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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

2014-09-18丠卌

新青年 2014年9期
关键词:嗓音黑色影子

丠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他醒来,天空已经沉沉的堆满了许多浓厚的积雨云,压的人近乎窒息,像和那个女人相处的每一分一秒。他艰难的呼了一口气,胸膛还是闷闷的,而远处的景物已然看不清了。

天空欲雨前格外的压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天色昏魅,然后他感觉天地的某处漏了个透气的大洞,冷风开始源源的灌来,四面八方。

闷雷在远方的天际骇人的滚动,劲风使身边海洋般的野草发出类似于潮声的巨大响动,他能感觉到每一根发丝都在狂乱的甩着自己的脸,而后一滴液体忽然落到了他的脸上。

两滴、三滴……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几个呼吸起伏间大雨便倾盆如注,他瞬间就狼狈不堪了。豆大的雨粒打在身上有种被抽搭的感觉,西装一点一滴的濡湿着,昏暗的雨幕遮蔽了他所有的视线,它突如其来,并势不可挡。

一瞬间,满世界就只剩下瀑布般响彻的水声,风雨响动如数灌了进来,他的耳朵仿佛聋了,就算他呼喊,所有的声音都会被吞没。

滂沱暴雨中他只好脱下西装外套遮着头疾奔,满山坡湿滑的草让他险些跌了好几跤,一只皮鞋早不知丢到哪里了。眼角余光得救般的发现下山坡有一片残墙墩,可是他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灭了,没有屋檐遮蔽。

他现下所处的这片草坡,只能隐约可见最底下的半条白色公路。完全看不到他的轿车。

在他与妻子在车上争执的时候,那辆该死的车就那么应景的抛锚了,他气得直砸方向盘,这个女人更是不断地在耳边喋喋不休,尖锐的态度,讽刺上扬的嘴角,让他果断决定下车离开。在他睡在坡上的时候,天知道她是怎么修好了这辆车,又把它开走了。

负气的把他孤身抛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呵,女人!

他把另一只鞋子掷下了山坡,在他收回对残墙的视线之时,没由来的竟打了个寒颤,他的眼瞳不禁紧缩了一下——他看见,几个黑色的影子在这狂风暗雨中晃晃悠悠的走着,贴着墙根。

他可以确定,只是影子,虚无缥缈,没有肉体可依附的感觉。

它们列着队,游魂一般挨个从不知名的角落走了出来。暴风雨影响了可见度,天昏地暗中只知道它们沿着墙根走,看不清去往哪里。

有什么森黑的东西在雨中冒出来了,闪电急速快拍般地闪过,随即惊雷霹雳从远方猛然一路轰炸到他头顶,脖颈上窜起一股冷意,他忽然完全、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被这东西看见。

不知是不是淋雨扛风太久,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恍惚。

暗色的树影在头顶随风狂舞,身旁高高的草丛和树都被蹂躏得歪斜,满城风雨。

城。他浑身漉湿,在狂风四袭中通体冰寒,手里的西装似乎太沉了,怎么都抓不住,直接从冷僵的五指间滑到了石板路上,而头发黏在脖颈和额头上。他怔愣在了高大冰冷的城门口,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空洞着眼眶仰视高高的城墙。

不知道为什么,这副落魄模样的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座城门前。城上垒砌的黑色石头被打湿,在大雨中发着一层薄薄的滑腻腻的光晕。

石头的罅隙里胡乱地长出野草,被暴雨打弯,城里没有一个人。

他看着城门,里面就像一个漆黑的大洞,或者巨大的饕餮的嘴巴,在引诱着他进去,渴望吞噬他。空荡荡的城里传来鬼哭狼嚎的风声,耳膜感受着这凄戾的啸声,他想说,别动,别动……可是他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

门内刺眼的光芒,逼他不得不立即用手遮住了眼睛。明晃晃的光,仿佛多重棱镜对焦着他直接折射过来的,这是极其不正常的亮度。

慢慢的松开遮挡视线的手,眼瞳在刺痛中终于习惯了四周的明度,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他发现,城里有太阳。

炽热的太阳在炙烤。

虽然知道有什么不对,但他又觉得似乎理所应当。

城里两边街道皆是规格统一的石砌的房,一块一块都是由黑色圆滑的石头砌成,石屋的窗户似乎透不过光,不管这城里的阳光再烈,窗子里依旧黑黢黢的十分瘆人。

他半伏在地上,在荒芜坚硬的石城里寻找着什么,额际滑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液体,他觉得每一块青石板的缝隙都似乎藏得住他找的东西。

可是究竟是什么掉了呢?他不知道。

盲目的寻找着,他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什么怪物沉重压抑的喘息,一口一口的气息,沉沉深吸,浓浓深呼。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变了。

原本服服帖帖随他的行为而行动的黑影,开始剧烈的增幅,等他察觉的时候已变得庞大且面目狰狞!

他惊恐的站起身后退,可是影子便亦步亦趋的随着他后退,它形态浓浊,剥离开地面,燎着黑色的焰烟,带着某种恶意缠上了他的腿。

每一扇黑洞洞的窗内似乎都传来了尖锐的笑声,高低起伏。他神情恐惧,毫无意识的“啊、啊”地喊叫了起来,嗓音破碎,开始疯狂的踩踏甩脚,想把这东西甩掉。

“你……在干什么呢?”

