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院长身材魁梧，思维敏捷，在一身藏蓝色海军军官礼服的衬托下，更显得军容严整、意气风发，从里到外闪现着共和国军人昂扬向上、一往无前的精神风貌……

记者（以下称记）：李院长，我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有关您的个人材料得知，您长期工作在海军装备部门，特别是在海军驻阎良地区航空军事代表室军代表的岗位上工作过20多年，能从这个话题作为我们这次采访的开始吗？

李鸣院长（以下称李）：好，那就从我的个人经历谈起。我的父母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支援大西北工业建设来到西安的，他们一生都在从事和航空有关的工作。我之所以日后十分热爱航空装备工作，与家庭环境的熏陶有很大关系。

可以说，到现在我也一直都在从事和航空有关的工作。在大学本科我学的是雷达专业，硕士专业是航空火力控制，毕业后就有幸参与了我国第一代轰六D飞机挂反舰导弹的研制生产和定型试飞工作。以后我到西安飞机制造厂军代表室工作时，正赶上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代歼击轰炸机“飞豹”的研制和生产定型试飞一系列工作。

记：是建国五十周年大庆空中受阅的“飞豹”吗？

李：对。那批飞机正是由中航工业603所设计，西安飞机制造厂生产，并经我们海军驻厂军事代表亲手验收放行的，这也是海军航空兵独立完成的一款飞机，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飞豹飞机可以说创造了航空工业上的许多第一，也为海军航空兵争得了光荣。我本人因此在2003年初荣立了一等功，海军驻阎良地区航空军事代表室也荣立了集体二等功。

记：那批“飞豹”用的是国产发动机吗？

李：讲到这个问题，我想把时间穿越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针对当时我国航空发动机，尤其大推力涡扇发动机落后的情况，一针见血地指出：“发动机是飞机的心脏，飞机没有心脏怎么行呢？”周总理亲自批准了引进世界著名的飞机发动机公司，英国罗尔斯·罗伊斯的“斯贝”涡扇发动机的全套生产技术，当年花费了近十亿人民币的代价（当时英镑对人民币的比值不过一比三、四元），这是一笔巨大的投资。由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民经济调整等种种原因，试制工作停顿下来，九十年代又开始国产化工程并延续到2000年后，后来上级决定“飞豹”要参加1999年建国50周年大庆受阅，所以只好把当时从英国买来的几十台斯贝发动机整机装在飞豹上了。客观地讲，罗·罗公司的产品是过硬的，那些发动机放在库房里很长时间了，拿出来上试车台一调试就能正常工作了，而且在试飞中发动机从未出过问题。

记：那我们根据斯贝研制的“秦岭”发动机性能怎样呢？

李：“秦岭”发动机的工作状况相当不错，现在的“飞豹”仍在使用这种发动机，而且性能和可靠性不低于英产斯贝，平均故障间隔时间、提前换发率等指标都大为改善，部队使用也很满意。该型飞机不仅装备海军航空兵，而且装备空军部队，多次参加联合军演，为国争了光。当初英国人在向我们提供图纸、资料、工装、检验设备的同时，还带来了发动机设计和管理的全新理念，我们通过吸收转化，在发动机制造方面逐渐做到了“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总之，这次引进对我们提高研发航空发动机的能力起了很好的作用。

记：飞机发动机是从国家领导人、军队高级将领到普通老百姓，当然也包括我们杂志的广大读者都非常关注的话题。大家都热切地盼望我们的飞行员和旅客能够驾驶和乘坐装有国产高性能发动机的战斗机或民航机翱翔蓝天，对于飞机发动机，您是否可以讲的更深一些呢？

李：可以，现代飞机发动机，尤其是高推重比大推力涡扇发动机，是机械制造工业皇冠上的明珠。因为它是现代科学理论、高新材料、工艺工装、加工测试技术的有机结合。世界范围的工业浪潮兴起百多年了，号称发达的工业化国家也有不少。但迄今为止，真正能研发生产具有国际水平航空发动机的只有罗·罗公司（RR）、普惠公司（PW）、通用电气公司（GE）等极少几家，他们垄断着世界军机、民机的发动机市场，在几十年的时间内是很少有后起之秀能赶上来的。

为什么这么讲呢？因为现代高性能航空发动机的工作要求太高了，涡轮前的进气温度要超过一千多度、转速每分钟在一万转以上、工作压力在几十个大气压等等。而且要求高可靠性、长寿命。因为飞机发动机一旦出事就不是汽车抛锚、轮船不走，而是要牺牲一人甚至几百人的性命。有的朋友认为我国的火箭发动机现在已经很成熟了，但飞机发动机还是我们的“短板”，是不是航空人不如航天人“给力”？事实上，火箭发动机工作时间不过数十秒，至多几分钟，还是一次性的，而飞机发动机要能完好工作几千甚至数万小时，其困难是可想而知的。

