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友

2014年5月，安徽省铜陵市皖能铜陵发电公司检修分公司国电项目部经理方海鹰家庭荣获全国“最美家庭”称号，并应邀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全国100个“最美家庭”的颁奖仪式，受到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家副主席李源潮，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妇联主席沈跃跃等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为何能得到如此殊荣？原来，这个家庭起源于两个战友在战斗前，木棉花下许下的誓言与委托。为了兑现对牺牲战友的盟誓，方海鹰抛下了自己的高干家庭和父母双亲，扎根农村战友家，这名“替代儿子”用30年的父子亲情浇灌着老人枯萎受伤的心灵，让他们尽享天伦之乐，也成就了一段感人肺腑的人间大爱。

临战战友立下生死盟誓

1964年出生的胡兴龙是安徽省铜陵市铜陵县太平乡老兴村人，从小就立志献身国防事业。1983年底， 19岁的胡兴龙终于穿上绿色军装，踏上了开往云南的军列。部队中，胡兴龙遇到了18岁的老乡方海鹰。在部队军事技能训练中，方海鹰与胡兴龙相互切磋，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最亲密战友。

1984年7月，他们随军赴中越边境云南省麻栗坡县前线。1985年2月8日晚，胡兴龙和方海鹰所在部队接到上级命令，准备执行一项重大军事行动。一向活泼开朗的胡兴龙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他拉着方海鹰来到营地一个小山坡上，对着繁星闪烁的夜空一起向祖国宣誓誓死捍卫国土后，胡兴龙庄重地说：“兄弟，这次战斗你我随时可能一腔热血洒边陲，我有个建议，谁若有幸活着回去，谁就去牺牲者的家做儿子，伺候老人一辈子！”“你的想法我完全赞成！” 胡兴龙摘下自己的手表紧握住方海鹰的手说：“如果我牺牲了，请把这块表交给我父母，我大姐已出嫁，只是小妹桂兰初中还没毕业，我把她也托付给你，务请多关照。”“放心，军人自然一诺千金！”随后，两人咬破食指写下了血书，相互完成庄严的托付。次日上午，侦察连奉命执行任务时遭遇千余越军，突围激战中，胡兴龙和班长余斌身负重伤，仍顽强作战毙敌十余名。当退至一悬崖旁时弹药告罄，面对蜂拥越军，胡兴龙和余斌临危不惧砸掉武器，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投向敌人，两人悲壮地纵身跳下了悬崖……

方海鹰在此次战役中因表现勇猛顽强荣立三等功并光荣入党。当得知最亲爱的战友牺牲后，方海鹰悲痛欲绝。不久他所在的部队撤出前线休整。鉴于方海鹰在此次战斗中的出色表现，部队决定为其提干并送至军校深造。方海鹰知道，如果接受提干，他将无法回老家兑现自己的生死诺言。他毅然表达了自己退伍的意愿，得到了首长的理解和肯定。

数千里之外的铜陵，胡兴龙的父母还在翘首盼望儿子的凯旋。以前，儿子每隔15天总会邮来一封报平安的家书，可是自2月下旬以来，数十天里儿子音讯全无，胡绍栋和妻子的心底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3月的一天，胡家收到了儿子部队退回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兴龙母亲苏云根亲手缝制的一件白褂和一双布鞋，胡绍栋的心一下揪紧了。1985年3月5日，胡兴龙烈士的阵亡通知书寄到了家中，胡家的天塌了， 45岁的老夫妻一度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1985年5月，昆明军区司令部直属政治部追认胡兴龙烈士为中共党员，追记一等功，安徽省人民政府授予其“人民功臣”称号。

而方海鹰，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与战友立下的生死誓言。1985年8月25日，方海鹰入伍后第一次探亲回到铜陵，一进家门就向父母说起他与胡兴龙的生死约定。经过几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母亲勉强答应了他去胡家做“替代儿子”的请求。

