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陈丽 黄娣 张龙 李巧 孙斌 赵明 周黄 林月新 余宏哲 李勋

老师/宋刚明

朗木寺

宋：这个拉布拉多犬可能经常给摄影人带路，今天早上它一步一回头把我带到山上，正好是最佳拍摄点。

孙：老师早上的照片好有气势，层次真好，用什么相机拍的？

宋：没想到这次长征富士X-M1成了主打机，一路上80%的照片都是这机器拍的。

黄：富士送了老师相机，老师当然说富士好。

宋：不是啊，走这条路不容易，我不能因为照顾情面而拿影像品质当儿戏，其他厂也送了我相机，都在车上。

富士X-M1虽然是我包里最便宜的相机，只要五千元钱一台，不敌徕卡M9的十分之一，但影像品质一流。与徕卡M9相比，在ISO 400以下时徕卡影像品质略好，超过ISO 800富士X-M1就全胜了。富士X-M1感光度ISO 6400影像品质还可用，这对经常要在恶劣光线下工作的人文摄影师非常重要。

其实就样子我更喜欢富士X100s，小巧经典，机身材料好。我用富士X-M1主要是看重它的翻转屏，低角度不用撅着屁股，高角度举举手就行。如果说摄影是看的艺术，翻转屏则是看的革命。什么是好相机？便宜，影像品质一流，拍照还不引人注意，就是丢了也不会那么心痛。

张：这下老师的徕卡可以放家供着了。

黄：再加一个菜。

宋：不还有菜吗？

黄：我看大林不够吃。

宋：哪不够！每次吃都剩着。吃好可以，浪费不好。

陈：以后老师点菜。

宋：病都是吃出来的，吃七八分饱就行了，以后都给我舔盘子。

林：在陕北野营时，晚上吃老师用鸡蛋炒的赛螃蟹，最后剩一寸长的蛋黄，我分成三段，每人只一厘米，吃得好香。

宋：浪费有时是不自信，乡下人请吃饭，一定要在桌上堆很多菜，吃不完才有面子。并不是乡下人特有钱，是怕被人瞧不起。比尔·盖茨请国家元首吃饭，也就两个菜，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被人说穷酸。

陈：昨天7个人只吃了50元钱，晚上饿死了。

宋：你们怎么不说，昨天赶着去武警机动师讲课，先垫一垫，晚上可以再吃的。

陈：老师不说，我们哪敢要吃？

李：他们恨不得在房里煮皮鞋吃。

张：陈丽馋得每天看菜谱。

宋：看你们一身脂肪，饿一饿也好。我不饿，以为你们也不饿。嘿嘿，我还在想，这些人怎么不闹宵夜了。

张：在家这正是吃螃蟹的季节。

宋：叫大哲来时带一筐来。

张：越没什么越讲什么，这几天收音机里天天讲怎样吃螃蟹，宾馆里的广告照，螃蟹是立体的，恨不得抠下来吃了。

壤塘

林：老师，今晚就睡我房里吧，你一天拉了十几次肚子，这里海拔高，外面又冷，一路上你就像昏迷了一样。

宋：没关系，我没那么娇气，可以扛过去，我说过这次只睡车上，不能言而无信。

张：老师在哪儿说的？

宋：在我自己的博客上说的。

张：那就没必要那么较真了。

林：我们不说谁知道。

宋：我自己知道，这事你们别劝了，人不可欺心。

张：老师吃点药吧，我有止泻的药。

宋：不顶用，吃了一天还是拉。一会你帮我买红枣、桂元、莲子煮水喝。

黄：这能止泻？

宋：1998年抗洪那年，我拉了3个月，看了所有的大医院，就是看不好，肠子都拉透明了，到后来相机都举不起来，就是喝这个汤好的，喝三天就好了。我每次出门都带着，这次还犹豫，每次带都没用上，想现在（出来路上也）应该好买，没想到这偏僻之地，真还没卖的。出门的经验是，不带什么准用什么。

