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林

宿舍不安静，失眠真痛苦

苏景润，17岁，上海市长宁区某中学的高二女生，因长期失眠，在其母亲朱女士的陪同下前来就诊。

朱女士介绍，她和丈夫都是安徽人，在上海做建材生意，5年前在上海落了户。她有两个女儿，苏景润是小女儿，上初三时转学来上海，大女儿正在北京一所大学读大三。“两个女儿是我的骄傲。”朱女士抑制不住内心的满足，“大女儿争气，考上了一所211大学。景润比姐姐还聪明，在安徽老家时，学习成绩全年级数一数二，来上海后也是班里的尖子生，可是没想到，现在被失眠折磨得快要疯了，成绩也下滑不少。”

朱女士告诉我，苏景润失眠是从上高一开始的，看过许多医生，吃过安眠药，熏过静神香，还尝试过脑电波干扰疗法，都没有长期疗效。眼看苏景润就要升入高三了，朱女士焦躁不堪，昨天经朋友提醒，才想起来看心理医生。

为查明失眠原因，我给苏景润做了四项心理测试。其中，通过艾森克人格问卷测试，发现她有抑郁倾向，性格内向且情绪不稳定；再做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状况问卷测试，发现她有轻微的敏感倾向，其余项目都在正常范围；焦虑自评量表测试发现她有轻度焦虑；抑郁自评量表测试发现她有轻度抑郁。

为排除精神类疾病家族史，我请朱女士详细谈谈苏景润的成长经历。朱女士告诉我，苏景润从小性格内向，比较听话，喜欢读书写字，学习成绩一直在同龄人中比较拔尖儿，深受老师的喜欢，尤其是班主任刘老师，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刚到上海打拼的时候，我和丈夫只把大女儿带在身边，景润留在老家跟奶奶一起生活，后来大女儿考上大学了，景润也该上高中了，我们才把她接来。刚来的时候她不适应，总跟我吵架，慢慢地就没事了。”

我问苏景润：“失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中考！”苏景润噘着嘴，面带怒色，似乎对中考很有怨言，“中考前夜，我感觉压力很大，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像刚睡着就到了起床的时间。我迷迷糊糊地上考场，发挥得很糟糕……”说起两年前的往事，苏景润仍很难过，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朱女士拍拍女儿的背，对我说：“其实考得也不算差，总分离录取分数线差了3分，最后拿了3万元的择校费，才进了现在就读的重点中学。”

“1分1万元啊！”苏景润小声嘀咕。看得出，中考失利对她打击不小。

从高中开学前的军训开始，失眠就像魔鬼一样缠住了苏景润。“军训住集体宿舍，一间大房子住40多名女生，吵吵闹闹的，我整夜无眠。”她说，“好不容易熬到了军训结束，可是学校也是寄宿制，还得住集体宿舍。学校规定晚上10点熄灯休息，可是宿舍里的同学喜欢聊天，一聊聊到后半夜，等她们睡了，我却睡不着了。就这样，我失眠成了习惯。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自然没精神，上课老打盹儿，没少被老师批评。”

为了让女儿晚上能睡个好觉，朱女士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让女儿搬出学校。“我把生意推给丈夫，天天专职陪读，但景润的失眠没见好转。”

我问苏景润：“你觉得自己失眠与学校压力有关系吗？”

苏景润想了想，说：“肯定有些关系，越到考试的时候，我失眠越严重。我不是害怕考试，就是心静不下来。平时因为失眠，我学习效率很低，考试成绩能在班里排名中游，全靠初中的基础好。这样的成绩不能让我满意，我必须考进班里的前5名才安心。我心里着急，白天发誓晚上一定要早早睡，睡上10个小时。吃过晚饭，我就上床，逼自己入睡，可是越逼自己越睡不着，大脑里各种各样的念头挥之不去……我感觉自己被睡眠挡在了大门外，我被折磨得快崩溃了！”

我问：“老师对你好吗？同学关系融洽吗？”人际关系不佳也会造成人的焦虑，进而影响睡眠。

苏景润说：“老师不重视我，我想念初中时的刘老师。我平时不怎么和同学交流，他们总是嘲笑我的安徽方言。我想转学回安徽，可是妈妈不同意。”说完，小心翼翼看朱女士一眼。

“别说傻话了。”朱女士皱眉道，“上海教育资源不比安徽好？治好了失眠，你肯定能像姐姐那样，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没有安全感，所以睡不着