对现代飞机来讲，高性能的发动机是必不可少的，记得国外一位著名的发动机专家曾自豪地说：“一块门板，装上我的发动机，就能飞上天！”当然他并不是讲飞机的气动外形没有用。我国在这方面差距还很大，我到过俄罗斯留里卡设计局和“礼炮”发动机工厂，在“礼炮”发动机工厂我发现，他们的设备，尤其是现代化的加工设备比我们的好多工厂差很多，但人家能够造出好用的发动机和顶用的飞机来，值得我们深思。目前，我们国家还有几型军机仍在使用俄罗斯的发动机。虽然我国发动机工厂的技术加工装备水平已经比较高，但目前产出的发动机还不尽如人意。究其原因很多，包括技术储备和设计经验不足、材料和工艺有差距等，但我认为要搞出好的发动机，一方面要踏踏实实解决上述问题，另一方面要加大地面试车等各类试验发动机是试出来的，必须加强部件和整机试验，在这方面容不得走捷径！

记：李院长，有人说从外形上看，战斗机气动外形都差不多，怎么还分空军、海军、陆军呢？

李：说到这，我想谈谈海军航空兵的情况。海军航空兵作为海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与空军航空兵、陆军航空兵同属于以飞行器为装备的兵种。1950年，我院青岛校区的前身——海军第一航空学校诞生并招生，首批400多名学员于1952年毕业，其中200多名学员一毕业就参与组建了我海军航空兵-首支部队——海航一师一团，这也标志着我国海军航空兵的正式成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院是整个海军航空兵部队的“火种”和“摇篮”。几十年来，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兵种从无到有，历经坎坷，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已经初具规模，具备一定近海作战能力。过去海军航空兵的建设基本参照空军航空兵的模式，由于装备发展落后，使我们在认识上和理念上认为海军航空兵在装备建设、作战理论、训练体制、人员培训上与空军、陆航没有大的区别。但是随着航母的全面建设和舰载机试验试飞的全面展开，我们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海军航空兵的独特性，需要用新的视角重新加以认识。由于其使用环境严酷、起降要求苛刻，使得舰载机设计、制造、试验的标准及技术含量均高于陆基飞机。

记：李院长，您作为军方的型号负责人，在我国自制的歼-15舰载战斗机方面也有很多贡献。歼-15能在较短的时间内研制定型并成功上舰飞行，除去您和您的团队、中航工业沈阳所、沈飞公司、试飞院等的努力拼搏之外，社会上和网络上传说歼-15是借鉴了他国技术才成功的，您认可这种说法吗？

李：我基本上同意这种说法。现代化武器装备是各国最新科学技术的集成，仿制参照并不丢人，无可厚非。像前面讲到的，舰载机的技术含量更高、设计标准更严格、制造工艺更精密、试验试飞更复杂，更需要借鉴各国先进的理论和经验。只有敢于大胆学习、批判吸收、取其精华、为我所用，才能更快更好地形成一套切合我们实际的装备研发体系，才能更有利于我们充满自信地在自力更生的道路上大步跃进，这是我参与歼-15舰载机研制的真切感受。同时，虽然我们借鉴了他国的技术，但是歼-15飞机从研制生产到试验试飞都是由我们中国人自己完成的。

记：李院长，您长期奋战在海军装备战线，现在又来到院校来工作。在常人看来，两个岗位，一个风风火火，为国家锻造镇国重器，另一个默默奉献，甘为人梯，您觉得哪方面的工作更有意义？

李：两个工作都有意义。我们知道，打仗，是敌我双方高科技武器平台与人才的全面对抗，要求人与武器的完美结合。在长期的装备工作实践中，我深深地感到，如果没有高素质的新型军事人才，即使有再好的装备，打胜仗也是一句空洞的口号。不能让装备等人才，也不能让人才去等装备，只有二者协调起来，才能实现“1+1>2”的战斗力能级跃升。当前，我们学院正在进行教学改革，广泛借鉴兄弟院校以及外军院校的好经验、好做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努力为海军培养各类高素质的人才。说到这里，也许还有一些朋友并不太了解我们学院，单凭字面上看搞不清楚是什么航空工程，甚至误以为我们搞的是海军机场建筑防护工程。实际上，我们学院的中心任务是为海军培养飞行员、航空机务保障人员、导弹技术人员以及海军指挥军官，所有的海军飞行员都要先在我们学院进行航空理论及相关专业技术的系统学习。

