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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的形式主义解读

2014-08-15王会刚

陕西教育·高教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李尔李尔王文学语言

王会刚

“俄国形式主义”(Russian formalism)是20世纪初在俄国文坛盛行的一个文学批评流派。作为20世纪初的第一个文学批评流派,俄国形式主义是在对传统文学观的反叛中成长起来的,他们不满传统的文艺社会学、文艺心理学等文学批评模式,把焦点主要投注在文学自身的语言与结构上。

陌生化:文本的可感性前置

陌生化是相对于自动化的习惯、经验和无意识而言的,它产生于变形和扭曲,产生于差异和独特。所谓陌生化就是“使之陌生”,就是要审美主体对受日常生活的感觉方式支持的习惯化感知起反作用,要很自然地对主体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不再看到或视而不见,使审美主体即使面临熟视无睹的事物时也能不断有新的发现,从而延长其关注的时间和感受的难度,增加审美快感,并最终使主体在观察世界的原初感受之中化习见为新知,化腐朽为神奇。

对《李尔王》的形式主义解读可以从剧本对它的世界中的一些最重要的假定的陌生化开始。剧本中的世界建立在这样一种观念之上:社会上存在着一种自然的等级制度,在这种制度中,平民处于底层而贵族和国王处于顶层。这个世界是由差异与尊敬的法则,以及一定的风格化了的语言程式,法典化了的称呼模式和区分贵贱的头衔所维持的。在这个具有稳定的传统、程式和规范的行为的世界里,只有某些类型的行为才是能够被认可的,也只有某些类型的语言才是可以接受或者合法的。但《李尔王》在剧情和言语两个方面却都破坏了这些假定。按照规则,应该说真话并且语气谦逊的人,却说了假话并且侮辱了社会地位高于他的人。一个国王,本来应该成为道德的楷模与向导,却通过剥夺一个女儿的嫁妆,并把她驱逐出境而破坏了他自己社会的规则。观众随后又被带入一个意料之外的发疯与放逐的陌生场景之中,在这里正常的语言进一步沦为模糊不清、猥琐粗野的暗讽。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这部剧中陌生化的效果是什么?剧本的一个核心的主题是情感与义务之间的冲突。李尔代表着按照某种方式作出反应的义务,而考狄利娅(Cordelia)则代表着优于外在的义务的情感。剧本陌生化了李尔的身份以及伴随着它的所有的语言标记,而叙述则把他逐渐置于疯狂和社会性缺乏的状态,在这里,有关社会义务的原则显得专断和陈旧。而只有当这陈旧的规则的人为性在李尔面前显示出来之后,他才会走向剧本开始表现的对立性主题的另一边,认识到情感必须放在义务之上。

材料与手法:对形式与内容的置换

传统的文艺观将内容视为作品表达的东西,而将形式视为对内容的表达。在形式主义者看来,文学是一种自我指涉的人类活动,文学存在的合法性只能依据文学内在的自身标准加以说明,用什克洛夫斯基的话说就是,艺术的形式可以由艺术的自身规律解释清楚,而文学作品只能通过充分的艺术化技巧被创造出来。俄国形式主义不满传统的内容与形式的二分法:一方面,他们认为传统的形式与内容的划分带来的是概念的含混不清。另一方面,他们力求凸显形式在文学研究中的地位,并期望以“形式决定一切”来代替“内容决定一切”。因此他们提出以材料与手法对形式与内容进行置换,认为材料与手法的区分能指明对诗歌的形式因素进行理论研究的新途径。所谓材料,在形式主义那里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因素:一是包括思想观念主题在内的思想材料,二是语言材料,它包括语音语词等。对形式主义者来说,材料并不具有自身独立的意义,仅仅是一些原始的素材,它必须经过手法的加工与变形才得以进入文学作品当中。因此手法在形式主义者那里就是对材料的设计加工与处理。

俄国形式主义批评者在阅读文本的时候会关注那些使得故事得以叙述,主题得以阐述的特殊的文学程式。比如,这部剧不是像人们根据剧名所猜想的那样从李尔开始,而是通过肯特和格罗斯特之间的对话来间接地讲述李尔的故事。这一程式的隐含意义是什么?从肯特和格罗斯特之间的对话我们知道,李尔是难以理解的,而且正如我们后来所知道的,他也并不理解自己。李尔的这一缺陷将产生悲剧性的后果。这一间接呈现的叙事动机就这样成为了认知错误的主题的第一个形式上的动机。没有人能够被直接认知或被按照他们的本来面目认知,我们对他人的认知必须通过间接或中介的形式,通常是通过人们用语言告诉我们的东西。作为一种表征而不是事物,语言可以真实地表现或表征感情与思想,它也可以是某种真实的东西的虚假的貌似物。它可以是肯特的简单朴实充满忠诚的情感的直接表达,“尊严的李尔,我一向敬重您为国王,爱您如父亲,追随您为主人,我在祈祷中总是祝福您为伟大的恩主”,也可以是高纳里尔和里根的夸张但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爱的宣言“我爱您胜过世界和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不亚于兼有天恩、健康、美貌和荣誉的生命……”这一间接呈现的程式就这样产生出将居于剧本关注的核心的主题、问题或观念。通过将观众安放在一个错误认知的位置——观众在开始只能部分地了解李尔,并且只能通过他人的评论侧面地观察他——剧本便在形式上完成了一个主要的主体性关联,并且提醒观众李尔的个性的不可理解,以及隐藏的欲望可能会成为情节动作的一个主要的动机。

