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王三部曲》是苏格兰国家剧院和大不列颠国家剧院，这两个英国国内最强的剧院历史上的第一次合作，编剧是住在伦敦的苏格兰人，导演是住在苏格兰的英格兰人。

◤戏剧首演在爱丁堡国际戏剧节——苏格兰文化中心里的文化中心。

◤在全英国都在庆祝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的时候，苏格兰人试图用戏剧重述苏格兰中世纪史。

南方周末记者 季星

发自爱丁堡

“我觉得第二部表现形式太现代了，闪回来闪回去，我的眼要瞎了。”

“你应该去预约医生做个眼部检查，我反而觉得第二部相当好。话说，苏格兰要是独立了，我们怎么在国际上发自己的声音是一个问题。”

2014年8月20日，爱丁堡国际艺术节《詹姆士王三部曲》（the James Plays）中场休息时，剧场门外挤满了来看戏的观众。他们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大部分来自爱丁堡或者格拉斯哥。不管男女，或拿着一杯红酒，或点着一支烟，各式“微剧评”飘在空气中，自然而然扯到了公投上。

爱丁堡以推崇表演艺术闻名，其中尤以爱丁堡国际艺术节最为隆重，相当于表演艺术界的奥斯卡、戛纳电影节。每年8月的爱丁堡吸引全世界涌来的人们，从白天到凌晨，连续几千场演出在爱丁堡的大街小巷进行——尽管8月的爱丁堡相当冷。

2014年这一届爱丁堡艺术节尤其万众瞩目。人们期待这个苏格兰的中心会在公投前说些什么。

艺术节甩出了《詹姆士王三部曲》这张王牌——在全英国庆祝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的时候，苏格兰人用戏剧重述苏格兰中世纪史；这也是苏格兰国家剧院和大不列颠国家剧院，两个英国国内最强的剧院首次合作。

《詹姆士王三部曲》的宣传单页上印着三个现代装扮、穿着T恤、披着衬衫夹克的中世纪国王们，画面上大大地写着：一个国家的多重自画像。

苏格兰历史上有六个叫詹姆士的国王，一世到三世的故事鲜为人知，《詹姆士王三部曲》的三个主角正是苏格兰15世纪祖孙三代同样名叫詹姆士的国王们：詹姆士一世、二世、三世，时间从1371年跨到1503年。看完这出戏，要整整一天。

“一个国家的自画像”的说法，来自导演劳瑞·桑森，他也是苏格兰国家剧院的艺术总监。“我第一次读到三部曲剧本的时候，意识到，在这个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里，这是最适合展示给大家的剧目——尤其在苏格兰的历史和未来都处于世界聚光灯之下的时刻。在三部曲中，我们试图讨论一个国家是怎样自我证明，又是怎样去争取未来的。”

《詹姆士王三部曲》于8月首演爱丁堡，9月底开始巡回伦敦，直到10月底。

“学点苏格兰英语对 伦敦有好处”

“我不知道三部曲去了伦敦以后会怎样。但光是想起这件事就很兴奋。刚才有英格兰观众跟我说，苏格兰口音和用词她听不懂。在这点上我绝对不会让步。”桑森在“三部曲”最终场演出前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随着公投时间越来越临近，票数呈现白热化胶着状态。根据《星期日泰晤士报》、《卫报》、《太阳报》等媒体的统计数据，从2011年开始支持独立的民众人数始终维持在30%上下。进入8月后，支持独立的票数稳步上升，直到9月8日首次突破半数。

事实上，桑森是英格兰人，但住在苏格兰——由于是苏格兰居民，他拥有公投投票权。《爱丁堡协议》把投票范围圈给了16岁以上所有苏格兰居民。理由是：“把选择权交给住在这里的人们。因为他们才是这一决定的最终承受者。”

桑森操着一口英格兰口音，带着20个苏格兰演员排戏，他骄傲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这是全员苏格兰，纯正的苏格兰口音、苏格兰故事。”

《詹姆士王三部曲》开演前，桑森对观众说：“如果苏格兰口音让英格兰人难受，那我希望英格兰人可以通过三部剧的上下语境学一点苏格兰英语。这毕竟对伦敦方面有好处。”台下一片大笑和掌声。

