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晚清四大小说杂志考察“戏曲的小说化”倾向

2014-08-15王德兵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传奇戏曲栏目

王德兵

(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 225009)

晚清“戏曲改良”运动领导者——资产阶级改良派和革命派重视舆论宣传,纷纷利用新闻传媒鼓吹改良主张和革命理论,并在创办的报纸杂志上刊载小说戏曲,尤其是被文学史家阿英称为晚清小说杂志“四大权威”的《新小说》、《绣像小说》、《月月小说》和《小说林》,不仅成为以刊载小说为主的舆论造势之重镇,而且还刊登了为数可观的戏曲理论和剧本创作。为什么到了晚清,戏曲和小说也仍然纠缠不清呢?这就涉及戏曲和小说之间的复杂性关系问题。从历史上看,“戏曲与小说,异流而同源,殊途同归者也”[1]337。尤其是“中国古代的小说与戏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渗透,相得益彰,共同铸成中国封建社会后期文学的辉煌”[2]1。因为这两种文体有着“共同的血缘纽带”——叙事性特质。历来就有“稗官为传奇蓝本”之说,清代的戏曲小说理论就由李渔的“无声戏”贯穿始终。同为“传奇”的唐代和明清,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有其必然性。正如王国维所言:“传奇之名,实始于唐,唐裴铏作《传奇》六卷,本小说家言;至宋则以诸宫调为传奇;元人则以元杂剧为传奇;至明则以戏曲之长者为传奇,以与北杂剧相别。乾隆间黄文旸编《曲海目》,遂分戏曲为杂剧、传奇二种,盖传奇之名,至明凡四变矣。”[3]110文学史家黄人说:“小说为工细白描之院本,院本为设色押韵之小说”(《中国文学史·略论》)[4]310。可见,戏曲与小说的相互渗透由来已久,晚清戏曲和小说承继了历代戏曲、小说概念混杂的观念。因此,考察晚清戏曲向小说渗透的现象,可以窥见它在特殊条件下的流变情况背后的缘由,显示其近代性转型之痕迹。

一般来说,戏曲和小说的互相渗透将导致“小说的戏曲化”和“戏曲的小说化”倾向。所谓“小说的戏曲化”就是指小说家把小说当做戏曲来创作,便赋予小说以戏曲的特征。它是明末清初古代小说创作的一次新的探索、一种特殊现象[5]239。而“戏曲的小说化”则与此不同,它是剧作者把戏曲当做小说来创作而产生的一种小说向戏曲渗透的现象并赋予戏曲以小说的特征。这种戏曲与小说相互渗透、相互影响而合流的现象,一方面导致小说内涵的完善和戏曲的小说化,另一方面导致因其合流而使戏曲丧失其自身的一些艺术特征。

如果说明末清初的古代小说向戏曲渗透而呈现出“小说的戏曲化”倾向的话,那么中国近代,尤其是晚清,因戏曲与小说的合流而表现出“戏曲的小说化”的倾向则更加突出,戏曲因而成为“有韵的说部”。如刊载于《绣像小说》夏曾佑(别士)的《小说原理》中分不同角色演唱的弹词成为“有韵”之“说部”的一段话,很能说明小说和戏曲合流的问题。他说:“至本朝,乃有一种虽用生、旦、净、丑之号而曲无牌名,仅求顺口,如《珍珠塔》、《双珠凤》之类,此等专为唱书而设。再后则略去生、旦、净、丑之名,而其唱专用七字为句,如《玉钏缘》、《再生缘》。此种因脱去演剧、唱书之范围,可以逍遥不制,故常有数十万言之作,而其用则专以备闺人之潜玩。乐章至此,遂与小说合流,所分者,一有韵,一无韵而已。”[6]26这种类似情况很多。现就以《新小说》、《绣像小说》、《月月小说》和《小说林》杂志中的戏曲理论文章、戏曲理论栏目和戏曲作品类型为例,对“戏曲的小说化”倾向作微观考察,以揭开这种倾向所尘封的戏曲史档案。

