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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格王城

2014-09-24范久辉

西藏人文地理 2014年5期
关键词:古格故城壁画

范久辉

古格王国创立伊始,便以佛教作为立国之本,很快发展成为当时全西藏的佛教圣地和经济文明中心。其鼎盛时期,不仅在前人基础上修筑和发展了札布让王城,更是修造了香孜、达巴、皮央东嘎、多香等卫星城堡。

我们很想如同徐徐打开清明上河图那样,让你领略其最繁荣昌盛时的历史风貌,然而这难度太大,也许我们可以根据古格现有留存的基础,展开想象力的翅膀,去接近和抵达古格那瑰丽奇幻的历史深处。

故城:荒原上的神秘

耸立在札达县札布让村土山上的古格故城,在王朝灭亡之后的流沙岁月中,一直沉寂着。如今,它面对越来越多的探访者,还是高贵地保持着静默。

很难有人会因多次的到访而产生审美疲劳,相反还会让人产生深深的眷念。

荒原上的大树

古格故城像一位饱经沧桑的神秘智者,每一次的亲近,都会收获惊喜,同时也会有再次深入进行探玄钩奇的欲望。这是2003年第一次探访古格故城后,一直延续到今蛰伏在心的冲动与念想。那时,我还是个对西藏一无所知的懵懂背包客,背着大包,沿沙石公路从札达县城徒步去故城,然而却走错方向,幸好在路上遇到藏族牧民的指点,我试图穿越一条小径直达故城。小径在一座座土山围成的巨大露天剧场中穿行,时而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中萦绕而行,有时却又藏身于自然隧道,时而则溯山坡而上,由于天气炎热,有些路面一踩下去就尘粉飞扬。但能多角度,多方位去亲近雄伟奇特的土林,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片色彩斑斓开满鲜花的草坪,牛羊在安静的吃草。草坪东面,有一个大遗址。虽然土林在长年的风雨浸蚀之下,让土山变成了各种奇异的形状,很多远望过去就像一座座城堡废墟,但这是一个有着数十座窑洞的遗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窑洞群,山体内,还有黑黑的暗道环绕着转向山头。心想这不应是故城吧,规模这这么小。不通兽语,不与牛羊交流,只能独自一人在遗址上探索,有种看《盗墓笔记》时的欢愉。

一个从山沟沟里爬出来,包着红头巾的可爱小牧女让我吃了一惊。简单交流后,得知故城在西边几公里外,顺着山脚走就能到。重整心态向前走,一路上遇到各种窑洞、人工遗址、废弃的水渠、遗忘的农田,都在荒原上沉寂着,静默无语,能听到只有我的喘气、脚步声及近处小鸟吱吱的鸣叫。

一个巨大的废墟震撼地耸立前方,山腰上一处红房子特别引人注目。巨大的废墟中,这红房子显得如此渺小,如核战之后仅存的一朵将要凋零的罂粟之花。如花开放的,还有荒原上一棵巨大的沙棘树,在一片平地上突兀地展开着。它与高达几百米的故城遗址遥相呼应。故城与土山融合,是荒原中的土山之王,而它则是这块长满杂草,曾为农田的荒野之王。在树荫下,感觉其气势丝毫不弱于故城。

一棵大树与一个遗址,相互依存,不知树是遗址之魂,还是遗址是大树一生的守望。在树下扎营,看星移斗转,一夜无梦。

早起,坐看阳光在遗址上的明明暗暗,那上面充满神秘的气息。离大树最近的遗址是强巴佛殿,它早已面目全非。佛殿毫无遮挡,无门,无天花板,无壁画,只剩强巴佛的一对残脚。强巴佛是最慈悲的佛,他是坐着的,时刻准备站起来拯救众生与苦难。残脚暴露于空气中,上端残沿直刺向天空,带着一丝无厘头加讽剌的意味。

这据说修筑于十一世纪的强巴佛殿,是我每次到访故城时必到的场所。眼看着它慢慢衰败,剥落的泥土在雨水冰雪的侵蚀下,结成越来越厚的板土。走在里面,绝对没有尘土飞扬,咚咚的脚步被佛殿的回声放大,有种历史被踩在脚下的罪恶感。

如今的古格故城虽然地理偏僻交通不便,但成了世界级的景观,每天来参观的中外游客络绎不绝,尤其是“五一”、“十一”长假期间。一清早,来到古格遗址前面的广场,想拍一张这世界上最漂亮最健康地方的好照片,却发现已不是个简单的事。穿着全套鲜艳夺目冲锋衣裤的男男女女们,早就在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支着三脚架,上面的“长枪短炮”都对着古格遗址。激动亢奋的人们不时因相机的位置而发生口角,使原本沉静的遗址充斥着菜市场式的闹哄。故城整座城堡建筑在一座300多米高的黄土坡上,地势险峻,洞穴、佛塔、碉楼、庙宇、王宫有序布局,自下而上,依山迭砌,直逼长空,气势恢弘壮观。经过维修后的几座佛殿突兀地耸立在苍茫的黄色巨大废墟上,一种悲怆感触动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云层特别厚,原计划中一丝金光打在古格顶上的理想构图,在太阳跳出云层后彻底破灭。阳光直铺古格所有区域,光线平实而无味。

但这又是古格故城的神秘之所在。

古格守望者

古格王朝覆灭,让自己的栖身之地、立国之所开始破败。故城脚下的札布让村距离县城十余公里,位于象泉河边上,夏季里,这是一个繁花似锦青稞飘香的村落。传说他们是古格王朝属民的后裔,最后的幸存者。如今,这似乎不再重要了,因为他们一直是故城的守望者。

上个世纪初,在图齐对古格故城的考察中,为他开启古格佛殿的是札布让村村民。村民对故城的守望可能更多的是出于对佛殿的看护,对于其他遗址也只是任其风消雨蚀。针对这种情况,图齐在其《梵天佛地》一书中提出倡议:“如今整个地区已是一片广阔的废墟。往昔的辉煌仅余庙堂枯骨,而且也颓败荒弃、零落不堪,如果西藏当局不及时采取措施的话,也早晚坍塌殆尽。”

图齐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1957年,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在当地驻军的协助之下,在故城遗址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未能身临其境但独具慧眼的文物考古专家们在看到纪录片后无不震惊,报请国家文物局、文化部,将故城遗址列入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61年列入〉。

由于各种原因,考古工作者对古格故城的首次考察迟至1979年。1983年,故城才有了两位看守者——旺堆与索多,他们是札布让村村民。当时札达县政府给他们修建了三间藏式平顶小土房和两米多宽的小院子。