根据朱女士母女讲述的情况，结合心理测试结果，我做出如下诊断：

首先，苏景润主客观世界统一，心理活动协调一致，人格相对稳定，自知力完整，对自己的失眠症状深感痛苦，求治心切，态度配合，没有表现出幻觉、妄想等精神病的症状，首先排除了精神病的可能性。

其次，由于苏景润的失眠持续时间较长，精神痛苦程度严重，自己无法自行摆脱，已对其生活和学习造成一定的影响，根据心理测验结果和躯体疾病历史、精神病家族历史可以排除大脑器质性精神障碍，但可以诊断为神经症。

最后，对照症状学标准，苏景润的主要症状为失眠，持续一年以上，对睡眠的质和量表示不满意，醒后有不适感，白天困倦，觉得疲乏，感到忧虑和焦虑，心理上恶性循环，使本症持续存在，而焦虑又并非器质性疾病引起，故可以诊断为失眠症。

失眠往往引起当事人白天躯体困乏，精神萎靡，注意力减退，思考困难，反应迟钝。苏景润还过于夸大失眠的自我症状体验及不良后果，伴有较强烈的担忧、焦虑及无助等情绪。由于失眠带来的上述不适以及对失眠的担心常常引起情绪沮丧，焦虑不安，使得“失眠→担心→焦虑→失眠”的连锁反应不断循环，失眠被反复强化。

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我判断苏景润患的是心因性失眠症，症结是缺乏安全感。根据她的成长经历和现在的具体表现，我对她的心理状态做出如下分析：

第一，认知能力较差。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缺乏父母的关爱对她影响很大，致使她有一种不安全感，好像遭到父母遗弃一样，再加上邻居经常对她说不带她出去是父母偏爱姐姐，不疼爱她，这些戏言对她刺激很大，并不断强化，影响了她的认知能力，形成不合理的认知。

第二，缺乏社会安全感。她正处青春发育期，由于认识水平低，容易把所遇到的问题泛化，转变成心理障碍。中考发挥不理想，刚好中考前夜没睡好，虽然睡眠不好未必是她发挥不理想的直接原因，但她却把两者紧密联系在一起，以后每次考试，她都会条件反射般地进入失眠状态。她现在就读的学校是上海名校，同学几乎都是初中的佼佼者，学习竞争激烈，加上她来自外地，环境的差异让她产生了自卑感。这些心理障碍，本质上都是缺乏社会安全感的表现。endprint

第三，负性情绪记忆持久。中考发挥不好，给了她一定的精神压力，虽然父母说不在乎那3万元择校费，但她却从父母的一些动作与无意识的语言中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影响了她的正常睡眠。

第四，心理素质不佳。她性格内向、敏感，心理脆弱，凡事往坏处想，对自己要求高，做事追求完美，这种个性也是她的心理问题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五，缺乏社会支持系统。她性格内向，人际交往中多处于被动地位。上高中前父母不在身边，刘老师拿她当亲女儿看，使她幸运地获得了安全感，但是转学来上海，父母做生意无暇与她沟通，老师不再特别照顾她，她又没有知心朋友可以倾诉，巨大的人际关系反差让她非常不适应，消极情绪得不到排解，积攒在潜意识里，导致失眠。

“总之，景润失眠的病根是缺乏安全感。”我总结道，“对所有动物来说，睡觉的时候是最不安全的，因为警惕性差，容易被攻击，人也不例外，所以，当人缺乏安全感，会首先反映在睡眠上，即潜意识里的防御系统启动，阻止人睡觉。要知道，潜意识比意识更强大，即使人主观上逼自己睡觉也办不到。”

“所以吃安眠药没有用，是吗？”朱女士问。

我说：“安眠药只能起到麻痹神经的作用，不能给患者安全感，等药力失效，或患者对安眠药有了耐药性，还会失眠。当药物都不能帮助自己睡眠，患者会更紧张，失眠会更严重。”

“那么，您有什么好办法吗？”朱女士忧心忡忡地问。

暗示有奇效，谈心能治病

我决定对苏景润进行内外结合的心理辅导。心理辅导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教会她集中注意力。