兑现血誓尽孝蒙爱

胡兴龙的家位于铜陵县太平乡老兴村，距离县城15公里。8月26日上午，有邻居告诉正在地里干农活的胡绍栋，家里来了个年轻战士。好奇的胡绍栋和妻子赶到家，只见堂屋里坐着位穿军装的小伙子，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瞬间夫妻就想起牺牲的儿子，顿时泪雨滂沱。方海鹰一下子跪到老人跟前哭着说：“爸爸妈妈，我叫方海鹰，兴龙不在了，我就是二老的儿子，我来替兴龙尽孝守护你们一辈子……”对于方海鹰这个名字，胡绍栋并不陌生，以前兴龙在家书中老提到这个战友老乡。可胡绍栋却说：“孩子啊，你能来看我们就足够了，兴龙地下有灵也一定很欣慰，可给我们做儿子我们实在担当不起啊！你是城里干部子弟，你把自己照顾好，我们有困难再找你吧。”方海鹰立即掏出兴龙的遗书声泪俱下：“这里有我跟兴龙战斗前各自留下的遗书为证，如果是我牺牲了，他也是我爸妈的儿子啊！” 胡绍栋捧着儿子的遗书号啕大哭，巨大悲伤中的胡绍栋夫妇实在无法接受这个陌生的“儿子”。方海鹰知道，自己要替代兴龙进入老人冰封的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985年底，方海鹰再次放弃了部队推荐他上军校的机会，退伍回乡后到铜陵发电厂上班。上班后，他特地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一下班就骑车去胡家打理家务，晚上也住在胡家干活陪老人聊天。每年冬天，胡绍栋的老寒腿就痛得厉害，连上厕所都要人背，方海鹰就睡在老人身边悉心照料。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方海鹰一大早就抢着干农活，打猪草、插秧、犁地、收割，哪样活重抢哪样。不久，部队来了一封电报：根据有关政策，胡兴龙的妹妹胡桂兰可以参军。刚烈大义的胡绍栋二话没说，决定让桂兰接过哥哥的钢枪。送走了桂兰，胡绍栋和妻子的心里又空落落的，经常对着装有儿子遗物的旧木箱发呆抹泪。

桂兰每次从部队探亲回家，都是在地头圈舍看到满头汗水忙碌着的方海鹰。一次她看见方海鹰帮父母浇油菜时，料峭春寒中竟然光着上身，两手各拎着40多斤重的水桶往返江边2里多路取水，多么踏实尽心的男人啊。此刻，桂兰对这个重情重义大她四岁的方海鹰油然产生了好感，他们相爱了。

30载父子情深抹去伤痕

1990年10月，桂兰从部队退伍后，进入铜陵县农行工作。1995年5月1日，方海鹰和胡桂兰在电厂举行隆重婚礼。2年后，他们的儿子小鹰出世了，小孙子的问世弥补了老人多年的丧子之痛，胡绍栋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为了能让老人安享天伦之乐，方海鹰和桂兰在铜陵县城荷花塘小区买了一套62平方米的二手房，小区里有集市又有老人活动中心，和谐安静，适宜老人安度晚年。endprint

2006年4月5日中午，方海鹰下班回到家却不见两位老人身影，情急之下四处打探，小区门口百货店老板提醒他，老人可能去笠帽山烈士塔扫墓了。对呀，今天是清明节，老人准又思念兴龙了，担心他们哭坏身子，方海鹰立即飞奔到距家不远的烈士塔。山坡上，只见数不清的人们在烈士塔前祭祀吊唁，而老两口却坐在一位名叫崔跃勇的烈士墓碑前涕泪俱下。方海鹰上前拽住老父亲的袖口，不料老人使劲挣脱后，全身颤抖手指着方海鹰的鼻子说：“现在每天打开窗子，就能看到笠帽山烈士塔。我就想起我的儿。我一想兴龙，就来看崔跃勇。我一直不明白，崔跃勇是越战一等功臣，兴龙也是越战一等功臣；跃勇的墓碑在铜陵，他住在朝阳社区的父母天天能看到摸到，兴龙却远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园。我天天想，夜夜盼，你不把他的骨灰弄回铜陵，让我看一看摸一摸我死不瞑目，我年老体弱还能活多少年啊，哪怕是到兴龙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走一遭，也不枉今生啊……”说着，老人瘫坐在崔跃勇墓碑前，像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原来，老人做梦都想去麻栗坡烈士陵园看看兴龙的衣冠冢，可是二老体弱多病，数千里长途跋涉显然不可行，再者，万一老人悲伤过度，他又如何向地下的英烈交代？

