其中有老舍、胡适、沈从文等,其中最令刘金涛难忘的是老舍先生。说起老舍,他不止一次动情地说,“先生真是好人啊。”1951年,吴祖光与新凤霞结婚,宾客云集。在京文艺大师几乎都在场。新郎、新娘敬酒之后,宾客之间相敬不迭。众人纷纷举杯祝齐白石老人健康长寿。这时,齐白石站起来,举杯说:“请大家为老舍先生干一杯。”老舍先生慢慢站起身,举起杯,然后离开座位,大声说:“谢谢白石,不过,我提议,先请各位为我们的装裱工人刘金涛干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金涛裱师艺坛无名英雄。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金涛占够天下七分而世人不知也。”这是黄永玉在刘金涛60岁生日时,为其画的祝寿像上题字。和刘金涛称兄道弟几十年,黄永玉为他画过十余幅像。画家们赞叹刘金涛的艺技,更看中他勤奋、忠厚、守信的人品。徐悲鸿曾在北平解放那天,为他画了幅牛图,上面有吴作人的题字“甘为孺子牛”。韩美林也为他画过幅牛图,题字“金涛一生牛”。

几十年前,刘金涛因装裱在北京成了名人,但这样的辉煌却没有让他忘记自己是贫寒农民子弟。1946年,24岁的刘金涛回到老家同刘熙梅结婚。婚后,俩人恩恩爱爱,生下了二子三女。不幸的是,小日子正过得红火时,1976年,老伴突然得了脑血栓。刘金涛深深爱着苦水里泡大的妻子,千方百计求医求药,但反反复复,久治不愈,后来刘熙梅瘫痪在床。但刘金涛却数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渝地照顾着妻子,直到2000年她去世。

内心深处的记忆

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李苦禅等都被刘金涛老人视为心腹和良友,说起画家或藏家,如数家珍。

齐白石先生有个规矩,从不白给他人作画,凡画都按尺寸定价收润笔,做的是艺术生意。刘金涛回忆,当时同仁堂老板乐松生的妹妹乐曼雍常来找白石老人求画,价格翻倍,问其原因,齐老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有钱。来求画的若是达官贵人,巨商富贾,钱是一分也不能少,无论地位多高也从不破例,当年蒋介石60大寿,求老人为其作画,白石老人坚决不画。

可是穷人来找齐白石,老人却赠钱、赠画,刘金涛则成了现场的见证人。1949年初的一天,一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妇人来找刘金涛,原来此人是赛金花生前的女仆顾妈,想求齐白石相助,希望金涛引个路。二人到了齐府,说明来意后,齐白石老人给了顾妈三块大洋,画了一幅虾送给她,画上写着“赛金花之义仆顾妈留念”,下题“九十一岁老人齐白石”,齐老还对她说:“如果你将来要了饭,就把这幅字画用石子压在路旁,路人看到就会有人给你钱的。”

刘金涛当学徒时极为困苦,店里除了食宿,一分钱不给。张大千经常接济这些伙计,有时画张画让他们拿到当铺换一两块钱,伙计们就有了过冬的棉衣棉裤。过年时,伙计们给张大千磕头,得到的赏钱有5角甚至一块,当年买双鞋只3角钱。刘金涛回忆,当年张大千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大串人。张大千花钱像流水,虽然名声大,画也值钱,但钱却经常不够花。有一次张大千领一帮朋友到豪华饭店吃饭,有学生怕老师的钱不够,张大千大笑:“怕什么?就把这饭店买下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再向石涛‘借。”

张大千临摹石涛的画,足以假乱真。对此,刘金涛的看法是,艺术品仿制自古以来就有,关键还是看仿造的艺术水平,徐悲鸿先生常说“宁买假而似真,不买真而似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谈到收藏,刘金涛老人说,现在艺术品市场造假成风,与藏家的素质不高也是有关的。“过去都是有文化的人来买画,有的人是书香门第,从小就受到很好的艺术熏陶,有很多是文学大家,社会名流。”刘金涛也为多位名人收藏家裱画,其中有老舍、胡适、沈从文、吴祖湘、罗常培等,其中最令刘老难忘的,还是老舍先生。说起老舍,刘老不止一次动情地说,“老舍先生真是好人啊。”老舍也是书画的收藏爱好者,刘老每次送画到老舍先生家,老舍都送到门口,给他车钱。

三年困难时期,刘老家里人口多,挨饿是常事。那时候每次去老舍家,老舍都会留他吃饭,告诉厨房多做些炸酱面,吃饱再走。

穷死也不出卖友谊

刘金涛裱画常不收钱,画家们多以作品相赠,导致他收藏的名人字画,足以开个大型画展。不少亲友劝他把这些价值连城的收藏拍卖,但他视画如命:“卖了不行,卖了就把朋友卖了。”

后来,曾有拍卖公司仰慕其名,到他家征画。他收藏的一本名家画册,拍卖公司估价300万,让他出手,他连连摇头。还有一次在荣宝斋的拍卖会上,李可染的一幅《井冈山》以500万元的价格拍出,此画是刘金涛裱的。李可染是刘老的朋友,他手里有几幅李可染的大作,有人劝他出手,他说我怎么能把朋友送我的画卖了呢?那幅画上有我的名字。

刘老先生生活简朴,他一直住着两居室的简易楼。曾有一位拍卖公司的人手里拿着两把钥匙找到他说,只要他能拿出几幅画,这两把钥匙就马上给他。一把是私人轿车的钥匙,一把是别墅的钥匙。刘老说:我哪把也不要。只要自己灵魂的钥匙。人不能为了钱活着,这些字画确实值钱,但更值钱的是人的感情和情谊,它们是朋友送给我的纪念,我怎能把它变成钱呢?

自打从中央工艺美院书画装裱室退休后,刘金涛忙活着应邀去广东、辽宁、山东、香港、加拿大等地,讲课和装裱字画。即便是高龄之下,走路颤颤巍巍的他,仍在家给朋友裱画。他家的墙上立着几块大板子,上面贴着裱完未晾干的画,一张画得裱几天。“裱画成迷,不裱不行。”这是刘金涛乐呵呵的答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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