张：是啊，这次没带拖车绳，就陷车了；防滑链带得不对，就碰到了翻雪山。等把拖车绳、防滑链买齐了，车也不陷了，雪也化了。

宋：有备而不用是最好的。

张：枣大林带的有，桂元有卖的，莲子没有。

宋：没有也行，莲子是去桂元与大枣的火性的。

黄：八宝粥（原料包）里有莲子，我拆了一包。

……

宋：你看吃了你们一天的西药没好，这汤喝一次就不拉了。

张：老师，那是因为西药现在起效了。

众：哈，哈，哈。

泸定

张：孙斌在返回的路上把油底壳颠漏了，要在马尔康等两天配件。

宋：祸不单行，黄娣的车门也刮坏了，三台车两台出了问题，一路上安全第一，千万不能大意。

黄：老师，我们从泸定就回去了。长征已走一半，后面的路应该好走些，您一路小心。

宋：今天是10月17日，出来快一个月了，原来我出来一星期就想回，这次出来快一个月了还没这样的感觉。你们能放下手头的事随我出来走一段，让我很感动。

黄：这样的行走让我们收获很大，特别是精神上的。

宋：所谓知识，知是书本上的，听说的，识是现场的，看来的。通过行走，自己认识的学问更有价值，也更有启示性。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比读万卷书更重要，因为这是直接认识。

宋：张龙你也与他们一起回去吧，你有公司要照顾。

张：老师没人照顾怎么行？老师不用担心（我）。

宋：也好，人生难得的是放下，在哪儿不是在路上？换个地方，一咬牙一跺脚，走了也就走了。什么也舍不得，你就眼面前那点东西。许多人困顿一辈子，就因为犹犹豫豫，什么也放不下。

张：要不我再调个司机来。

宋：不用，那样费用大，我原来就打算一人走的，你开累了我给你倒个手。

黄：老师这个摄影包好漂亮。

张：你今天才发现？这皮是老师自己缝上的。

黄：真的？

陈：看正面像车缝的，看背面是手工的。

宋：小时候供销社门口有个鞋匠，没事我就蹲在摊子前看鞋匠补鞋，我的缝补手艺就是这么看来的。缝补时我常常想起母亲为我们纳鞋底，只有这时对“慈母手中线”体会最深。

缝补并不像人想象的那么难，那么枯燥。缝补必须专注，不然会扎手，反而是一针一线的过程，让心里觉得非常踏实。摄影很像缝纫，缝纫哪一针不到都无法完成。摄影也是，哪一步不到，也别想拍好画面。偶尔做做缝纫这样平凡的小事，可去浮躁之气，更可以明白一些人生、艺术的道理。

所有的艺术都可以闭门造车，仅凭想象就可以完成创作，唯摄影，必须心到，眼到，腿到。摄影这种在场才能再现的表达方式，被人戏称“绑着双腿跳舞”，这是摄影的无可奈何，也是摄影的魅力所在：摄影所得，一定是第一手材料。我们只有走过“长征”，才能展现长征路上的风貌，你再有本事，不走也枉然。

曲靖

张：我们已经走了一万公里了。

宋：也就是两万里了。

张：走完差不多两万五千里。

宋：我们走的是中央红军的路，有些地方走了高速，可能不到两万五。

张：昨天我称了一下，这次瘦了14斤。

宋：我也收了一格腰带。

张：瘦了脑袋反而清晰了，爬楼不喘，以后减肥就去“长征”。

宋：哈哈，前面村子停一下，拍一会儿再走，别光顾赶路。如果从延安出发，一直赶，这条路可能一星期就走完了。要始终记着我们是来拍照的，不是来赶路的。中国人旅行讲一星期游多少国家，认为只有这样才划算，结果旅游成了赶路，累得要死，只是浮光掠影。旅行重在体验，慢慢品味才有心得。

遵义

张：遵义会议时毛泽东还不是一把手。

宋：有才的人总是招排挤，不过那以后主意都是毛拿，而且证明都是对的（指红军长征过程中，毛泽东从遵义会议开始在中共中央起主要领导作用—编者注）。无论怎样的环境，坚持做、不放弃，才是正道。

张：茅台镇街上都是酒香，闻空气都可以醉。

宋：这里查酒驾不？

张：不査，不然警察的检测仪一拿出来就叫。

宋：哈哈，你就扯吧。遵义到桂林这一路还有不少可拍的，只是有些地方路不那么好走。

张：等过了桂林，路就好了。

宋：路好了照片就难拍了，这世界就没便宜占。别掉以轻心，过了泸定我们也以为路好走了，结果更难行，都是盘山路，泥泞。

算卦的说我过不了贵州。小心，别烂路走过来，栽在了平路上。平坦的路可能是最容易出事的路，就好比当年红军，一些人走过了长征，但却栽在了和平环境。

界首

张：湘江之战纪念碑有一面墙上刻着两万多牺牲战士的名字，老师看了良久。

宋：那是两万多个灵魂啊。湘江之战太惨了，还有三万将士连名都没留下来。事物总是向它相反的方面发展，如果没有湘江之战的教训，也就没有遵义会议，红军可能还是由博古、李德折腾，中国革命可能就是另一种面貌。

