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乡村如梦。母亲忙过一天农活，回到家中，天已经黑尽了。院内有一棵黑槐树，母亲嫁来前就在。岁岁花开，年年花落，不知花开花落多少遍。

儿子小宇，天生脑拙口笨。8岁入学，还数不来自己手指，不是多了，就是少了，总是不成十指。十指连心，母亲常数给小宇看，直数到手都酸了，也没有教得小宇数对。小宇却说：“妈，你的手指裂了，手心手背都是茧子，红红的口子像嘴巴，能吃进去饭粒。”

小宇读三年级时，每天坐在教室门口听课，没有固定的座位。母亲找到学校，问小宇：“人人都有自己的座位，为啥唯有你坐教室门口听课？”小宇子欲言又止，一副傻样。半个学期过去，班级满座，小宇的座位竟被同学强行换来换去，小宇已找不到他最初的座位在哪里。母亲走过去，为小宇抢到一个座位。她的脸上笑开了花。同学却嗤笑她疯妈妈。

有一天放学，小宇被同村同学喊住玩扑克牌。一副扑克54张，同学硬说55张，要小宇赔。小宇没钱，便偷家中鸡蛋。哪知同学的扑克死贵，放高利贷，是金扑克也早该还清，小宇却偷了半月，仍未了账。母亲得知，一路寻到同学家中，大闹一场，才要回10颗鸡蛋，算是了结。母亲为小宇做了一碗甩袖蛋花汤。

五年级时，小宇遭一帮伙伴欺负，被追几里路，不敢回家。母亲奔上门去，哪个往后再敢欺负我小宇，断不愿意。但小宇已不愿回学校读书。母亲日日将小宇赶到学校，交给老师。小宇呀，你可知妈妈的心！母亲回村的路上，花开满径，泪流不止。

初一，小宇到镇上读书，住校。别人家拿粮拿面，母亲只能给小宇拿杂粮馒头。一周六天，一天三顿，共18个馒头，母亲想着法小宇改变口味。小宇的各科成绩却在平均之下。母亲不死心，不气恼，18个馒头照蒸不误，就是喂猪，也能长出膘来。同村老师断言：“别上了，别喂了，现在回来，干活倒有一身力气。”母亲坚信，栽下苗，会长不成树？不信铁树开不了花。

三年过去，中考前夕。小宇说不考了，回家帮妈干活种地。母亲抡起锄头，吼道：“你敢！”小宇最终榜上无名。小宇回家，母亲不让他下田干活，连田边也不让他去。小宇急了，妈，在家不种地，不如我死去。母亲扛起锄头出门，理也不理。权当妈这辈子害了盲花，没有生养过你。

小宇再次回校复读。复读一年，成绩提高一大截，却仍是名落孙山。小宇随母亲下田干活，母亲不再阻拦。小宇说：“妈，我不上学了，照样为你养老送终。”母亲一把锄头将小宇撵回家去，骂道：“没出息的种！我就是现在死，也不要你掉一滴眼泪。”小宇无奈：“妈，你说我咋办？”母亲斩钉截铁，撂下两个字：“再读。” 只管花钱继续供养。

几年后，小宇终于榜上有名，手持大学录取通知书，跑步回家。母亲不在家。知母莫如子，妈一定在田里干活。小宇飞速赶到自家棉田。

毒日当头照，正值棉花盛开时节，四亩田啊，遍地棉花，看不见母亲单薄弱小的身影。找到她，小宇说：“妈，我考上了，你看這是通知书。”母亲目光悠远，望向一地棉田，平静地说：“小宇，考上考不上，那是你的事，我的事是这四亩地棉花，结了棉桃，卖了棉钱，也都是你的了。”“我懂。”小宇说，“可是上学需要很多钱。”母亲说：“妈不急，小宇急啥？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梦吗？”“记得。”小宇说。“咱家院落里那棵老槐树……”母亲接着说。“妈，老槐树不是好好的吗？又粗又壮，长在咱家院落里，我们天天乘凉呢。”小宇说。

母亲说：“在梦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都没有伤到大槐树半分——大槐树那样粗，那样壮。是啊，我就是有这样一个梦，树根很小，却长成大树。咱家无权无势，连个帮亲都没有，我的小宇就不能考上大学长出息了？”

说完这一切，母亲的眼眶里缀满动人的泪花。

（摘自《故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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