隆隆的鞭炮声震醒了方海鹰，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方海鹰明白，把兴龙的墓迁回笠帽山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办法是尽快搬家，处理掉那个令老人终生无法释怀的遗物旧木箱，搬离笠帽山这个令老人伤心敏感的地方，才能彻底化解老人几十年的心结。

2007年9月，海鹰看上了一套房，这里离笠帽山较远，可至少要贷款20万元。随后，他带老人去看房，见老人对环境非常满意，方海鹰趁机说：“爸，交诚意金领号买房的人很多，晚了就没了，但物业说高档小区是精装修房，为方便管理不让把旧家具搬进来，否则人家不卖房。”这时，老人突然对他说，桂兰的姐姐想到铜陵买房子陪孩子读书，要海鹰帮忙。海鹰顿感机会来了，“荷花塘小区老房子正好让给大姐，但你的那些老物件怎么处理？”老人脱口说道：“那旧木箱我不要了，你赶快把这房子买下来吧，孩子读书是大事。”为了不再让老人睹物思人，让他们提高晚年生活质量，方海鹰进而开导老人，“爸爸，兴龙壮烈为国捐躯，就是用生命保卫了像您这样千千万万个老人的幸福生活，如果你们老是在悲伤中度日，既不利于身体也是兴龙不愿看到的，我们怀念英雄就要一切往前看，乐观点，提高生命质量，不要老生活在历史阴影中，这样才能告慰英灵啊。”看老人没出声，方海鹰趁热打铁，“爸爸，您守的那个旧箱子里有很多兴龙遗物，兴龙牺牲在云南边陲，你们要去完全可以理解，但您动过手术，那么遥远我担心身体吃不消啊。我履行对兴龙的诺言，首先就得对你们的健康安全负责。依我看，怀念烈士关键是需要一颗真心，哪里有他的遗物，哪里就有他的英灵。不要受地域所限，心诚则灵。我们不如在笠帽山建墓立碑，把他的遗物拿去烧掉，这也算给兴龙的英灵在故乡安个家了，这样以后一想他，我们也方便去和他说说心里话。”老人见他讲得合情合理，终于答应了他的建议。

2008年清明节，搬到新居前，方海鹰和两位老人来到笠帽山一座无名山坡上，在苍松翠柏间事先砌竖好的兴龙墓碑前，方海鹰恭敬虔诚地摆好鲜花、水果等祭品后，又取出一包香烟，20支全部点燃插在湿地上，袅袅青烟中他庄重地敬了个军礼。胡绍栋老泪纵横地取出兴龙少时用过的课本、家信、日记和衣服等物。考虑到老人身体多病，方海鹰反复嘱咐他要心态平静。点燃遗物之前，老人又有些不甘心，恳求方海鹰说道：“孩子啊，爸磨了你这么多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爸的眼花了，这些信太久变黄了，自己写的字也模糊了，请你给爸最后再念一次……”方海鹰展开信，看着他们父子的生死两地书，禁不住热泪盈眶。“龙儿，你刚到部队，半月一封家信很准时，可到了南疆，却两个月看不到你一个字。爸妈想你，给你买了2斤你爱吃的打粑糖寄去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儿也许已为国尽忠了。为祖国回报一腔热血丝毫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你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儿还没来得及尽一点孝可能就先走了……”“龙儿，爸给你寄的打粑糖还在路上，你就走了。接到烈士通知书，爸爸的心碎了魂被抽了，爸爸对不住你啊，入伍前还因一点小事打了你，你是瞒着我参军的……”方海鹰擦掉泪水，对着墓碑缓缓说道：“兴龙，我兑现了我们木棉树下的承诺，走进父亲的心灵，爸妈把我当女婿更把我当儿子了。我跟桂兰结婚20年从没红过脸，一直过得很幸福。兴龙，我的好兄弟，30年了我们都在想你，每年的2月9日，每年的冬至、清明都是我们肝肠寸断的日子，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总有一天我会到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看望你，到那时候我还有很多事跟你说。安息吧，我的好战友！”在隆隆的鞭炮声中，一双老人早已泣不成声……

编辑/刘 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