随着上世纪80、90年代初,美术家、摄影家、人类学者、考古学家、作家、记者的纷至沓来,沉寂了三百多年的古格故城再一次热闹起来,掀起的“阿里热”、“古格热”一直延续到现今。

参观人员的增多,也让政府增强了故城看守者的力量,人员不断增多,但因交通地理的原因,其补给一直处于不尽人意的状况。有着“古格守护神”美誉的前古格管理站站长普布曲桑曾是我了解的对象,只是身背太多光环的他如今已调至阿里地区了。与他参观古格故城是一件惬意之事。

2012年冬天的一个清早,普布曲桑正在他的小佛堂内给佛像供灯,说是小佛堂,也只是利用遗址下荒弃了的小土洞改造而成。古格管理站生活条件很差,没有通电,只能靠简陋的太阳能发电,冰箱电脑,上网冲浪,在有限的电力下都只是奢望。没有水源,生活用水要到2公里外的山沟去挑,而开水就只能看老天爷的脸色,因为用的是太阳能灶。大米蔬菜等一切食品和生活用品,也只能到札达县城采购。而就在这偏僻荒凉的遗址内,普布曲桑已经守望了20多年了。

古格王国遗址是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防盗和防损毁是古格管理站的首要任务。管理站包括普布在内有4名管理员,每人每15天轮流休息5天,管理员每天除了白天的巡视以外,夜里11点、凌晨1点、3点、6点还要巡逻一次。不仅防盗和防损毁,由于古格天干缺雨,防火也是管理站的重要任务。

为保证正常有序的参观,平时游客是在古格管理员的带领下分拨登上各个殿堂的。从古格遗址入口到最顶端王宫,有一百多米的落差,普布曲桑早已记不起爬过多少次了。也正是如此,他对古格遗址的一草一木了若指掌。

在对普布曲桑零星的记忆中,他还是一个唐卡画师,最直接的老师就是古格故城中琳琅满目的壁画,只是在百年的守望中,壁画里又有多少隐埋的秘密不为我们所知呢?

荣耀的佛殿

资料上说,故城在古格王国没有建立之前,是象雄王国的一个城堡,叫古格札布让咔尔,古格也是象雄语,为文字之意,是否这曾经是创立象雄文字之地?曾是一个文化高度发达的地方?吉德尼玛衮的后裔定都故城后,并没有留下太多象雄的印记。

现存的古格王国都城遗址东西宽约600米,南北长约1200米,点地总面积约72000平方米,大部分建筑集中在山的东面,依山垒砌,层层而上,房层窟洞星罗棋布,计有400余座庙堂房屋,接近千孔窟洞及58座碉楼、4条暗道,各类佛塔28座,大小粮仓11座,以及其他一些附属建筑。这个建筑群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建筑内还有四通八达的地下暗道,各各相通,路线复杂。

在战乱频仍的当时,故城的着力点首先是伟大的军事设施和防御系统。它所体现的军事防御思想令人折服,是西藏军事建筑的一个杰作。强大的防御系统使古格都城固若金汤。然而,在这座坚固的都城背后,包含着多少代古格王无尽的期望,期望王权永远神圣不可侵犯。只是如今整个系统上爬满了身着各色鲜艳夺目冲锋衣手持各式相机的游客(包括我〉,像爬山的各色猴子,形态各异。拥挤之时,会感慨山上若有红绿灯,按交通规则通过该有多好。

在故城宏大布局中,佛堂是其中的光辉。王室在格鲁派的大学者古格·阿旺扎巴的教化之下,修建无与伦比的红殿、白殿、大威德殿等佛堂。若试图在古格故城找寻十一、十二世纪早期的壁画似乎是困难的。或许是藏族以新洗旧的习惯,或许是在古格·阿旺扎巴的感化之下,更多体现的是他以后的艺术。

图齐先生是这样认为的:“印度的艺术这样发展延续了5个世纪,我们可以从札布让的寺庙里看到这个发展过程,从庙里逼直的缩形画像的精湛画技、雅致图案和秀丽姿态中可以看出,他们更接近印度绘画艺术和皇家庙宇壁画艺术,那些壁画就是用同样柔和的线条和活泼的色彩绘画而成的,这是西藏绘画艺术里少有的,我们还可以看一下红殿的宏伟构造,在王国崩溃前夕,古格艺术似乎又一次炫耀了它的美学力量。”

好吧,进门后,参观的次序从度母殿开始,经过白殿、红殿、大威德殿,再经过绘有胜乐金刚的洞窟后,到达遗址中部。像西藏所有的佛殿一样,只要殿顶不塌,人为的破坏一般不伤及壁画。所以沿途的几个佛殿:度母殿、白殿、红殿、胜乐金刚洞壁画都精彩绝伦,保存相对完好。古格壁画是古格艺术的精品,虽然他们已经沉睡了几个世纪,如今依然光彩照人。这些壁画包括佛教故事、神话传说以及当时古格人的生产、生活场面等等,内容十分丰富。透过这些绚丽斑斓的图画,人们不难窥视到昔日古格王朝的政治经济活动以及文化风情,从中去追寻古格兴盛与消亡的历史。而殿堂内屋顶上的天花板及五彩缤纷的图案,门楣、门框以及殿内的木柱、梁架上的构图雕刻,美轮美奂,也在静静述说着皇家寺院对信仰的一丝不苟。

但佛殿内的塑像基本上都是残的,在拉达克灭古格后的近三百多年,特别是本世纪以来,一些胆大妄为之徒,企图找到他们想要的装藏于佛像内膛的“宝贝”,侥幸躲过拉达克战火的塑像,又一次遭受破坏。残的塑像中,最喜欢白殿门后一左一右的红色马头明王与蓝色的金刚手菩萨。午后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子,光线照在马头明王高举着的手上,惨白,带着一丝无辜。

2003年第一次到访古格时看到的红房子就是红殿,由古格·阿旺扎巴同时期的古格王洛桑饶丹妻子顿珠玛创建。它座西朝东,中间有六个梵文的大字,门框最里处一圈是佛神,上雕刻卷云纹。里面四壁布满壁画,图齐认为:“其间古格艺术已与本源相去甚远,似乎昭示着曾使它繁荣昌盛的古格王国政治上的危在旦夕,当时正值拉达克王森格朗杰征服古格之前。”

