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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亮:电影是我和世界相处的方式

2014-09-10沈青黎

莫愁·智慧女性 2014年3期
关键词:金马奖

沈青黎

多数电影人都希望拍出受人欢迎的作品,但蔡明亮是个例外。他的片子往往又长又闷,片中人与人之间永远缺乏交流,一个动作可以拍上七八分钟。因此蔡氏电影虽然屡获大奖,却总是受到电影观众的冷遇。对来自观众的抱怨和嘘声,蔡明亮安之若素,他说,我只是通过电影来探究自我与世界,若我还在意这些,那真是白做了这些年的电影。

拍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的角落

蔡明亮的父母生了七个孩子,蔡明亮是老三,从3岁起便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两位广东籍的老人非常宠溺外孙,经常带他去看电影、看广东大戏,每回都是外公背着蔡明亮去剧院,散场后三个人一起拉着手回家。每天睡觉前,外公都会用广东话对蔡明亮说“我爱你”,还经常替他写作业。那时的蔡明亮是个被宠坏的小孩,成绩差得不得了,但很快乐。

读五年级时,由于成绩欠佳,蔡明亮被父亲接回城市读书。因为长期生活在乡下,繁华的都市对蔡明亮来说极为陌生,而兄弟姐妹们因为不是一起长大,也无法玩在一起。不到10岁的蔡明亮一下子变成了隐身人,死死封闭在自己的角落里,每天幻想着逃回乡下跟外公一起隐居,想着想着便泪流满面。

在新的学校里,蔡明亮几乎交不到朋友。班上的同学总是嘲笑他,还给他取了一个“青脸鸟”的绰号,客家话“臭脸”的意思。于是,他越来越沉溺于在幻想中编故事、演戏剧,并因此而体味到了独处的乐趣。

开始做电影后,蔡明亮特别喜欢拍人独处,因为通过拍摄,他可以慢慢走近一个人的内在,抽丝剥茧地贴近他人不敢面对的东西。身为出家人的妹妹曾经郑重地劝他:“哥,你听我一句,以后不要拍那些黑暗的电影了。”蔡明亮想了想说:“我拍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的角落。”

因为节奏缓慢,蔡明亮的片子曾被评价为“零剧情、零结构”,有时候,一个走路、静坐、静卧,乃至咀嚼的动作,他就可以拍上好一阵子。比起好莱坞大片带来的视觉冲击,观众们自然无法忍受他的沉闷。有一次,他带着新片《爱情万岁》参加影展,策展人特意在影院门口等他,千方百计阻挠他进入放映厅。蔡明亮很迷惑:“不用进去跟影迷见面吗?”后来蔡明亮才知道,放映厅里连两位记者在内只有五个人,看到一半,大家开始冲着银幕叫骂:“怎么这么慢?这是什么破电影?是放映机坏了吗?”

总是以任性的姿态同观众的耐心进行赛跑,蔡氏电影被打上了无趣散漫的标签,也因此成为了金马奖提名人中最著名的一根刺儿头。电影《青少年哪吒》问世时,金马评审团的大部分评委都看不懂,热心的评委小野四处为其拉票,结果遭到举报,让蔡明亮深感抱歉;后来电影《黑眼圈》再度被提名,但评审团给出的最终意见是“自我沉溺”、“无节奏感”、“无法感动普罗大众”,蔡明亮觉得这是对其作品的羞辱,当即宣布永远退赛,与金马势不两立。但在金马奖50周年之际,他斩获最佳导演奖,站上了领奖台,他直言:“我跟金马奖一直互不喜欢,因为它走得太快,而我习惯慢,但这一次它慢下来了,是因为策马人(指评审团主席)的关系吗?”而策马人李安在典礼结束后告诉蔡明亮:“你是对的,慢一点,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刘德华是你的偶像,李康生是我的偶像

蔡明亮之所以放慢脚步,跟他的御用演员李康生有关。早年的他也曾拍过剧情片,却因为李康生彻底转型成了“闷片”导演。上世纪90年代,青少年犯罪在台湾日趋严重,蔡明亮决定取材于此拍一部单元剧,他想找一个看上去不会勒索别人的少年来饰演少年犯,几经辗转找到了正在西门町打游戏的李康生。

试镜的时候,蔡明亮对李康生很满意,但没几天就后悔了,因为李康生根本入不了戏,做什么都慢半拍。“你可不可以灵活一点,不要像个机器人。”蔡明亮忍不住提醒李康生。李康生满不在乎地眨眨眼:“导演,我本来就是这样子啊。”那天晚上,蔡明亮一直在琢磨李康生的话,突然决定不再约束他,使其呈现出本然的面貌,“任何表演,不管多自然、多有节奏都是表演,为什么不可以让演员做他自己?由我来跟随他的节奏”?