张：有9个学生要来井冈山与老师会师，他们真会走—有的只去了下延安，现在在井冈山与老师一会师，“长征”完成了。

宋：能放下工作完成这条路的跋涉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得浪漫，一路走来都是艰难。结果未必那么重要，一路的体验才是最宝贵的。长征是中国革命的转折点，经过长征，中国革命才所向披靡。你这次回去，一定比过去坚强得多，通透得多。

井冈山

宋：你查一下走了多少里？

张：GPS显示到武汉是25018里。

宋：哦，真走了25000里。从9月22日出发到11月3日回武汉，有42天吧。

张：是43天，跨了3个月。

宋：可能是高原反应，我现在记数字不行，每次上楼找张龙，还得打个电话问几号房，其实刚出来。好多人看着熟，就是想不起名来。人都木讷了。

张：我这一次一共拍了16000张。看着都好，哪张也舍不得删。

宋：哈哈，都是亲生儿子，舍不得下手。

张：就是，怎么看都顺眼。

宋：删片要把自己当后娘，跳出自己的偏好，以他者眼光看自己的片。

张：还是老师帮我选吧。

宋：照片一定要自己选，不会选片就不会拍片。我帮你选一次，看我怎么选的。

张：两千多张只选了三十多张。

宋：哪有那么多好照片？全程下来如有几十张好片已经很了不起了。昨晚统计了一下，我一共拍了28000张，平均每天拍700张。因为许多时候在赶路，1天拍1500张的时候最多，有时1天拍到2000多张。平时拍片成品率在1/10，这次选择要严一些，大概1/40，也就700张可入眼的照片，最后能使用的，不会超过100张。

巧：张龙能跟随老师一直走完，真了不起。

宋：我原打算一人一车一狗独行的，没想到出行时有10个学生相随，回来时有12个学生到井冈山迎接，这很让我感动。我原来羡慕孔子周游列国有学生相随，没想到我也能做到。

走到泸定，只剩下张龙一人仍坚持走了下来，要知道他还在创业阶段，有一个公司要管。他为我这次出行专门买了车，反复改装。车上发电机，住的，锅灶一应俱全，电视可收一百多个频道，还能无线上网。比孔子当年出行舒服多了—孔子当年形容自己如丧家之犬，晚年主要是弟子子贡在经济上支持他远行的。

孔子有子贡，我有张龙，是为师之幸。自比孔子可能有人说不量力，而就这次行动而言，我自认为比孔子高贵—孔子55岁时带学生周游列国是为了求官，而我58岁带学生“长征”，是为了行善，境界不同。

张：老师这次沿途共赠送了28部数码相机，那送人的感觉真爽，好多人相机接在手里还不敢相信是真的。义务讲座8次，多的时候听众有130人，在色达给3人讲了一课。我都跟着沾光，走在前面都是拉着（要和我）握手的。

宋：过简单的生活，做对人有益的事，心中非常充实，温暖。

巧：算卦的说老师走不完，老师这不也回来了？

宋：这个卦师预测很准，我们是朋友。我一直担心张龙闹事，如果他半路非开着车回去，或者家人出什么大事，我就没办法了。一路都在想怎么哄张龙的招，也没想出来。反而是他一直照顾我，哄我开心。好在什么都没发生，预测不过是帮自己决策，有些提醒是好事。

张：在桂林给当地影友讲课，住了两天，当地影协安排的四星级宾馆，老师指指是让我住，接待的人很惊讶，老师自己每天还是钻车里睡。

宋：拒绝诱惑不是件容易的事。前几天还在深山中跋涉，现在又回到了灯红酒绿的文明社会，恍如隔世。

张：过惯了清淡的生活，现在看见油腻的东西反而受不了了。

巧：老师，车上的床板是硬铁板，睡得习惯吗？

宋：过去我每天四点就醒了，你们看的那些专栏文章，都是那时写的。现在睡车上，常常睡到8点还醒不了。

张：早8点敲车窗才能把老师敲醒。

宋：在桂林，那天中午我上楼睡了一下，反而没睡着。

张：回武汉了我这车要不还是停老师楼下，老师继续睡车上？

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