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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停止的追求与探索

2014-09-10袁佳敏

音乐爱好者 2014年10期
关键词:加拉协奏曲奏鸣曲

袁佳敏

放眼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的乐坛,不禁感慨女性演奏家撑起了小提琴界的半边天。从穆洛娃、穆特,到宓多里、诹访内晶子、莎拉·张,个个巾帼不让须眉。不过较之她们,此前十年,当乐坛“重男轻女,重欧美轻亚洲”之风尚存时,来自韩国的郑京和仍以出众的琴艺与坚韧的个性,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赢得了西方同行们更多的赞誉与尊重。在与申城乐迷暌违十余年之后,这位年过花甲的小提琴家终于将在2014年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重返上海舞台,于10月19日在东方艺术中心与曾摘得1990年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银奖的钢琴家凯文·肯纳一起带来一场音乐会。如今的郑京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纽约苦苦奋斗或是在伦敦初露锋芒的女孩,但她在艺术上的前行之路却从未停止。

郑京和成长在一个颇具音乐氛围的家庭中。她的父亲是一位音乐爱好者,母亲曾学过钢琴和吉他。受父母的熏陶,家庭中的七个孩子大多与音乐有缘,日后更有六个孩子以此为业。不过在母亲眼中,郑京和是其中天赋最高的一位。起初,母亲安排她学习钢琴,无奈郑京和对此不感兴趣,虽可凭借她聪颖的天资很好地应付,但她却常常边上课边打瞌睡。直到有一天,郑京和得到表哥送的生日礼物——一把儿童小提琴,她听到琴声之际便与之产生共鸣。也就是从那一时刻开始,小小年纪的她确信这才是自己应该学习的乐器。正因是自己的选择,当母亲请来崔贤胜老师为她启蒙时,她学得特别带劲,进步自然也很大。不到三年,已首次登台与乐队合作门德尔松的协奏曲了。在这之后,一次赴巴黎求学的机会摆到了她的面前,不过母亲却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而不肯放行。直到几年后,他们举家移居美国,郑京和申请到了一份全额奖学金,这使她踏入了所有音乐学子们梦寐以求的名校——朱利亚音乐学校。在那里,郑京和遇到了改变和影响自己一生的恩师伊万·加拉米安。

加拉米安的大名在小提琴学习者心目中之所以这般如雷贯耳,主要是因为他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并解决学生们的问题,同时又能在适当的时机给予学生自主和独立思考的自由,塑造出他们不同的个性。这让郑京和与她的师兄们一样,对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初到加拉米安班上时,老师就觉得郑京和基础不错,尤其是对于发音已有清楚的意识,不过加拉米安还是用一套科学、系统的方法在音准、运弓、换弓、手指动作、揉弦等诸多细节上对她从严要求,让她狠下苦功。相比那些凭直觉便能娴熟掌握手中乐器的天才学生,郑京和的这些技巧都是用每天八九个小时的练习换来的。后来她回忆道,那时还一度气自己条件不够而想把琴砸烂,可是最终却因加拉米安教授的正确方法和自己坚强的毅力扛过来了。此外,恩师还培养她如何正确使用这些技术,将这些技术与作品想要表现的情感、思想相融合。这样的教学方法让郑京和很快在技巧和诠释上找到了平衡点,演奏水平获得了质的飞跃。1967年,她与师出同门的祖克曼同时参加列文垂特国际音乐比赛,两人出色的表现让评委们难分仲伯,最终决定由他俩平分该届比赛的桂冠。郑京和这个名字就此响遍整个美国。

正当人们以为这个来自亚洲的姑娘将借夺冠的东风展开自己的职业生涯时,恩师却劝她在二十岁前尽量减少公演,把精力放在技术与修养的提升上。因此,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回到朱利亚音乐学校继续深造。因为在她看来,自己的演奏虽已得到肯定,却还不到完全成熟的程度,如果就此成为职业演奏家,将来可能会遇到更大的困境。此后一段时间,除了在美国的少量公演外,她继续师从加拉米安,同时还赴瑞士向琴坛“怪杰”西盖蒂求教。西盖蒂的演奏技术并不堪称高明,但他有着深厚的音乐修养,以其独树一帜的音乐演释以及琴声中透出的韵味深受尊敬。对于郑京和而言,既能在加拉米安的课堂上学得一套适应时代的、科学化的演奏方法,又能在风格养成的关键时期遇到西盖蒂这一级别的演奏大师,将她领入音乐的奇妙境界,是她的福分。大师教导她在演释作品时心里首先要有一个明确的形象,为此常与她一起深入分析所演奏的作品,让她体会各种不同的音乐风格,并在乐器上将它们表现出来。西盖蒂还告诫她在演奏协奏曲、奏鸣曲时,切记仔细研究小提琴和乐队或钢琴之间的关系,这样才能从整体结构出发来理解作品。这些过来人的宝贵经验和严谨态度让她获益匪浅。