在遗址的中部有迥然不同于古格遗址洞窟式建筑的石砌壕沟。在传说中,久攻不下的拉达克国王森格朗杰企图修筑一座高到山顶的建筑,使之能与王宫守军在同一高度上作战。为修筑这“通天之塔”,拉达克人强迫掳获的古格百姓夜以继日地从象泉河北岸背运石头,到半山腰来垒碉砌墙。末代古格王不堪目睹受苦筑墙的臣民百姓,于是走出城堡,古格王朝自此灭亡。

从石砌壕沟向上走时,悬崖边上的几孔小窑洞里,堆满了拳头大小的卵石,因为外表太普通,并不会引起人们太多注意。但这些卵石可能是古格人最有效的武器。居高临下的地势,让微不足道的石头,能带着高速向下的速能,有效打击敌人。当这最原始的武器从天而降之时,敌人的铠甲与盾牌也难于抵抗。

故城的王宫建于土山之巅,是全城的核心与最高点,四面全是悬崖,险不可攀。从山下通往王宫唯一的通道是开凿在山体内部的暗道。这暗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且只要把它封死,在当时的情况下,任何人也不可能进入王宫。拉达王人久攻不下,全因这暗道的阻挡,所以他们才会想出在暗道旁边修建“通天塔”,以期攻入王宫。

聪慧的古格人在暗道靠崖壁一侧开了小孔,一方面起到了采光的作用,另一方面能做瞭望孔及射击孔。但是深在山体内部的暗道还是光线幽暗,浮着厚厚一层的沙土,上上下下的旅客多了,经常拥堵不堪。

王宫区除去“金科拉康”及佛窟之外,其他各处建筑,王宫、议事厅、僧舍、仓库、厕所等建筑多已残败不堪,后人多凭残篇断简而推测其用途。金科拉康意为坛城殿,四周墙壁上的壁画有胜乐金刚、单双身密集金刚、喜金刚等本尊。在看完下面殿堂的壁画后,有审美疲劳之感。虽然壁画更精制,采用的金粉更多。其穹顶为特殊的斗角飞檐藻井式木架构,其穹顶下方周遭四边装饰立体木雕:大鹏金翅鸟、紧那罗、雄狮,颜色还未全褪,散发古朴古旧的色调。

在金科拉康的下面,冥冥中,偶遇一个佛窟,主供佛可能是四臂大黑天。窟门的左侧壁画绘着骑马的女神,面带“蒙娜丽莎”式的神秘笑容。佛窟没有一处壁面不被画师绘满天众,他们几乎都是怖畏身形。里面很黑暗,当眼睛逐渐适应神殿的光线之际,妖异奇诡的形象就从幽暗中猛然蹦出,这是一个梦魇可怖的世界,仿佛在恐吓心怀好奇的在废墟中游逛的少数藏人,或者偶尔在此休憩的商人,还有误进的我。细细观看,边下一角还有婀娜多姿的供养天女,她们赤裸上身,手舞足蹈,姿态各异,精彩纷呈。这些天女让我想起托林寺著名的十六舞女,她们的意趣近乎一致。

从王宫内往下看,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遗址在山脚下延伸,惨烈又壮观。顺着遗址再远眺前方,烈日下,干燥而绵延数百里的土林地貌,让人产生里面分布着塔群、宫殿或寺庙遗址的错觉。象泉河弯曲缓慢地流向印度,遗址则定格在古格灭亡之时,而密布的衣着鲜艳的旅游者在遗址中上下,刺穿了宁静的时空。

我突然大悟:逝者如斯夫!历史上多种文化在这里传播、交融、过渡,使古格成为避不开的文化重地,虽然岁月无情地侵蚀着遗迹和模糊的记忆,但在后弘初期佛教复兴时,它绚丽地绽放过,完成了历史所赋予这个区域的特殊使命,这已足矣!

只是它沉默不语,隐藏了太多的神秘。

飞翔之寺:托林寺

一根木杖正在天空盘旋,它先是在一个地方盘旋数周,然后又飞回到象泉河南岸停了下来,盘旋数圈后,最后平稳落在一处开阔的台地。正在下面观看的国王与随从欢呼雀跃——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建寺之处。

这传奇的一幕发生在公元996年的古格王朝,当时的古格国王是松额,在木杖落地处修筑的寺院被取名为托林寺,意即高空飞翔盘旋之寺。

作为西藏最古老最精美的寺院之一,托林寺建寺至今,已经历过一千多年的风雨。这期间,托林寺几经辉煌,几经消沉,一部生动的沉浮史,可以成为西藏历史的缩影。可以这样说,要了解阿里,从托林寺入手,会是一条捷径。

佛塔的世界

札达县城大体位于狭长的札达盆地的中心,象泉河的南岸。它是札达土林中央台地上镶嵌的一颗皇冠,把那粗犷刚烈的土林景观装点得更加美丽。

百度上关于“札达”的解释是“藏语中意思是下游有草的地方”。不懂藏文,不过更喜欢《西藏地名》一书对札达县名的解释:“札,为札布让宗的札,达是达巴宗的达。汉字曾译扎达。1960年札布让宗和达巴宗合并,始建札达县。”这解释似乎更能说明和平解放后,札达县的行政区域的变化。

札达县城是一个佛塔的世界,这是我对它初次的印象也是最深的印象。无论在县城的哪个角落,放眼望去,都能看到或高耸或低矮的不同形制的佛塔,像进入了佛塔的大观园。

参观的第一座佛塔是托林寺广场东边的天降塔。塔体一层层地涂着红、白、灰、黄等颜色,在斜阳映照下,透出庄严。仔细观察,天降塔的“八山”(佛塔的相轮与塔瓶的连接处)贴着一排陶质的持莲花手塑像,高约四十厘米,头戴五佛冠,上身裸露,下着天衣薄裙,身躯呈“S”型弯曲,漂亮满满,充满域外风情。

张着大嘴,呆看之际,一群转塔的中年妇女经过。她们转完一圈后,就在塔边放上一个小石头,以此计数。塔的东边,搭了顶帐篷,三个小伙子在里面刻尼玛石,身边的收音机卖力唱着藏族歌曲,让人听不到讲话声。

那时,由于缺水,冬天的札达县白天基本是不供电的。虽然晚上暗得很迟,八点钟太阳还挂在天空,但是八点时还会准时来电,这似乎是扎达县的一个规矩。不过电力能维持多久,供应到几点,就不是个定数。在餐馆吃晚饭时,正好八点,墙上的电灯亮了,旁边桌的客人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们的小太阳来了”,好像一则冷笑话,此情此景,至今记忆犹新。

与札达的夕阳成反比,这里的朝阳迟迟不升,早上八点半走在街上,冷冷清清,只有清洁工带着头灯在打扫街面,朝晖在东边的山头上形成剪影,那上面的风马正迎风飘扬。往东边走,来到一个巨大的残塔跟前,塔顶已不复存在,只有塔座依稀能看到影塑的动物图案。从高大的塔基上分析,感觉这塔不是太古老,或者以前有塔,倒了再重修也是一种可能。一个穿红衣的小孩拿着书本,一边背书一边转塔。清晨冷寂的空气中,能清楚地听到他背的是英语。

传说托林寺外面建有镇魔外四塔,分别为东面的桑吉东丹塔(意为铜质灵塔),南面曲丹查沃塔(意为花塔),西面的塔已随台地塌陷陷入象泉河谷,北面拉波曲丹塔(意为天降塔),我所看到的这两个塔就是资料上外四塔吗?