在小说理论文章中,有很多戏曲方面的描述,并作为小说的组成部分。如夏曾佑在《小说原理》中,开篇即言“无所为而读者,如一切章回、散段、院本、传奇、诸小说,是其书往往为长吏之所毁禁……”[6]22,此处把“院本、传奇”视为“诸小说”之列。又如在《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一文中的“小说”,亦含戏曲文学,楚卿说“小说者,实举想也、梦也、讲也、剧也、画也,合炉而冶之者也”[6]31。“剧”即指戏曲,并视为小说的特征之一看待。在谈到小说之地位时,他说:“由此观之,文学上小说之位置可以见矣。吾以为今日中国之文界,得百司马子长、班孟坚,不如得一施耐庵、金圣叹,得百李太白、杜少陵,不如得一汤临川、孔云亭。吾言虽过,吾愿无尽。”[6]31这里抬高汤显祖和孔尚任两位戏曲家在“今日中国之文界”之位置,其实是在突出小说的地位之重要,足见作者是把他们的作品当小说来看待的。还如松岑在《论写情小说于新社会之关系》中谈到读《风洞山》和《新罗马传奇》的感受时说:“吾又读《风洞山》(已写定,尚未出版)《新罗马传奇》而泣且笑焉;谓吾国民将为第二之亡国,抑为第二之兴国,皆在不可知之数也。其他政治、外交(去年《外交报》译英文多佳者)、法律、侦探、社会诸小说,皆必有大影响潜势力于将来之社会无可疑焉。是故吾读今之新小说而喜。虽然,吾读今之写情小说而惧。”很显然,作者把这两部剧本当做写情小说来欣赏的。“故吾所崇拜夫文明之小说者,正乐取夫《西厢》、《红楼》、《淞隐漫录》旖旎妖艳之文章,摧陷廓淸,以新吾国民之脑界,而岂复可变本而加之厉也?”[6]32-33此处把《西厢》与小说《红楼》等相并列,并视为作者“所崇拜夫文明之小说”。再如天僇生在他的《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中国历代小说史论》和《剧场之教育》三篇文章中,有好几处在谈小说时都以戏曲为例,如,“贤人君子,论而在下,既无所表白,不得不托小说以寄其意。当时所著名者,若施耐庵、若王实甫、若关汉卿、若康武功诸人,先后出世,以传奇小说为当世宗”[6]37。“戏剧之体昌于元。诗之宫谱失而后有词,词不能尽作者之意而后有曲。元人以戏曲名者,若马致远、若贾仲明、若王实甫、若高则诚,皆江湖不得志之士,恫心于种族之祸,既无所发抒,乃不得不托浮靡之文以自见。后世诵其言,未尝不悲其志也。……吾谓吾国之作小说者,皆贤人君子,穷而在下,有所不能言、不敢言、而又不忍不言者,则姑婉笃诡谲以言之。即其言以求其意之所在,然后知古先哲人之所以作小说者,盖有三因:一曰:愤政治之压制。二曰:痛社会之混浊。三曰:哀婚姻之不自由。由是以言,而后吾国小说界之价値,与夫小说家之苦心,乃大白于天下。”[6]34-35可见天僇生或把王实甫、关汉卿等剧作家视为传奇小说之宗,或列举元代戏曲家马致远、贾仲明、王实甫和高则诚等“不得志之士”“之所以作小说者”之因,述说中国历代小说的历史,实际上也在历数中国戏曲的历史。还有《月月小说》发刊词说“唐崔令钦之《教坊记》,所言之丝竹歌唱之事,此为音乐家之小说也。由是观之,小说非无谓也。”[6]148把戏曲论著《教坊记》也说成“音乐家之小说”,小说与戏曲概念可谓鱼龙混杂,模糊不清。以上所指的戏曲已经具有小说化的倾向了,甚至视为小说的一个部分,这已成为晚清文学界的普遍形象。