记：这么说在培养飞行学员方面，贵院的作用相当于设在长春空的军航空大学。我们的读者可能不理解，都是飞行员，为什么海航还要自己培养飞行员呢？

李：培养海军飞行员的任务，目前由我院与海军航空兵学院共同承担。前些年海军航空兵的战斗机飞行员都是由空军负责培养，有了舰载战斗机后，飞行员的培养就不同了，因为舰载机飞行员和普通的陆基飞行员有很大的差异，在技术要求上要更高一层。普通陆基战机起降跑道长度在2000米以上，降落点可以在200米的长度范围内，采用的是“飘落”方式着陆。而舰载机着舰跑道长度只有200多米（美国“尼米兹”号航母为237米），着舰点范围是一个固定值，只能采用“定点”方式着舰。也就是说，如果你着舰点在距舰艉大于这个固定值，就存在因高度差太小、飞机与舰艉相撞的危险；而小于这个固定值还未着舰挂上阻拦索，你就必须复飞，否则就会冲进大海。普通陆基飞机的降落方向角度没有过高的要求，而舰载机左右均不能大于规定的角度，这个角度往往很小。如果向右大于这个角度，就会撞上舰岛，殃及全舰。向左大于这个角度，舰载机会冲入大海。如此种种很多，我就不细说了。再比如，舰载直升机要在面积很小、摇晃不定的舰艇上降落，难度要比在陆地上降落难多了。其它的如与舰载机飞行有关的指挥、后勤、机务等起许多方面都与陆基空军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军委和海军才决定必须由海军自己培养舰载机飞行员。当然不只是舰载战斗机，还有直升机、固定翼预警机等特种机的舰载机飞行员。在国外只有最优秀的飞行员才能成为舰载机飞行员，如果飞不了舰载机可以去驾驶陆基飞机，但反过来却不行！

记：李院长，谈到舰载机当然离不了航母，现在“航母无用论”仍有市场，其中一个理由是航母太费钱了；短时间又形成不了有威慑的战斗力，航母又容易受到攻击还不如搞核武器等等，你认为这些道理讲得通吗？

李：这些论点不能说一点道理没有。在国外早就有“航母是富人俱乐部”的定论，没有大把的钞票是养不起的。一艘普通的航母，出海试验和训练一次，单油钱就需要人民币上百万元！其它各项费用加起来比这还要多得多！美国的一位高官曾用有些讥讽的语调讲，“就是给中国人一艘完好的航母，十年内他们也形不成战斗力！”他的言论也说明了一个航母战斗群要真正形成战斗力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现在我国是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有18000千米的大陆海岸线，300多万平方千米的海洋国土和更多的海洋权益，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对海洋开发建设给予了极大关注。21世纪是海洋世纪，要经略海洋，维护海洋权益，保卫国家海上方向安全，就需要具备战略威慑能力和海洋综合控制能力的蓝水海军，没有航母怎么行呢？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只有我们没有航母，这显然不行』

我们目前的“辽宁”舰正处在科研实验和训练阶段。航母的真正战斗力体现在舰载机的出动率上，在这些方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借用苏格兰诗人雪莱的那句名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相信我们航母编队，威武雄壮地巡航在大洋中，捍卫国家海洋权益的那一天会来到的。

李院长讲得很动情，记者想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一定浮现出他的学生驾着“飞鲨”在航母快速起降，执行着捍卫国家海洋权益的作战任务的美妙画卷……

记：李院长您是否可以讲一下学院的历史和在新的历史条件有关育才的情况？

李：好。我们学院的前身是1950年8月24日在青岛成立的海军海岸炮兵学校。后来校名多改、校址屡迁，最终落户于美丽的港城烟台，从海岸炮兵到岸防导弹到航空工程再到培养海军飞行员，这一系列的变化也恰好反映我军从近岸防御、近海防御到走向深蓝、建设强大远洋海军的变化。

学院烟台院本部目前设22个系（部），在青岛还设有校区和航空训练基地，占地面积5 000多亩，共为海军培养各类人才24万余名。我院师资雄厚，毕业学员已经或正在成为海军航空、航天、导弹部队和科研院所的重点人才。另外，学院还承担着培养海军初级指挥军官的职责，每年都有大批毕业学员经过任职教育院校培训后，到海军水面舰艇、潜艇、航空兵、陆战、岸防等部队担任指挥军官。