由此塔从东向西行,就来到了托林寺,寺院的大门开着,只是每个小殿都是铁将军把守。顺着寺院外的转经道向西,就是一个大塔群。走到跟前,却发现有个塔被圈在停着越野车的院子里面,好像是私人财产。

随着朝阳的强烈,转经的人也越来越多。走到象泉河一边,又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塔群。两条东西向的塔群围着一片大的空地,在空地中还建着形制不一的塔,基本上都已毁坏。两条塔群可能都是一百零八塔的定制,只是北面的塔群完整一点。南边的塔群建在象泉河一边上,河水的冲刷让台地慢慢崩塌,不少靠近河岸的塔因此而倒入河谷。塔群里的塔,制作比较简易,也不像常见的藏式佛塔那么高大。据说,每个小塔内都藏有大译师仁钦桑布用过的一粒佛珠,甚为灵验。

奇思妙想迦萨殿

若说札达县是土林中的皇冠,那托林寺就是皇冠中的宝石了。其实扎达县城所有的佛塔都围绕着一个中心,那就是托林寺。

修筑之初的托林寺叫托顶寺,据说是象雄语,经千年之后,托顶变成了托林。它号称阿里地区的第一寺院,也是西藏佛教后弘期中“上路弘法”的基地。托林寺创建之时,大译师仁钦桑布已经从印度学经归来,他可能参与了托林寺的设计并主持修筑。虽然有的资料说,仁钦桑布是国王松额派到印度修学佛法的,不过仁钦桑布比松额大七岁,在他去印度学佛时,松额才是十一二岁的弱冠少年,仁钦桑布是自费去印度学佛,还是在松额的父辈资助之下去的,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这些争论丝毫没有影响到托林寺作为一个佛教圣地的地位。它是大译师仁钦桑布译经、修行的主要场所,更是阿底峡大师入藏后精习理论、讲授佛法,撰写《菩提道灯论》等重要经典及传授密宗灌顶之场所。

如今的托林寺东西长、南北窄,呈条形分布,主要由迦萨殿、色康殿、杜康殿、白殿、阿底峡传经殿以及转经筒房、拉让、僧舍、塔林等组成。在殿堂中还有较大的广场,专供讲经、辩经和跳神、表演藏戏之用。

从寺院大门进去往左手方向前行,既为托林寺年代最早,形制最奇特的迦萨殿。据《阿里历史宝典》介绍,迦萨殿建在罗刹女仰卧的身上,罗刹女的心脏部位正是大日如来佛,佛陀大像则位于罗刹女的额头上。这体现了建立这座寺庙目的就是镇恶扬善,弘扬佛法,带有一丝“佛苯相争”的味道。

迦萨殿曾经是托林寺的象征,也是藏传佛教的一个骄傲。它形制最为奇特:殿堂整体呈多棱“亚”字形,实际上是一座大型的坛城(曼荼罗)。中心方殿象征须弥山,四向的四组小殿分别代表四大部洲,四角高耸的四小塔代表朗则拉康,主供遍知者如来;四面分别紧接多吉生巴拉康、仁钦久乃拉康、堆友主巴拉康、朗堆太益拉康四座小殿,这五座“十”字相连的殿堂组成中心的小“亚”字形,外圈则由四大殿、十四小殿组成,分别供奉佛、菩萨、度母、罗汉等塑像。

这组殿堂基本保留着西藏吐蕃时期佛殿建筑的一些特征,亦又有所变化。外围的南、北、西三大殿均有转经复道环绕,中心殿堂和周围佛殿之间也形成一个大的转经复道,这是一种典型的吐蕃时期佛殿结构形制,据说是仿照桑耶寺建造(而桑耶寺又是以印度飞行寺为蓝本),但又奇思妙想,将桑耶寺庞大建筑群体浓缩于一幢建筑中,堪称西藏古代建筑艺术的上乘之作。15世纪,拉达克王扎巴德与次旺朗杰曾先后两次派人测绘此殿,按照其独特的模式,在拉达克兴建寺庙与佛殿。其后,五世达赖喇嘛为绘制大昭寺中廊壁画,派人四处寻找较为完整的古寺画像,最终将此殿作为独特完整的寺庙建筑蓝本,绘入大昭寺中廊墙壁上,使其未经毁损时的原貌得以展现。

现在的迦萨殿是近几年才重建而成的。以前原有的各殿殿顶均被拆毁,塑像、壁画所剩无几,且埋在土中,经发掘清理,出土大量塑像残块、壁残迹,经书残页和其他文物,其中不少是托林寺初创时的遗迹、遗物,十分珍贵。

如今这些珍贵的文物大多在迦萨殿中,保持在刚出土时的位置,狰狞的佛头、修长的美腿、残破的佛座、斑驳的壁画,还有原为塑像“内骨”的牛皮制的手,护法神踩在脚下的恶灵,让参观迦萨殿时更像参观一个被保护的遗址,而不是佛堂。

新修墙体上端的白色的女儿墙与下端橙红色的墙体之间,间杂着一道灰黑色的颜色,不禁让人联想起萨迦派代表着雪域三怙主的“灰白红”三色。殿堂的四角是四座形制相近的古老佛塔,其基座略高于周边的围墙,巧妙的融入“亚”字内,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基座上方的塔座也为“亚”字形,也用“灰白红”三色相饰。四座佛塔在形制与色彩上都与殿堂相互辉映,使得整个建筑在视觉上和谐统一。

在绕迦萨殿转经时,不仅能感怀古人的巧夺天工,还会有一些小惊喜。托林寺东边广场上的天降塔的相轮与塔腹之间,帖有一圈陶质立式头戴三叶冠的菩萨,当时就好奇它们的制作方式,在拉康的墙角,发现了制作它们的模具,而且是用整块石头雕琢出来的。如此费力地制作模具,另一个角度也反映出当时曾大量制作这种菩萨,只是现在很少看见。只是这是不是也属于“擦擦”呢?