四大小说杂志中,戏曲理论及评论文章并非在同一个栏目,“论说”、“评林”“文苑”和“附录”等几个栏目都有理论文章刊载。这些栏目看起来是针对小说理论而设置的,实际上小说和戏曲理论文章都混杂在一个栏目,如在《新小说》、《月月小说》和《小说林》中“论说”栏目里,既有梁启超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楚卿的《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天僇生的《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中国历代小说史论》和《中国三大家小说论赞》,觉我的《余之小说观》和《小说书目调查表引言》等小说理论文章,也有三爱的《论戏曲》和天僇生的《剧场之教育》等专论戏曲和剧场的戏曲理论文章,这分明是把戏曲看做是与小说同类的理论,戏曲理论也小说化了。同样,“评林”和“文苑”是《小说林》中特有的两个栏目中,既有戏曲评论也有小说评论,如《小说小话》(蛮)、《铁瓮烬余》(铁)和《觚葊漫笔》(觚庵)等。“文苑”是个杂类栏目,除有戏曲作品、诗歌、散文之外,还登载了吴梅的《奢摩他曲话》和一些戏曲序跋,如题《纪念碑》、题《双碑记》和《碧血碑》题词等。从以上栏目中可以看出,不仅小说理论中有戏曲,就是小说理论栏目中也有戏曲理论。难怪陈多、叶长海的《中国历代剧论选注》把《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和《警黄钟自序》等也收入剧论之中呢,这是由晚清“戏曲小说化”的特殊历史背景所造成的。

从目录学角度看,不同的戏曲作品分属不同的栏目。《新小说》杂志中刊载的剧本中,既有传奇作品,如《侠情记传奇》、《警黄钟传奇》、《爱国魂传奇》、《冥闹》、《叹老》等,又有标识为“剧本”、“广东戏本”和“京调西皮”的广东地方新戏和京剧,如《黄大仙报梦》、《易水践荆卿》和《黄萧养回头》是广东地方戏,《团匪魁》则是京剧。但在《爱国魂传奇》的体裁标识中,到第20期时却改为“传奇小说”,这分明是把作为戏曲的“传奇”视为小说中的“传奇性小说”一类。《小说林》中的戏曲大多是归为“文苑”栏目中的传奇杂剧,如《暖香楼传奇》、《碧血碑杂剧》、《轩亭秋杂剧》、《星秋梦》和《蓬莱释》,但也有诗歌、散文等作品。相比之下,《月月小说》中的戏曲类型最为繁杂,有“传奇、传奇小说、戏剧、历史传奇、时事新剧、忠勇戏剧、历史新戏”等几类。标示“传奇”的有《悬岙猿传奇》和《维多利亚宝带缘》。但有的剧本连续刊载时,不同的期号标注的类型也不同,如《义侠记》或“戏剧”(第9号1907年),或“忠勇戏剧”(第13号、14号1908年),或“改良戏剧”;《女豪杰》或“历史新戏”(第22号1908年),或“历史戏剧”(第24号1908年)。“传奇小说、历史传奇、时事新剧、忠勇戏剧”这些类型,有的按戏曲题材分类,有的按小说体裁分类,这主要受到了《月月小说》中小说分类繁杂的影响。此杂志中的小说类别竟然达到了十几种,可谓分类标准混杂。不仅如此,戏曲与小说之间体裁的界限也模糊不清,例如:仅完成三出的《曾芳四传奇》(吴趼人)和《媚红楼》(陈栩)分别标识为“传奇小说”和“写情传奇”;长达三十出的《风云会》(玉泉樵子)则标识为“历史传奇”。由此可见,办刊人已将这些作品完全作为传奇题材的小说来对待,视戏曲传奇与传奇小说为同一种文体。

总之,我们通过晚清四大小说杂志中戏曲理论文章及栏目和剧本类型的仔细考察,可以窥见晚清戏曲与小说合流的情况十分突出,从理论主张到创作实践都把“戏曲小说化”了,导致戏曲艺术的舞台性本体日渐削弱,其社会性功能却过分夸大,从而影响了后来戏曲的健康发展。

[1]蒋瑞藻.小说考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2]段启明.中国古代小说戏曲述评辑略[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2.

[3]王国维.王国维戏曲论文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

[4]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下[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

[5]沈新林,同源而异派——中国古代小说戏曲比较研究[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

[6]阿英.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0.

猜你喜欢

传奇戏曲栏目
安-225,昨日的传奇
漕运,一段行走在水上的传奇
戏曲其实真的挺帅的
关于栏目的要求
坚持,造就传奇
用一生诠释对戏曲的爱
栏目主持人语
论戏曲批评的“非戏曲化”倾向
“大师问答Ask the Guru!”栏目问答精选(二)
栏目制,为什么这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