编剧罗娜·门罗是苏格兰人，但住在伦敦，不能投票，她拒绝向媒体透露自己的政治想法。

“《詹姆士王三部曲》里有我的想法，但绝不是非黑即白的判断。如果戏剧不能把一个问题的方方面面都解剖给观众看,那就是失败。作为编剧，我要做的是打开话题，而不是给出结论。”门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门罗兼有影视编剧的背景，特别擅长英式幽默。在三部曲中，处处可见对苏格兰的“自黑”。

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的表妹琼·薄傅嫁给苏格兰国王詹姆士一世，来到蛮荒的苏格兰高地，她走出自己的小“皇宫”，裹了裹自己的披风，说了一句：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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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士一世立刻应答：亲爱的，我以国王的身份向你保证，这是8月。

琼·薄傅听说自己要当皇后了，起初非常开心，后来听说苏格兰又冷又荒，人们都吃石头。教堂婚礼宣誓时，她对詹姆士一世嘀咕：苏格兰有苹果吗？我只想要吃个苹果。

“看到苏格兰观众被我铺设的段子逗得哈哈大笑,我很开心。”门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惟一担忧的是在伦敦演出时人们不敢笑，“英格兰人会想：天啊，这是种族歧视，我不能表现出我歧视苏格兰人！”

英格兰人桑森更直白：“我觉得英格兰人也许没准备好去笑。”

“苏格兰人没有莎士比亚”

“很大程度上，我们对整个英国历史的理解来自莎士比亚戏剧。”门罗说，“苏格兰并没有等同的东西，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2011年，时任苏格兰国家剧院的艺术总监薇基·费瑟斯通找到门罗，问她最近有什么好想法。门罗说：我要做一部苏格兰的中世纪帝王史，因为苏格兰人自己都不知道这段历史。

她选择了鲜为人知的詹姆士一世到三世的故事。“苏格兰正是从这三个国王后，不断和英格兰发生联系，最终和英格兰结为一体。今天我们讨论苏格兰是否要独立，首先该重新看看这段历史。”门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苏格兰中世纪史最让她感动的是，“几个国王王后都在尽量把事情做好，真的在思考要给苏格兰怎样的未来。”

“中世纪的苏格兰非常穷困，战争不断。但苏格兰人还是尽量争取和平、不要暴力冲突。这是当前社会要追回的。”门罗补充道。

对门罗来说，15世纪的苏格兰历史也天然具有戏剧潜力：人物少，情节集中；现存史料能够搭建完整的故事，又能留下想象空间。

三年后，三部曲写完，费瑟斯通却已经离职。门罗很焦虑，担心继任的艺术总监对这三个大部头的历史戏没有兴趣——三部大戏的制作费用非常可观，在苏格兰的经济状况下，确实很有风险。

新上任的艺术总监劳瑞·桑森看到了本子，他的反应超过了门罗的预期，不仅立刻迷上了这个剧本，并且决定亲自执导。

“我最想做的是让这三部曲‘当代化。”门罗对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我要打破人们的固有观念：哦，历史就是古人的故事，他们无论说话方式还是日常生活都跟我们没关。”

“当人们走进戏院，想要的第一件事情，除了娱乐还是娱乐。”在“要娱乐化”这点上，门罗和桑森的不谋而合。

国王公爵们满嘴脏话。同性恋主题、全裸演出、男男舌吻等桥段层出不穷。仅第一部用了古代服装，过渡到第三部完全启用现代服装。凯尔特民乐包裹着电子乐、摇滚乐元素响彻剧场。

就在三部曲上演的同时，南京博物院也在爱丁堡展出名为“明朝：黄金帝国”的展览——明朝正好大致与詹姆士王三部曲同时代。

三部曲中，国王王后穷得吃不起培根只好吃大蒜酱，国王们要为妻子、国家浴血奋战。而南京博物院的“黄金帝国”展览展出了中国皇宫中美轮美奂的瓷器、黄金、珠宝。

门罗去看了这次展览，在这位苏格兰编剧的眼中，大明朝是“帝国”，而同时期的苏格兰“基本就是一个小镇子、小村子”。

“我写的是一个更具普适意义，更贴近人性本身的故事，而不是刻板印象中的宫廷故事。中世纪历史吸引我的，是一个人的性格与天性是怎样影响了一个国家未来的命运。”门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