辉煌色康殿

从迦萨殿出来绕行,就转到也是托林寺早期建筑的色康殿,相传这是大译师仁钦桑布晚年闭关修行之处。若说迦萨殿是托林寺的主体,而色康殿则是它的灵魂。色康殿分前殿、后殿两个部分,后殿原有三层,据《阿里历史宝典》介绍,次殿是三层楼,顶层供奉事部众佛,二层为无上瑜伽部众佛,以金汁绘于壁上。五世达赖喇嘛修缮大昭寺的时候,将色康殿的壁画按原样绘于大昭寺中。只是多次去大昭寺寻找,眼力不济,一直没有找到这壁画。

不仅如此,据《故宫雨花阁探源》一书中,故宫雨花阁四层供奉的佛像及殿内陈设布局与色康殿基本一致。因此推测于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建成的雨花阁是仿托林寺色康佛堂所建。

这让我想起一则公案,当年阿底峡尊者受古格王室绛曲沃之请,来到托林寺后,与仁钦桑布大译师在色康殿见面。

尊者问大译师:“你读过《三藏》哪些,《陀罗尼》哪些?还有哪些经书,还接授过哪些秘诀?”

大译师按自已的情况进行回答,尊者听后说:“这样的话,我没有必要来啊。”入夜,尊者发现大译师上半夜在一楼坛城内修持,午夜在二楼的坛城修持,下半夜又在三楼坛城修持。

第二天早上尊者问道:“大译师,昨天晚上上半夜你在一楼,午夜你在二楼,下半夜你在三楼修证?”

大译师说:“是如此的,按照各圣生圆次第进行的。”

尊者释然,于是直言:“看来我还是需要来呀!”

这公案据说就发生在“色康殿”。根据公案所反映的曲解与不足,尊者在托林寺写成《菩提道灯论》,辟斥违背佛法的异说,开示“三士道次第”,这部书直到现在还为藏族佛教徒所尊奉。

杜康殿感觉像被淹没在僧舍里,从很不起眼的小门进去,穿过昏暗的僧舍间的过道,来到一个小天井,杜康殿的门就开在小天井里。天井的一面围墙绘着藏八宝图案,一面是酥油灯室,另一侧为护法神殿的入口。托林寺著名的十六金刚舞女绘在杜康大殿门廊两边,正对着杜康大殿的正门,若不是僧人指点,一定会遗漏这精彩的壁画。金刚舞女高约五十厘米,线条优美、色彩淡雅,脱俗,与杜康大殿的壁画风格不同。但是与古格故城王宫金科拉康下的护法神佛窟中的供养天女趣味相近,估计是同个师源的作品吧。

杜康大殿整体呈凸字形状,由门廊、前殿、后殿三部分组成,后殿高出前殿一台阶。虽然原来的造像都被毁坏,现在大殿内供养的佛像是20世纪80年代新塑的。但由于文革时期,大殿被征用为县商业局的仓库,所以墙壁的壁画和彩绘天花板基本保存完好。天花板彩绘图案极具特性,一个图案横跨两椽间距,构图饱满,色彩艳丽。大幅的飞天、鸾凤、迦陵频伽、双狮等图案为其他地方所罕见。

殿里本就昏暗,再加上千年的酥油灯熏烤,一些壁画的本来面目难以得见。相对于精彩绝伦的壁画来说,僧人更乐意介绍摆在后殿一角不起眼的骨骸。那是托林寺镇寺宝贝之一——仁钦桑布的法体,据说出土时肤色红润,牙齿完好,白发根根分明,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端坐在那儿。只是现在看到的已经风干缩小了,变成小孩大小了。僧人如是说。

而那篇著名的记载着古格王朝“灭佛”的藏文题记,现在已经被藏在佛柜后面。用手电筒才能看到一部分,当然拍这个题记与壁画一样,在僧人口中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大遗憾。

据藏文文献《雪域西部阿里廓尔松早期史》中记载:“杜康大殿面积有36柱,此殿主供佛是高大的铜铸三世佛像,其三尊佛的头顶可触望板。中间供养的佛陀塑像,身躯内藏拉喇嘛益西沃当年为确定托林寺址而抛向空中的那根木杖。这尊佛像前供养有与人体等高的铜鎏金宗喀巴师尊三人像,与人体等高的米拉日巴大师合金像,人体等高的莲花生大师塑像,佛头可触望板的合金铜燃灯佛像,鎏金桑在觉沃像,以及头戴象牙质王佛冠,将近一米高度的大译师仁钦桑布塑像。”

这象牙佛冠是否为赤烈塔尔泌先生在其《阿里史话探秘》一书中所展现的象牙佛冠呢?可能谁也说不清。

与杜康大殿一样的原因,白殿因做了县粮食局的仓库,所以其壁画与天花板也保存相对完好。此殿内原有十五尊塑像,现仅存北壁正中主供的药师佛残像。天花板上均有绘画,图案风格与杜康不同,题材较单调,只有莲花、卷草、缠枝什花、如意云团等十多种,用色用线极不讲究,显得比较草率粗糙一些。

最早的托林寺

据说,最早的托林寺并不是建于现址的。在离现在托林寺南面直线距离约一公里的山腰上,还有一个原托林寺的旧址废墟。《阿里地区文物志》也认为有此可能“早期的托林寺在建寺时出于军事考虑,将主殿或部分殿堂,生活起居用房,建在象泉河岸的山腰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姑且称为“托林寺遗址”吧。它离地约一百米。经过两个与古格遗址只留一双残脚的强巴佛殿类似的小佛殿往上走,是一片峭壁,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窑洞。有的窑洞离地有十多米,有的弯腰就能进去。窑洞内大都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可能是当时人们的居住所在。

下山时,偶遇两个来此煨桑的藏族朋友,他们的家乡在萨让乡,因为地质灾害的原因,整体搬迁到托林县城。为了藏历新年的祈望,他们要到山顶上煨桑。看似绝壁的土山,想不到在山腹内还隐藏着与古格故城一样的秘道。秘道陡峭无比,又积着雪,滑泞不堪,几乎是被藏族朋友拉上去的。过了秘道,沿着一条沟壑,爬上山顶,想不到上面还有两个小佛殿。虽然建在如此隐秘之处,但还是难逃被完全破坏的结局,甚至比它山下的“弟兄”们更彻底。