心理学认为，失眠是注意力涣散的表现，睡前杂念过多，思虑过重，致使难以入睡，即使入睡也很容易醒，无法进入深睡眠，所以，练习集中注意力是治愈失眠症的第一步。训练的方法有很多，和做游戏差不多。比如，我让苏景润长时间紧盯我的手指，我的手指由远而近，由高而低地移动，盯得越久越好。再比如，我取3张扑克牌，先让苏景润看正面，选中一张，盯紧它，然后我把扑克牌扣在桌子上，快速混合移动20秒，让她挑出事先选中的那一张。当她能够很轻松地找出那张牌，我就增加难度，用5张扑克牌来迷惑她。最后，10张扑克牌的玩法也难不倒她了。其实，这样的小游戏每个孩子都应该玩一玩，因为孩子的特点就是注意力不集中，极大地影响学习效率。

第二阶段，教会她自我催眠。

自我催眠训练包括身体放松训练和心理暗示训练。

首先，我要求苏景润晚上睡觉前微微活动四肢，舒展腰背肌肉，松解衣扣，使胸腹感到宽松。微微沉静片刻，慢慢地深呼吸3次，微闭双眼，聆听呼吸时发出的微弱气息声，待完全沉静，从头部肌肉到下肢肌肉逐一放松。当体验到这种轻松感后，慢慢地平举双臂，双眼尽量平视，当手臂感到酸软无力时就自然放平，眼皮沉重时就随其自然闭合。

其次，在上述身体放松训练的同时，暗示自己：“你眼皮已经感到沉重了，视力模糊了，不想睁眼了，全身肌肉也已疲劳无力了，你非常沉静轻松，眼皮就要闭上了……睡吧！……睡吧！”闭上双眼后就立即暗示，“你已入睡了，眼皮再也睁不开了，睡吧……睡吧……睡得非常舒服，第二天6点30分准时起床，清醒后我会感到心旷神怡，有一种豁然开朗的体验，上课非常有精神。”当睡意来临，要接着暗示自己：“现在你的心情很舒畅，将会逐渐地进入甜美的梦乡，这将是个无法形容的安乐境界……从今夜起，你将可以从睡不着的苦闷中解放出来，你将毫无顾忌且很快地进入梦乡，并且在不知不觉中被诱导到快乐的梦境。明天就能以非常舒爽的心情去迎接一天的开始，你不妨深深地打个大哈欠，或者想些开心的事大笑一番，如此就能保持快乐的心情！”

自我催眠训练开始时不容易奏效，但只要持之以恒，慢慢就能有心得，即根据自己的呼吸节奏调整催眠的语速，根据一天的见闻选择安慰自己的话语。苏景润悟性很好，不到一个月就入门了。她告诉我，现在她每周失眠不到3次，睡得好时能睡足8个小时，她对睡着有信心了。

第三阶段，家庭治疗。

苏景润的失眠症，深层病因是缺乏安全感。小时候父母带姐姐长年在外，自己跟奶奶生活，她潜意识中有被父母遗弃的恐惧，现在虽然和父母一起生活，但恐惧的阴影一直没有消除，她潜意识中害怕再次被父母遗弃，所以睡不着。鉴于此，我认为要根治她的失眠症，还要从家庭入手，请她的父母一起参与治疗。

朱女士很配合，说：“您就发话吧，只要能帮助女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说：“有两个办法，您任选其一。第一，让时光倒流，回到景润的童年，你陪在她身边，给她母爱，她自然不会失去安全感；第二，尽力弥补亏欠景润的母爱，多与她谈心，倾听她的心声。”

朱女士笑了，忽然又皱起了眉：“我无法让时光倒流，但是，多与女儿谈心就能治好她的失眠症？”

我说：“您可以试试看。要朝着‘多年母女成姐妹的方向努力，目标是‘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即使不为治病，母女也该这样相处，不是吗？”

当晚，朱女士陪女儿一起睡，睡前聊半小时家常。苏景润很受用，她像小婴儿那样依偎着妈妈，很快入睡，第二天早晨感觉特别轻松。朱女士给我打来电话，说没想到谈心真的能治病，而且立竿见影。

经过长达3个月的心理训练和家庭治疗，苏景润的失眠症状得到了有效缓解，平均两周只失眠一次，多发生在考试前。睡眠好了，学习成绩明显回升。前不久，朱女士告诉我，高二期末考试，苏景润的成绩排名在班里第7名。

【编辑：陈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