脚上还缠着黑色的影子,他却只能怔怔的看着说话的粉唇。他的妻子,扬着少女式的白色裙裾,纤细的手臂调皮地藏在背后,带着一脸初见的纯真的神情,梨涡浅浅地泛着甜。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突然冒起无名火想破口大骂,却只是徒劳的张大了嘴巴,神情狰狞的意欲叫嚣。

她低低的笑了,纯黑的发丝垂落在颊畔,被她纤白的手指别到了水嫩的耳朵边。

对了……这不是他的妻子……

他模模糊糊的冒出这个想法,脚上的东西不知怎么的消失了,影子老老实实的跟着他的肢体做动作,而他现在的动作看起来不止一点的蠢。

他忽然很尴尬,就像在公司百人会议上突然跳了一支脱衣舞那样窘迫。

“这个,是你的吧?”她唇畔的梨涡勾勒着单纯的甜美,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不再带着讽刺的笑弧,而他莫名涨红了脸,看着她伸出的白皙的藕臂轻轻拉过了自己湿漉漉的衬衫袖子,纤细的手指温柔的分开他的拳头。endprint

柔嫩的触感掠过了他的掌纹,他有些留恋,有一股冲动想握紧不松开,可是娇小的手还是柔柔的抽走了,在他的大掌内留下了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

是……一枚戒指。

他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只有长年戴戒指的指痕,婚戒不翼而飞。他皱起眉头,忽然很怀疑这是他妻子一个恶意的玩笑。

可是她却噗嗤一声忍不住掩唇笑了,白净的小手映着粉嫩的唇,笑眯眯的眼睛里是清凌凌的碧波,那是谁都不忍发作的可爱。

等他发觉时间流逝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他和她并肩坐在街边的石座上,他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荒谬了,就像重新遇到自己的妻子一样,他听着她甜美的嗓音天南地北地与自己聊着,她喜欢的点心,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最爱的颜色,童年的梦想……

每当他想开口对她讲些什么的时候,她纤美的食指便会轻压在他的嘴唇上,然后她狡猾的以低魅的嗓音说:“嘘……不用说,我都懂得。”

这时他的心便会一阵酥软。

天从黑暗又转回明烈白昼的时候,他沉醉依然,只想一直这么听着她的嗓音诉说。他好奇她为何能毫不吝惜的把这么漂亮的白裙坐到路边座位上,他好奇她诉说了这么久为什么一点都不累,但他都不舍得打断她了。

其实他从未像了解这个女孩一样了解他的妻子,可是她俩是这么相似,他也只是与她聊天,并不算背叛那个女人吧!他模模糊糊的想着,女孩握着他的手,很柔软,很温暖。

远方传来一声声沉闷浑厚的钟声,却是丧钟一样宁郁低缓的节奏。

“啊,原来时间到了……”她喃喃地这么说。

时间?什么时间?顺着她的视线,他发现一座红色的钟塔在这片黑色石屋的建筑群尽头露了出来,上头的铜钟正在当当作响。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时间到了!”一瞬间跟信息爆炸了一般,周边所有的黑窗内都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嗓音,男人的焦躁,女人的不安,孩子的惶恐,老人的惊忙,他们只有一句台词,然后他察觉到,窗内的黑暗居然开始波动。

难道……他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难道不是窗子透不进光,而是,他从一开始就一直都被密集簇拥着的东西——监视着吗?!

在他开口对她发出质疑之前,他忽然惊讶的发现她披肩的青丝正往耳际缩去,秀发一点一点变短了,慢慢地,黑色染成了酒红,而年轻细致的肌肤正逐渐多了一层人工的彩妆。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醒醒!”

脸上传来热辣辣的感觉,他意识放空的朦朦胧胧的眼睛,终于对焦上了他妻子画着漂亮眼妆的双目,里面有他熟悉的不耐烦,涂着诱人的炽烈口红的唇让他有些不适应,而她干练的短发下,一对性感的大耳环随着她毫不客气拍打他脸的动作,摇摆着。

“你够了,不要再给我添什么麻烦了,你要淋雨睡死在这座山坡上随你,被怀疑蓄意谋杀你我可是很难办的!”

她厌恶的瞥开了眼睛,站起身,把他湿透了的西装外套一把丢到他脸上就走。可她红色窄裙上却有着一片深深的水痕,丝袜也被草割破了几条长线。

他浑身乏力的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拨开遮挡视线的衣服,艰难酸涩的眨了一下眼睛,仰望着雨后留着青灰色残霾的天空。风刮来,他冷得有些颤抖。

忽然,他发现,头顶的视野之中有一片残垣。他忙坐起了身往后看去,他躺的位置,竟是在那片旧墙前面。

“你还在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想办法修一下这辆破车,不然我们今天天黑都别想回家了。”

他震惊地回首,望见他的妻子站在坡顶,也就是先前他的目光发现墙根排序前行的黑色影子的位置,她正顺手将被雨后凉风吹乱的酒红色短发拨到白嫩的耳际。

风大得让他窒息,他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可一张开嘴口腔里便灌满了风,一路猛灌到他的胸膛,淹没了他。

他好像,在城里留下了什么东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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