两个藏族朋友点燃了桑烟,开始挂着祈福新的一年的经幡,口中念着祈福的经文。我则看着山脚下象泉河慢慢流淌,其低矮的流域似乎一马平川,这在古时可是易攻难守之势。托林寺鲜艳的色彩显得分外夺目,因处于平地,它同样也易攻难守,所以早期的托林寺建寺出于军事上的考虑,将主殿或者部分殿堂,生活起居用房建在象泉河岸边的山腰上,是完全可能的。

这是不是正解呢?千年古刹托林寺在呈现无比精彩时,也留给了后人太多的秘密。

东嘎皮央崖壁上的守望

东嘎·皮央石窟群,是西藏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一处佛教石窟遗址,石窟的类型包括供佛礼拜的礼佛窟,修行起居的僧房窟,堆放杂物的仓库窟以及安置高僧骨殖的灵塔窟等。其中,礼佛窟中残存着大量绘制精美的壁画,有着十分丰富的内容。

在古格王朝时期,东嘎·皮央也曾达官显贵云集,商贾僧侣穿梭往来,形成了一个区域性繁华的政治、文化和商业中心。当古格王朝从历史上消失的时候,东嘎·皮央似乎也同时人去楼空,古格的臣民们离开了巍峨的城堡和富足的土地,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只留下宏大的遗址、口口相传的故事及精美绝伦的壁画任人感慨。

东嘎·皮央石窟隐藏在札达土林深处,由相距不远的皮央石窟群与东嘎石窟群组成。从札达县出发到狮泉河镇的老公路在札达土林内穿行,一路上,浓浓密密的土林就那样伴随着您,浩浩荡荡几十公里。札达土林是水平岩层地貌经洪水冲刷、风化剥蚀而形成的独特地貌,陡峭挺拔,雄伟多姿。稍稍凝望像是天然的一排排城堡碉楼,便生出无数的遐想,仿佛那些碉楼城堡里秘密驻扎着千军万马,随时都会随着一声令下杀将出来。然而无论过了多久,也终究听不到那样的一声怒喝。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试着喊一噪子,声音却被酥松的土质所全盘吸收,连一点回声也听不到。

公路前行近三十公里后,从一个小村子的右侧翻过小山口,再沿路而下。这里就是观察扎达土林的最佳之地之一:札布让观景台。这里海拔4200米左右,远处的喜马拉雅雪山,熠熠生辉。山顶上方飘浮着的两道云彩,是众神为它献上的哈达,增添神圣;光线正好,阳光毫无阻拦一泻如注地直射在土林中,明暗清晰,壮观无比,美不胜收。

公路转向右边,向下而行,突然一座巨大的废墟耸立在眼前,无数个黑暗的洞窟像张着嘴呼喊、嚎啕着,让还沉浸在土林美景里的我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反差。皮央遗址到了,景点的招牌中介绍,皮央遗址方圆12000平方米,有近2000个洞窟,是全国最大的佛教洞窟式遗址。

高耸的皮央城堡成为了皮央村的背景,千年的石窟遗存与步入现代社会的小村落形成鲜明对比,相比之下村中的房屋显得非常光鲜和亮丽。皮央村与静默的废墟一样,也静默无人。

东嘎保护神

参观是从东嘎村开始。一进入到东嘎村的沟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山梁上那一排排佛塔的遗迹,再向前,可见土黄色的断崖峭壁之上,布满了座座洞窟;山顶上,已经倒塌的佛寺遗迹历历在目。

在一个东嘎村民的家中,其新绘的一幅墙画引起了我的注意。画的内容为一蒲扇上安放着绕有一圈念珠的葫芦,葫芦上刻的“刀、酒”两个汉字格外醒目。主人介绍,因为喜欢电视上的“济公”活佛,特意要求来自日喀则的工匠绘之。关于济公活佛题材的电视剧,有一些被配成藏语,在电视台上反复播放,耳濡目染的藏族人心目中,济公的形象已经神灵化,如偏僻如斯的东嘎村。只是不知道长此以往,藏传佛教万佛殿中是否会多出一个来自于汉地济公的神呢?就如十八罗汉中的布袋和尚。

东嘎村民70岁的阿旺木兰老书记已经看守东嘎洞窟几十年了,也是最了解东嘎历史的当地人。他身着藏青色大衣,坐在家中的藏柜上,十分乐意向我们“摆”东嘎的典故,一有不确定的,还找出厚厚的藏文书查寻,再向我们解释。

“上顶上的佛寺叫扎西曲林寺,是堪钦阿旺扎巴在当时的达巴王‘甲央先弟资助下创建设的”,阿旺木兰老人说,在他13、14岁时,寺院中还有37个僧人(在《黄琉璃宝鉴》一书中,说扎西曲林寺是古格王室赤·旺秋德与赤·南杰德创建,敬献给法王阿旺扎巴的)。阿旺扎巴就出生于东嘎村,是格鲁派创建者宗喀巴大师的弟子。以前山下能通过暗道进入寺院,只是如今暗道塌陷,已经很难爬到顶上,后来村民在村头的小山上新修了一个寺院,以供大家朝佛点香。

“扎西曲林寺所在的山并不是东嘎的神山。我们东嘎的神山叫门崩布神山,离村不远,在当地人看来它的神性与冈仁波齐是一样的,山上有寺院,比扎西曲林寺小,但也毁于文革期间。每年藏历五月十五日,每家每户都要派人到山上挂经幡、煨桑。上面有刻着经文的大石头,以‘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为多。”

“关于东嘎石窟,当地人相传,已经有1100年的历史。拉嘛喇·益西沃的桑姆(女儿)美朵拉瑟,出资修筑了千佛洞窟,还有主供八个药师佛药师洞,不过已经塌毁了。不过只能肯定东嘎一号窟为美朵拉瑟所建,其他洞窟的修筑者就不知道了。美朵拉瑟是位出家阿尼(尼姑),佛窟是托林寺25个属寺中的一个。”

史料记载,拉嘛喇·益西沃在位期间,迎娶的王后生二男一女,于公元1016年,在52岁时携子女皈依佛门。而《黄琉璃宝鉴》中在介绍扎西曲林寺未创建之前,东嘎已经就有佛教的修习处:“按以前贵妇人拉吉梅朵长期供奉三十位清净比丘为福田的例规,主要以佛陀名号相称的数代人相传,弘扬佛法。”这样看来,东嘎石窟很有可能就是益西沃的女儿所建,若正确,那其创建的年代应是十一世纪。