当前，我们以习主席系列重要讲话精神特别是视察国防科学技术大学时重要讲话这个“院校篇”为指导，扎实推进“向实战聚焦，向部队靠拢”教学改革工程，着力巩固和强化院校作为部队打胜仗的“人才库”、“智力源”和“创新站”的重要作用，遵从新型军事人才成长规律，按照工程化设计、项目化管理、路线图推进的模式，以举旗铸魂特色育人工程、学科专业综合改革工程、教员能力提升工程、教学内容与方法改革工程等9大子工程支撑，对航母舰载机、战略导弹、无人机等专业进行调整、优化、改造，进行了案例教学、现地教学、实装训练、模拟教学等教学方式探索，对全院教员开展资格认证，与清华大学、国防科技大学、某潜艇基地、中航工业集团、中电科技集团等建立长效合作机制，与航母部队、北航某师等14支“拳头部队”开展合作，将学员的考核权“出让”给部队，推动院校和部队一体化办学和合力育人向常态化发展。

我们的目的是使每一名学员都能尽快熟悉本专业，尽快上岗，到了部队就能操作。避免那种学历虽高、但实操能力差，学习十年博士毕业了还不能打仗的病态状况！为了使每一位新生尽快进入角色，我们目前采用一对一的办法，给每一位学生都配备一位导师。事实证明，这种方法见效快，实用性可操作性强。

随着军队院校改革的深入，我们学院正向建设一流的海军大学的目标迈进。我们还在积极争取办成像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那样的世界名牌海军军官学院，为海军培养出更多杰出的指挥军官。当然，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高等院校，我们的每一个学员首先就应该是忠于党、忠于人民、守纪敬业的有志青年、血性青年！

记：您提到的习近平主席对军队院校的建设发展高度重视，去年11月5日，他专门到国防科技大学视察并发表重要讲话，提出要加快建设具有我军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这对我们海军航空工程学院来讲有什么指导意义？

李：习主席着眼实现党在新形势下的强军目标，站在时代发展和战略全局的高度，围绕加强军队院校建设，提出了“四个牢牢扭住”的明确要求，并提出要加快建设具有我军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这是对国防科技大学要求，更是对全军院校的真切期盼。学院建设的基本目标是一流的海军院校。同时，学院建设的目标并不局限于此。多年以来，海军一直设想要建设一所世界一流的海军军官大学，我们学院在办学育人水平上正在积极向这样一所军官大学靠拢。我相信，海军军官大学的建设，无论是对学院的发展建设，还是海军战斗力生成模式转变与战斗力提升、甚至海洋强国建设，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意义。

记：提及世界一流海军军官大学，在我的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就是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学校，请问责院具备这样的实力吗？

李：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我们学院主要承担初级指挥军官和海军飞行学员学历教育任务，同时担负航空航天工程领域各级各类人才培训及轮训任务。学院人才培养质量是不错的，得到了海军机关、任职教育院校和部队的认可。合训学员毕业联考参考率和一次通过率一直保持在100%。在已经举办的3届海军军事三项竞赛中，学院有2届取得总成绩第一。学员在创新实践竞赛中屡创佳绩，刚结束的第五届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中，我院2名学员获一等奖。

我们的学科建设也很健全，涉及工学、理学、军事学和管理学4大门类，已经构建了机电、兵器、控制、电子信息、指挥、管理6个学科专业群，有博士后科研流动站6个、博士学位授权一级学科4个、硕士学位授权一级学科12个；本科专业23个：任职教育专业32个。在与航空母舰、无人机、战略导弹等新质战斗力生成相关的航空机务、军械保障、精确制导、信息融合、航空反潜等领域具有独特的优势。

最近我认真研读了一本全面系统介绍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校的书，感到启发很大。美国海军军官学校具有雄厚的理工科背景，18个专业中有13个是理工学科，2011年学校列美国大学排行榜最佳工程院校第6名。特别是他们的航空航天工程专业实力最为雄厚，每年毕业学员中约有三分之一成为飞行员和空勤军官，截至2003年，共培养出51名宇航员。这所学校与我们航院在学科专业设置、教员学员数量、培养体制等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说，我们是具备建设一流海军大学的基础的，我本人也对依托航院建设海军军官大学充满信心。

记：最后，希望您对《兵器知识》广大青年学生读者说一句话。

李：记住我们今年招生宣传上的那几句话：“你想学航空吗？你想上航母吗？你想周游世界吗？来吧，加入我们！

夜已经很深了，考虑到李院长明天还有繁重的工作，所以记者只好不情愿单方面结束了采访，恋恋不舍地向这位血性男子汉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