1969年5月13日对郑京和而言是个难忘的日子。那天在伦敦皇家阿尔伯特大厅有一场慈善义演,原定由帕尔曼与普列文指挥的伦敦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柴科夫斯基的协奏曲,但是演出临近时却传来独奏家因妻子临产而不能前往的消息。主办者当即想到当时初出茅庐还并不为英国人所知的郑京和。即使是临危受命,她依旧有备而来。或许在大多数听众观念中,女性演奏家弓下的这部协奏曲应具有细致、感性的风格,但郑京和却以一种直接而不煽情的演释方式颠覆了人们的既有印象,且与帕尔曼、祖克曼等同门的唯美音色相比,她的琴声自始至终都透着些许粗犷和豪放。如此个性鲜明又并不脱离作品风格的演释,让台下的听众为之雀跃。评论家们也打破以往对义演不予置评的惯例,以热情洋溢的口吻写下了在演奏家本人看来算是“从未接受过的最好的评价”。这一切都让这位完美主义者忐忑不安,同时,这也让郑京和的经纪公司如获至宝,几天内仅在英国一地就有三十多份合约让他们收入囊中。

郑京和的精彩表现同样引来了Decca唱片公司的关注。当时,大本营同在英国的EMI公司旗下已有了帕尔曼,Decca唱片公司正欲寻找一位实力相当者,郑京和自然成了他们青睐的人选,向她递去一纸专属合约。公司要求首张唱片的曲目是两部协奏曲,一首自然是老柴,另一首她选择了当时正感兴趣的西贝柳斯,合作者仍是对她厚爱有加的普列文和伦敦交响乐团,录音地点选在著名的金斯威大厅。尽管唱片封面上的她看着仍显青涩,但这里记录下的却是这个当时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所具备的完美无瑕的技巧和胜人一筹的素养。两部作品中的每个细节听来都如此自然且有条不紊,尤其是她对于琴弓的自如控制,使她的发音极富表现力。如果说之前的救场经历让英国人了解了她,那么这份成功的录音则成为她迈向世界的一张名片,将她的琴声带到各地,也建立起她与Decca唱片公司此后二十余年间密切的合作关系。

在郑京和成名之初,西方乐坛对亚洲音乐家的态度仍有所保留。对此她并不以为意,只是努力做好自己。她认为:“对欧美演奏家而言,每个作曲家的音乐该怎么诠释,通常难免会有耳濡目染的印象。不过对我而言,那些既定的框架会少一点。”因此,她首先不给自己的演奏曲目设限,只要是适合自己的,都可拿来演奏,这也使得她在短时期内积累了风格多样的保留曲目。更可贵的是即便面对那些已存在多个标志性演释版本的经典之作,她也依然不畏挑战,并且还能在演奏中突显出一定的个人气质和风格。就像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她的演奏既有外在的朝气蓬勃,又有内在的幻想气氛。她还赋予圣-桑《B小调第三小提琴协奏曲》、维厄当《A小调第五小提琴协奏曲》以及拉罗《西班牙交响曲》这些非常“小提琴化”的作品以绚烂的音色和华丽的风格。在她演奏的德沃夏克《A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中,真挚的感情处处可闻。在很多提琴家眼中,布鲁赫的《苏格兰幻想曲》或许是属于海菲兹的“私有品”,加拉米安也曾认为郑京和不适合演奏这部作品,结果不服气的她通过自学为我们带来了一个赏心悦耳的版本。还有,听她演奏的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协奏曲》,人们很容易就被其中那火一般的热情和想象力所吸引,想必如此纯正的风格与当年西盖蒂的教导不无关系。不过,作品的选择也并不都让郑京和无所顾忌。她一度认为要将贝多芬奏鸣曲中的音乐转化为自己内心的声音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对于演奏舒伯特奏鸣曲,她也觉得需要一些经验和成熟的信心,而且,她是那个时代中少有的不录制帕格尼尼协奏曲而依旧稳站乐坛的小提琴家。

在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后,郑京和将自己原本每年一百二十场左右的音乐会减少了一半,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家庭。这对正处于事业顶峰的她来说虽是个无奈的选择,但也让她有时间反思自己之前走过的音乐之路,在过往与现实中寻求一种平衡。人们不难发现,历经这一过程后的她,不但技巧更为完善,原本热情洋溢的风格中更生出一份温柔秀气。她复出伊始录制的那张名为《Con Amore》的小品集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她演奏的克莱斯勒《吉普赛女子》虽不如作曲家本人那般出神入化,却透过对音准、节奏、色彩的细腻把握,表现出作品中的舞蹈感和异域风情。在埃尔加的《随想曲》中,并不擅长演奏连顿弓技术的郑京和巧妙地运用了混合的跳弓来弥补这一不足,并且放慢乐曲的速度以突出音乐中歌唱的一面,听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此外,肖邦《夜曲》和埃尔加《爱的致意》这两首抒情小品也被当时初为人母的她演释得极为动听,那种自然朴素的美感令人神往。