阿旺木兰还介绍说:“在1959年之前,东嘎石窟还有二三个守洞人,他们主要是香灯师。自1959到1966年间,石窟没有人管,但是也没有人去破坏。到了1976到1977年的时候,皮央、东嘎及东埔等三个地方在东嘎村下设立小学,小学生闲得无事,就到东嘎洞窟中嬉戏,然后用石头划、写字什么的,破坏了壁画。在东嘎石窟一号窟下有大量的佛传故事,它完整地表达了佛祖一生的事迹,里面还有穿古格王族衣服的人物。可是这么珍贵的壁画,因为位置低,被破环了不少,真可惜。”

“1987年时,县上有个叫群培的书记,现在已经退休了,我与群培书记说了,说这个洞让我来守护。当时的老百姓比较穷,都还住在扎西曲林寺下面的洞窟里面。修筑不了房子,主要是没有木头。东嘎不产木材,木材要从很远的地方运进来,交通闭塞,所以大家都修不了藏式民居。所以直到1993年,东嘎石窟都还没有大门,壁画只能被风吹日晒。”

“到1993年,札达县兴建札达小学,负责人央加校长和我比较熟,于是我就把东嘎石窟的事向央加校长反映,希望央加校长能提供几个木门。央加校长最后给了两个木门,拉到东嘎后,我与百姓一起,终于把木门给安上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霍魏教授描述发现东嘎石窟的过程,在他的文章中是这样描绘的:

“1991年6月22日,这是一个令我们终身难忘的日子。下午5点30分左右,在结束了预定的当天调查工作之后,我们乘车向宿营点返回。途中,一位十多岁的藏族牧羊女孩要求搭我们的吉普车回家,在车上,我们顺便向她打听访问这一带有没有‘画有壁画的洞子。谁知道当她明白我们所指的这类遗迹之后,竟然十分肯定的点头表示:‘就在不远处东嘎村后面一座山坡的山腰部,便保存有这样的洞窟,她曾经在牧羊的时候,为了避雨将羊群赶进过洞窟内,亲眼目睹过里面绘制的非常美丽的壁画。”若当时霍魏教授是向阿旺木兰老先生询问,那又会是什么情景呢?

阿旺木兰继续讲述道:“1993年后,这个洞窟引起了轰动,很多专家、学者纷纷前来考查,当时的罗布林卡索朗主任又为东嘎洞窟修了一个门,三个洞窟全修上门了。从这时开始,国家也十分重视石窟的保护工作,只是资金一直不太到位。近年来,札达县想开发东嘎的旅游,从2013年开始,旅游局每个月给我发400元作为看管石窟的工资。旅游局虽然配有其他的人员如讲解员,不过,只是住了一段时间后受不了清苦都跑回去了。这几年的公路状况越来越好,来东嘎皮央的游客也越发多了。往年的公路不好,指示牌也不明确,所以能到这里旅游的人还是比较少。”

“现在的东嘎村比古代人数少很多了,在古代,我们这里能种很多粮食,现在在东嘎村周边还能看到当年耕地的遗址,古代的气候比现在好很多,在这里还能种大米。别看现在东嘎村有23户人家,83口,在1959年的时候,因为对当时的政策不了解,很多人听了别人的谣言,都跑到印度去了。当时东嘎村只剩下‘跑不动的两户人家,共9个人。一户是我家,我8岁时爸爸去世,妈妈一个人带5个孩子,跑不了。另1户是瘸子爷爷、瞎子奶奶与小姑娘三口人,也是跑不动。跑出去的人,1959年那年回来了一部分,1960年又回来了一部分,回来了10多个人。1985年我当乡长的时候,专门请了一个月假,到了印度,叫了亲戚、好友一起回来,有5个人一起回来。回来的舅舅强巴曲宗是僧人,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在村头新修了东嘎寺。舅舅强巴曲宗2009年去世,送到冈仁波齐天葬时,天上出现了彩虹等瑞相,说明他是高僧呀。”

“环环相扣”的曼陀罗

阿旺木兰的脚因关节炎而变形,走起路来有点“内八字”。如今他每天都会到洞窟中更换石窟内净水碗中的水。当他提着水走在通往石窟的台阶路上,走得还是比我们快。

著名的东嘎石窟一、二、三号窟就分布在距离村子不远处的一座“U”字形的山崖上,外面都用石片砌有门框,安有大门,在山崖十多座大小不等的洞窟中十分醒目。如今从山脚上到石窟,修成了水泥台阶栈道,方便了游客的参观。

随着一号窟大门的打开,千年的壁画随之扑面而来,颜色依然鲜艳夺目。虽然在参观之前做了一些功课,对壁画充满了期待与猎奇的心理。但见到这些“天花乱坠”的壁画,不可抑止的欣喜与莫名的感慨一起向我袭来,脑里空荡荡的,甚至忘了手中的相机该如何操作。

一号窟的壁画的构图形式大量采用了曼陀罗的图形。曼陀罗的世界是一个浓缩了的宇宙。它最初是作为说法的一个道场,印度密教修密法时为防止魔众侵入,而在修法场所画的一个圈或建以土坛的修法场地,亦称之为坛城。发展到绘画表现的曼陀罗,已经是一种通过无数代德高功深的坐禅者以自己的内心体验和想象,在特殊的精神环境中,以此超验的感受创造出来的诸本尊世界的结构图式。它无疑是世界上语言最丰富而最神秘的象征主义的绘画。那些具有精确的含义的宗教性和哲学性的象征符号与美学原则的结合几乎达到了一种极致。在外圆内方的几何图案中,有着与数学相对应的美学原理和精神理念的色彩释义。

仔细观察这些构图严谨,“环环相扣”的曼陀罗,会产生“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而曼陀罗里面的菩萨、本尊、护法、飞天、力士其线条流畅自然,色彩古朴明朗而不失庄重之感,轻于细部的描写而力求整体的刻画,形态和谐匀称,飘逸洒脱,充斥着浪漫的想象力。

让人产生更强烈的晕眩感的是一号窟的藻井,是最为独特的“斗四套斗形”窟顶,看上去却像一个变幻无穷高远深邃的聚宝盆。层层向天顶内收的四个方形相切构成的三角形,与填充其间的密集的图案,形成旋转而无穷延伸的感觉。绘有主题内容的中心方井,壁画已脱落被补上水泥,然而四周层层展开的图案尚保存良好。仔细端详,还能看到背光为跳跃“蝌蚪线”的佛像,只是数量不多。

