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传会

那扇车门应该怎么关

黄传会

2012年11月21日，罗阳在航母“辽宁舰”歼—15舰载机起降飞行训练现场。

2012年11月25日，我国自己设计生产的舰载战斗机歼—15，第一次在辽宁舰成功着舰。喜悦的心情尚未平息，万万没有料到，隔天清晨传来的却是歼—15舰载机试验现场总指挥罗阳不幸殉职的噩耗。

12月11日，我参加中国作协采访团，赴沈阳采访罗阳事迹。

我走进了航空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罗阳不仅是航空人的代表，也是当代科技知识分子的典范。正是有了罗阳这样无数优秀儿女无怨无悔的付出、拼搏和牺牲，才有了历经磨难却始终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的伟大民族。

报告文学是一种纪实性的创作，“真实性”是报告文学的生命。然而，何为真实性？你的所见、所闻、所思，就是真实的吗？那么多关于罗阳的材料，那么多人跟我谈罗阳，哪些是真正属于罗阳的，要鉴别、要判断。不允许失误，哪怕是一个小细节的失误。

长篇报告文学《国家的儿子》有个细节，一位老师傅，为了求罗阳给他大学刚毕业的孙子安排工作，给罗阳送礼，书中原来是这样描写的：

“罗总，给您添麻烦了……这里是两万元……”杨圣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

罗阳的脸色忽地变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圣杰支支吾吾道：“我不是给您的，是给您手下的工作人员的……”

“杨师傅，在您的心目中，我罗阳的人格就值这两万元吗？”罗阳满脸严肃，他钻进车里，把车门“嘭”地一关，走了。

我将书稿寄给罗阳的夫人王希利，请她提提意见。几天后，她在电话里问我：“黄老师，杨师傅是不是明确说罗阳很不高兴，钻进车里，把车门重重地一关就走了？”我说：“这倒没有，他只说罗阳没有收钱。我觉得这件事很伤罗阳的自尊，我用‘把车门嘭地一关，走了’这样的描写，来反映罗阳心中的不愉快。”王希利说：“凭我对罗阳几十年的了解，即便他当时心里不高兴，他也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他会设身处地为老人家着想，为了孙子的工作，那么大年龄了，还得出来送礼。他根本不会重重把车门一关就走了。因为他怕伤了老人家的自尊心。永远都为别人着想——这就是罗阳！”我说：“我明白了。”

于是，我将这段文字，作了修改：

“罗总，给您添麻烦了……这里是两万元……”杨圣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

罗阳有些不解，“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圣杰支支吾吾道：“我不是给您的，是给您手下的工作人员的……”

“杨师傅，您怎么能这样？”尽管罗阳心里很难受，但他还是强压住，他怕老人家尴尬。他钻进车里，摇下车窗，朝老人招了招手。

我再一次体会到，报告文学创作是“带着镣铐在跳舞”。

我采访过许多人物，罗阳是我主动要写、且用最饱满的情感来写的一个人物。写作罗阳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净化自己心灵的过程。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罗阳却生活得如此沉着、淡泊、高远。罗阳是个超脱功利、超脱世俗的人，一般人看重的东西，他却不屑一顾。他所看重的航空事业，是国家和民族的大业。高山仰止，这是最让我敬仰的一种境界。

（作者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海军专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