新世纪的第一年,郑京和初次来到中国大陆访问,但那次的演出可谓一波三折:原定4月下旬举行的独奏会,因她突患重感冒而面临取消,幸好主办方的诚意和乐迷的热情感动了她,在重新调整了5月的日程后,病体初愈后的她与自己非常欣赏的合作者、钢琴家伊塔马·戈兰一起开始了行程。

虽时隔多年,但那次在上海音乐厅的独奏会仍让我记忆犹新。我们从她身上丝毫不见病后的倦怠,郑京和全情投入地完成了整场演出。这的确是位“现场型”的演奏家,走上舞台的她无需过多适应和调整,一曲勃拉姆斯的《诙谐曲》一挥而就。她的弓子非常靠近琴码,标志性的明亮发音顷刻响彻音乐厅内的每个角落。当演奏勃拉姆斯《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时,这位音乐家昔日直截了当的风格被一种优雅淡定的情绪所取代,此刻的她更像一位洗净铅华的贵妇。这样的氛围在下半场的弗朗克《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中得以延续。兴许是现场的观众激发出了她的演奏状态,与鲁普共同留在唱片上的那个经典版本相比,音乐会上的演奏更引人入胜——浑然天成的造句、朴实无华的情感,这一切让人不禁感叹她在音乐造诣上的炉火纯青。音乐会的返场曲全都选自她与戈兰此前不久为EMI公司录制的一张小品集,从德沃夏克的《幽默曲》与马斯内的《沉思》,到克莱斯勒的《美丽的罗斯玛琳》,这里的每一首音乐都像是经她细心雕琢后留给现场乐迷的一份纪念品。五个月后,郑京和再度来到上海,与胞弟郑明勋执棒的罗马圣切契利亚学院管弦乐团合作了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演出虽仍精彩,但留下的印象远不及之前那场独奏会深刻。

此后不久,郑京和渐渐淡出公众视线,只是偶有她因手伤而暂别舞台并计划回母校任教的消息传来,2007年开始也确实在朱利亚音乐学校的教师名单中见到她的名字,人们因此纷纷猜测她或许会就此结束公开演出。长期以来,除了伊达·亨德尔这样极个别的例子,女性提琴家们与舞台作别的年龄因各种原因远比男性同行早得多,郑京和近四十载的舞台生涯在其中已不算短。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这时,乐界再度传来郑京和复出的消息。起初她于2010年与阿什肯纳齐指挥的伦敦爱乐乐团合作了勃拉姆斯的协奏曲,随即又确定了次年年底在韩国举行数场独奏会的计划。2011年,她获得韩国文学艺术界最高荣誉荷马艺术奖(Ho-Am Art Prize)。也就是在那年的12月19日,郑京和真正意义上的复出音乐会自仁川文化艺术中心开始。她将这场独奏会献给自己的母亲和在Decca唱片公司时期最重要的唱片制作人克里斯托弗·里伯恩(Christopher Raeburn,1928-2009),为此特别选择了母亲最爱的勃拉姆斯《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以及弗朗克的《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这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由里伯恩为她制作的众多唱片中最具代表性的曲目之一。从这场演出的实况录像来看,舞台上的她自信依旧。虽久未公演,但也只是在开场演奏莫扎特《E小调奏鸣曲》时稍作调整,之后便渐入佳境。下半场开始时的一曲巴赫的《咏叹调》,那凄楚委婉的琴声承载着她对在自己整个艺术生涯中都保持着亦师亦友关系的里伯恩的无限思念。演奏弗朗克奏鸣曲时,往日那个风格热情洋溢的郑京和又回来了,在对弓子的把握上不难寻见她盛年时的风采,即便是左手手指偶因站立不稳而出现的纰漏,也很快就被音乐中的其他光芒弥补。较之那些肌能、年龄都比她更占优势却因疏于练习而早衰的同行们,郑京和能以如此状态回归舞台,她的付出之大远超出常人的想象。继一系列成功的复出独奏会后,有关她新唱片的录制、世界巡演的日程(目前所知包括中国、美国、日本……)等信息接踵而至。这一切让我在感慨年过花甲的她仍欲东山再起的同时,也想到她前些年曾说过的“作为演奏家是没有退休的”,可见这并不只是她一腔热情的豪言壮语,这位音乐家对事业的热爱和执着让人肃然起敬。

2013年秋天,郑京和与近年来在舞台上有着密切合作的钢琴家凯文·肯纳一同再访中国,于北京、广州、深圳、香港等地成功举行了多场独奏会,只是因日程安排未来得及抵沪。2014年10月19日,乐迷们心中的遗憾终将随着他们的到来而了却。郑京和为这场独奏会挑选的曲目很是耐人寻味,在上半场演奏莫扎特《G大调小提琴奏鸣曲》(K.379)与普罗科菲耶夫《第一小提琴奏鸣曲》后,下半场的曲目竟与当年她首次来访时如出一辙,依旧是巴赫《恰空》和弗朗克《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她是否想借由这两部在自己心中有着特别地位的作品与我们分享这些年来在音乐世界中不曾停止的追求与探索呢?就让我们一起到音乐会现场去找寻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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