阿旺木兰还介绍说,当地人认为这些壁画是印、藏、汉三种风格的结合体。来自印度的佛像,采用藏族的曼陀罗,点缀着汉族“飞天”。在藏画中仔细寻找,还能找到王室供养人的壁画(也可能是曼陀罗中的神灵),这也让我们得以窥视当时的王室贵族或富商大贾一类人物的衣饰风貌。比如一幅壁画中,男尊颈戴两圈金色项饰,以白色长巾缠头,身着三角形的大翻领长袍;女尊依男尊左侧而坐,细长发辫饰珠宝散披两肩,前额下垂一坠饰,颈戴数重项链,着同样的长袍,上披蓝底小红花短披肩。唐代的《册府元龟》中写到象雄国“辫发毡裘”的习俗,在古格王室中似乎还在保留,而且在西藏一些牧区的妇女中,如今还有“辫发”的习俗。

东嘎石窟中的壁画,作为整个阿里地区年代最早、保存比较完好、内容丰富的佛教艺术遗存,承载着古格王朝鼎盛时期伟大及灿烂的人文环境,它是中国石窟艺术史上极为宝贵的画卷,为石窟寺艺术在西藏高原的传播与发展历史,为古格王国历史的研究,都提供了珍贵的史料。

“外面的权力”,皮央遗址

依依不舍地告别东嘎石窟,知道我们要去参观皮央遗址后,阿旺木兰的话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他说,当地人不叫“皮央”,而是“奇旺”,“奇”是外面之意,“旺”是权力,合起来就是外面的权力。而这“外面”特指什么地方,他说不清楚。

相对于东嘎遗址,皮央遗址的石窟数量远远超过它。皮央石窟群位于东嘎的北面,石窟主要分布在山体的前山与后山,绵延近一公里。当地传说这里洞窟的数量是“前山一千,后山一千”,据实际调查统计的数字大约接近1000座,但是由于年代久远,许多洞窟早已坍毁不存,没有统计在内,如果加上这一部分洞窟,便与传说中的石窟规模相差无几。

据史料记载,第九代王泽巴尔赞以象泉河北岸的东嘎为王宫治所,其两位王妃各生有二子,由于“北岸的某些尼姑(东嘎)和南岸(札布让)某些人的挑拨,两位王妃之间产生了矛盾,于是两位王妃之子分别占据古格南北,出现了南北分治的局面。”东嘎能与古格王室对峙的情况,说明这里的不仅是宗教中心,还具有很强的政治势力和经济实力。

从遗址的规模上分析,皮央相对于东嘎来说更适合王宫治所的所在。由于皮央与东嘎相距二公里,在古时,皮央被称为东嘎也是有可能的。而且皮央遗址是由塔林、洞窟、寺院与城堡组成的大型遗址。城堡的位置在半山腰上,已经全部崩塌。当地传说这是古格王朝的王子米旺朗杰所建,叫“克人松朗杰宗”,人口最多时有几千人,这似乎也验证了这种说法。

很幸运,我们这次找到了皮央遗址的看守者,也是一位老人,在他的带领之下,我们从遗址上方的三个佛窟开始参观。从山脚到遗址上访如今也修成了水泥栈道,很好走。虽然如今皮央村民都从遗址搬到了山下定居,但还是有些洞窟被安了木门并上锁了,那是村民的贮藏室。有些洞窟被烟熏得黝黑,那是曾经居住过人的洞穴。

皮央寺上方有三个洞窟有壁画,参观是从贡康开始的。上面绘有精美的绘着萨迦祖师、喜金刚、尸佗林主等神灵,还绘有披甲的武士,其装束与古格遗址上的壁画很类同,从壁画中出现宗喀巴大师的形象中分析,此洞窟的壁画上限应是在15世纪。老人说,原来皮央寺是信奉萨迦派的,后来宗喀巴大师有三个弟子来阿里传法,受到热烈的欢迎。其中最出名的弟子就是古格.阿旺扎巴,他也在皮央传过佛法。我想可能从善知识的古格.阿旺扎巴起、格鲁派的教法便开始在东嘎·皮央地区传播,宗喀巴大师的形象也开始在壁画中出现。

三个洞窟顶上还有城堡遗址,只是坍塌得太多,上不去。下到山腰,那是“克人松朗杰宗”的所在,时光的浸蚀,让它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格局。宗遗址的对面,则是重修的皮央杜康大殿,里面有堆积如山的经书,是从皮央遗址的残塔、洞窟、废墟中找到的,因无人力物力整理,至今还只是码放在殿内。

参观完这些地方,资料中说的皮央遗址中11至12世纪的壁画在哪里呢?问了老人,他想了一下,带我们从山顶上走到山脚,又从另一条路爬到一个洞窟前,打开门,进入洞窟,老人指着壁画中两条用“沥粉堆金”工艺绘制而成的两条龙,面带微笑,示意着,这应是我们想要找的壁画吧?

看着我大失所望的样子,老人终于明白了想要参观的石窟。从第四个洞窟下来,我们又开始翻山,当第五个洞窟打开时,颜色素雅,背光中带着跳跃“蝌蚪线”的千佛壁画迎面而来,欣喜若狂。回头看下老人,他微微笑着,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参观完皮央遗址,我想,这里的石窟最主要功能还是满足居住、生存及信仰的需求。没有历史资料记载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状态,但是从密如蜂窝般的洞窟分布和窟内格局来看,石窟主要功能不外乎储物、居住、修行、礼佛。与东嘎石窟(有壁画)礼佛用途相比,皮央石窟及古格故城的洞窟,更加偏重居住和实际使用方面的需求。在这里很多洞窟开设有窗洞,有的洞穴深处残留着烧火痕迹,说明曾有人长期在洞窟中生活,就如阿旺木兰所说的一样,没有木头,盖不了房子,所以在那个时代,不论是僧侣还是信众,为了遮风避雨和日常生活,都会选择这里开凿洞穴居住。

走到皮央村,几十户的村落在巨大的遗址下显得那样渺小。两公里外的东嘎遗址与村落对比也会有这种渺小感。千年前在这里辉煌存在的庞大人群如迷般消失,是迁徙?是战乱?还是天灾呢?如今只剩下皮央·东嘎遗址,静悄悄地藏于札达地质公园层层叠叠的土林之中,与风声和鸟鸣相伴,任云影如河流般日复一日地流淌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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