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念

01

我认识W小姐的时候，人生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数学考试连着不及格，让我成了办公室里罚站的常客。但是同桌W小姐正是学霸型的好学生，她聪明到可以心算几秒钟便飞快地报出答案。无数次被老师点名起来做题目时，我都忍不住想瞄一眼好学生的作业本，但是，讨厌的W小姐每次都不动声色地抬手遮住关键部分，让我干着急，在心里无数遍地骂她是“小气鬼”。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同桌都这么讨厌？

02

记不清是第几次被请家长后，我已经不会再躲进厕所偷偷哭了，那种失望、绝望到一定程度的无力感，让我想彻底放弃这扶不上墙的数学了。

每个不愿意进校门的早上，我都会在小书店里买五花八门的杂志，甚至有几回，老师从我书包里翻出了菜谱。

当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觉得以后去当个辛苦的小厨师也比念书好时，说明她真的已经放弃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的可能了。

W小姐仍然在学霸路上昂首阔步，我早被甩在队伍的最后，没有人跟我争倒数第一的位置，因为其他人随便写写就能轻松超过交白卷的我。

我不知道那种明明痛苦却又拼命掩饰、假装无所谓不在乎的感觉，要用怎样的语言来描述才更充分具体。回忆起来，只觉得那会儿最大的愿望就是明天就到世界末日，让太阳不要升起来，这样就再也不用去上学了。

所以我跟W小姐的差距越来越远，咫尺亦天涯的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03

初三开学后的那个初秋，我和W小姐终于有了一次“亲密互动”。因为没挤上回家的公交车，我们两个人背着重重的大书包，从天光微暗的傍晚，走到路灯渐次亮起的暮色四合。

原来W小姐跟我喜欢同一个作家，她收集了他主编的每一本杂志。

原来W小姐也想去日本，我们都把岩井俊二的《情书》颠来倒去地看了四五遍。

原来W小姐也时常孤独，因为太出色的人总会被另一拨人孤立，像是韩愈在《圆毁》里说的——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

所以说，我跟W小姐有着相似的孤独，即使是以不同的形状和气味存在着。

“笨鸟，你以后想做厨师吗？”W小姐在分别的路口，微微颔首轻声问我。

我看着她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欲哭无泪地答道：“才怪，我要做写故事的人，好让那些数学和我一样差的人上课不无聊啊！”

我们站在九月的夜风里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挥手说再见，转身走进没有人洞察的落寞里。

04

有了量变的积累，才会有质变的爆发，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

但是真的被W小姐逼着每天做两张试卷，还要默写公式直到能举一反三时，我觉得生活里已经没有任何快乐可言了。每一次因为太笨消化不了那些定理时，我就想把数学书撕碎从窗口扔掉，然后在风里一直奔跑。

而每当这时，聪明的W小姐就会适时地拿出我们都爱看的杂志，让我读给她听。厚厚的小开本杂志上，有让我着迷的段落和充满文艺感的图片。我喜欢的作家在里面写道：“人生如果可以朝着一个固定的目标努力奋斗，即使失败了，也不动摇自己的决心，重新来过就好。把它当作天边那颗最亮的启明星，指引着自己，一直朝着它奔跑，奔跑，奔跑……那该有多幸福。”

教室里只剩我们俩了，黑板上还留着横七竖八的粉笔字，堆成小山似的桌子上，有夕阳折射出来的光斑。天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旗子猎猎作响。我看着一旁低头做题的W小姐，觉得眼泪快要掉下来了，不知道是为她的这份苦心，还是为自己的不争气，总之我想告别这使人万分沮丧的现状。

05

三十分、四十分、五十分、六十分，当我终于能勉强及格的时候，最热的夏天翩然而至，我们最天真烂漫的光阴，包括不情愿、不开心、不愿意说话，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的日子，也一并结束了。

W小姐毫无悬念地考上了我们那个城市里最好的高中，我也幸运地进了稍差一些的市重点，开始新鲜又忙碌的生活。

数学还是我的硬伤，我仍然时常挂科垫底，但是那种彻底摊手啥也不干的想法，不再常常出现。我想着熬过去这个坎儿，就能上大学，读自己最喜欢也最擅长的英语，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W小姐和我见面的间隔越来越长，但是每一次见面都让我能鲜活好一阵子。她拿出给我买的书和杂志，零食和皮筋，再跟我说班里又发生了哪些好玩儿的事，却鲜少提及不够美好愉悦的一面。

我在被数学折磨得昏天暗地的同时，开始写或长或短的故事，再投向不同的报刊社。我没想过它们会被印成铅字，被不同角落的人阅读到。只是心里有太多的情绪堆积，需要一个出口来释放，然后才有更多的空间来收纳接踵而来的困难考验。

06

我们并肩走过了整个高中，我们齐耳的短发长过了肩膀又剪短，我们学会了如何做一碗美味的蛋炒饭，也知道了元音开头的单词前，定冠词一定要加an。

我忘记了那几百个日夜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包裹着。自由像是唾手可得的云朵，我只要稍稍伸手，就能感受到那种不受拘束的自在。

W小姐又顺理成章地考进了本市的一本重点大学，我去了以英语为特色的专科学院，两个人都在自己喜欢的环境里，越来越好越变越美。

我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追逐自己的文字梦，W小姐也在努力学习配音，那是她的梦想。我们可以频繁地见面，可以一起吃饭整夜聊天，可以背着包去或近或远的地方看风景，我们成了对彼此来说最重要的朋友。

07

偶尔我们一起坐在草坪上回忆起过往，会觉得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那些在泥泞中跋涉的点滴，让我们为自己一路走来的坚持而暗自庆幸。

当自身的能力不能撑起想要的生活时，最该做的就是把头低下去，踏踏实实地去积累。走完该走的路后，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所以每次有人跟我说学习又苦又累时，我总想让他知道，眼下的每一天都是不可复制的绝版，即使看起来不够轻松自在，但是当你经历完整个过程之后，一定会有收获。

而我最幸运的，就是遇到W小姐这样的好搭档，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不可复制的美好存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