于是,李康生成为了蔡明亮电影里永恒的主角,一部又一部片子演下来,反对声此起彼伏,但蔡明亮充耳不闻。1993年,《青少年哪吒》获得东京电影节青年竞赛银樱花奖,张国荣亲自为蔡明亮颁奖,并委婉地提醒他:你以后少用李康生。1998年,蔡明亮到韩国为影片《洞》做宣传时,热情的影迷表示:李康生我们已经看腻了,现在你有能力换刘德华了。蔡明亮回答:“刘德华是你的偶像,而李康生是我的偶像。”

的确,蔡明亮后半生的电影,几乎都是为了李康生而拍。他将李康生比作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一割就会痛。在他眼中,李康生是最伟大的演员,他不看剧本,不需要导演教戏,无论是吃菜、走路、还是在《郊游》里朗诵《满江红》,都有一种生活化的圆满。他演小人物、演老百姓,都看不出是在演戏,他的存在就是一个特别的开始,告诉观众,演员还可以是这样的,不必漂亮,也不需要有那么多姿态。因此,蔡明亮一直致力于为李康生打造各类长短片,其中有一个《行者》系列,拍的是李康生走路,只要两人都还活着,这个系列就会延续下去。

从影以来,蔡明亮先后拿过柏林、戛纳、威尼斯、亚太影展、金马等多个奖项,对拿奖已经不是那么感冒了,但他始终非常关注李康生是不是能拿奖。因此当李康生捧起金马奖最佳男主角的奖杯时,他百感交集,语无伦次道:“我只希望我的男主角能拿奖,如果你没得奖,我的奖杯就给你,奖金也给你。”

拍戏不是为了挑战,只是为了探讨人与世界的关系

除了李康生,杨贵媚、陆亦静也是频频现身于蔡氏电影、被影迷们“看腻了”的演员,她们一个是文艺片女皇,一个是咖啡店的老板娘,尽管和蔡明亮合作过多次,但他自认为远没有读懂她们,因此一直在发掘其性格背后的潜质。蔡明亮曾为李、杨、陆三人拍过三出独角戏,用的是同一个名字——《只有你》,但在戏的人称上却有所区别,李康生被称作“我”、陆亦静是“你”、杨贵媚是“她”,三出戏是三个人的独语或者静默,合起来便是“你”、“我”、“她”,象征着牢不可破的戏剧关系。

在蔡氏三人组合中,只有杨贵媚不是蔡明亮的专属演员,而是在已经出名的前提下出演了他的戏。进蔡明亮的剧组时,杨贵媚刚刚拍了李安的《饮食男女》,还沉浸在精益求精的拍戏方式里,没想到进了蔡明亮的剧组,竟然连剧本都没有,他也不肯告诉她要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只是让她去跟中介小姐学卖房子,叮嘱她一面嗑瓜子一面接电话。杨贵媚愕然: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在电话里词穷了怎么办?蔡明亮问她:你平时接电话也会词穷吗?

此后去片场,杨贵媚的心情越变越糟糕,毫无意识地按照蔡明亮的要求吃饭、走路、喝酒、化妆、和陌生男人亲热。有一天,蔡明亮把她带到一个废旧的公园里,要她坐在椅子上哭,她反驳:“我为什么要哭,我今天没有哭的情绪!”蔡明亮便开导她:“你就想,你很贱,房子卖不出去,跟陌生男人鬼混,一个人很孤独,没有趣味……”这样煽风点火,果然点燃了杨贵媚的情绪,她趴在椅子上哭了足足十分钟,最后蔡明亮也陪她一起哭,哭完告诉她,片子杀青了。杨贵媚心想这回完了,自己毁在这部戏上了。

然而不久,就传来了电影去参加威尼斯国际影展的消息。他居然可以去威尼斯?杨贵媚诧异。后来她完整地看完了整部电影,终于承认“我才是傻瓜,他故意把我逼到墙角,让我孤独、不安,长出倒刺”。而这次合作,也让杨贵媚获得了无数影后奖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蔡女郎”。

而陆亦静,也经常在蔡明亮的“逼迫”下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拼命往嘴里塞一些鸡爪子、膨化食品和奶油蛋糕,这些都是她平时最讨厌吃的。蔡明亮说:“我知道你不爱吃,但我知道这样做是对的。”那场戏演完后,蔡明亮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我看到了她的抗拒,可是她还要吃,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们和世界的相处方式。”

因为勇于直面生命的真相,蔡明亮的作品中充满矛盾与挣扎,却又显得过于平静,也因此被视为圈中异类,不少人认为他在挑战好莱坞模式。事实上,他虽然觉得好莱坞大片所传递的成功理念很糟糕,却无意挑战它,他只是在探讨人与世界的关系而已。对他而言,如果电影能以艺术品的形式放进美术馆而非电影院进行展示,那将是一种更美妙的结局。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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