当然,间接呈现的程式也使李尔作为一个人物远离了中心。这一程式也告诉读者,不能认真地对待他在以后的场景中所说的话,而如果他以自己的声音直接呈现在观众面前,观众是会这样对待的。

其次,作为一名形式主义者,读者还应该注意到,开场的对话这一动作偏离了处于剧本中心的主要事件。与后面紧跟着的李尔的宣言相比,偏离的性质就更明显。而且他的话题是一种发生在合法的社会行为场景背后的事件(通奸,非法生养)和一种要避开公众目光的隐蔽意图,“看不出他对两位公爵中的谁更看重”。也许可以这样说,开场对话的这种隐藏在场景背后的性质使隐蔽的意图——隐藏在阿谀奉承的场景之后的问题戏剧化了,而这将导致李尔的垮台。正如很难理解李尔的思想一样,要知道高纳里尔和里根的真实情感也是很困难的。同样,正如很难知道合法与非法的儿子和继承人之间的区别一样,要分清真正的高贵在哪里——是在坦诚的考狄利娅一方,还是在阿谀奉承的高纳里尔和里根一方——也是很困难的。

戏剧从离开中心情节的地方开始暗示了剧本在这些争论中所持的立场:真实不是一种外在表演的东西,也不是由舞台上的言词构成的,而是不在他人视线之中的自然产生的情感“说我们感受到的东西,而不是我们应该说的东西”。真正的高贵和美德也将被证明是一种内在的高贵品质,而不是那种外在的公开的展示。戏剧本身在开场的对话中,说明了前台是一个欺骗的场所。因此,这在最初就产生了偏离的间接显现的动机就起到了一种重要的作用。它为剧本后面戏剧化了的有关真理和美德的问题提供了一个框架,而它对语言和表现的运用也已经揭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诗歌语言能指的凸显

在俄国形式主义者看来,非文学的日常语言与文学语言不同。日常语言服从于交际功能,重在指陈事物传递信息。因为生活所注重的只是这些语言的意义和内容,而不是其外在的形式。而文学语言则是以其自身为目的的,也就是说,文学语言并不关注其所指内容,其功能也不是用来为交际服务;它尽可能地突出能指,对文学作品的欣赏也是要让主体最大可能地感受到文学语言能指的无穷魅力。它运用变形扭曲等手法,使自己从常规模式中解放出来,以出乎意料之外的表现手法,导致一种对世界和人生的新的意识。正因如此,什克洛夫斯基认为,可以将“诗歌语言确定为受阻碍的扭曲的语言”。(rivkin:1998-21)对此伊格尔顿也认为“文学语言不同于其他表述形式的地方就在于,它以各种方式使普通语言变形。在文学技巧的压力下,普通语言被强化、浓缩、扭曲、套叠、拖长、颠倒。语言变得疏远,由于这种疏远的作用,使日常生活突然变得陌生了。”(伊格尔顿:1987-5)通过不断创造与革新,通过对文学语言进行偏离与变形处理,通过疏离语言符号的常规秩序与用法,文学语言得以摆脱日常的自动化模式,从而使主体在感受文学语言的能指中受到阻碍,并最终建立起一种生机勃勃的异乎寻常的能指体验。

作为一名形式主义者,在体验《李尔王》的语言时,我们应该注意到开场猥琐下流的对话,其中充满了双关和粗野的暗示。这种语言的运用有什么功能或动机?开始时肯特和格罗斯特的对话中的那种闲聊式的低俗语言,与这一场其他部分中有关国务的高雅语言之间存在着惊人的矛盾,但这种高雅语言又是同李尔绝对权威的幻想和他的女儿们虚情假意的奉承联系在一起的。而正如我们在后来的场景中所知道的,以弄人富于启示性的嘲笑和埃德加的疯话的形式说出的低微通俗的语言,对李尔产生了关键的具有补救性的影响。作为阿谀奉承连同它的夸张而虚假的意象的受害者,李尔从弄人和埃德加那粗糙朴实充满身体意象的语言里知道了,脱离了夸张或人为的虚饰的事物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因此,剧本在一开始就通过语言的运用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并通过这种效果打破了我们对于一场关于国王的悲剧的预期期待。开场中那些低俗猥亵的语言,实际上具体阐明了一个贯穿全剧始终的关键程式:低俗语言的运用是为了降低高雅语言的自以为是,并引导观众洞悉真实而远离虚假。这最初的事例使我们有了准备,能够听出在首场的其余部分李尔夸张的高雅语言与格罗斯特在开场的对话中坦率承认自己通奸事实的更为平实的风格之间的矛盾,而这种风格在整个剧本中是与美德和内在的高贵联系在一起的。

肯特与格罗斯特的对话中有关性的双关语具有类似的功能。这些双关语暗示语言可以有两层意思:一种是隐藏或暗含着的,另一种则是明显的。高纳里尔和里根之所以能够欺骗李尔,就是因为语言的这种两重性,公开的外显的意思可能与私下的隐含的意思毫不相关。这种两重性对于剧本真正的高贵或美德的主题也有重要的意义。格罗斯特拒绝接受社会强加给他的合法的和非法的儿子的不同价值“我还有一个合法的儿子……然而我并不更喜欢他”(莎士比亚:1998-5),这预示了在将真正的高贵与源于不恰当的教养的虚假的高贵区分开来时的失败,这将成为剧本的中心。接下来的部分,李尔之所以未能正确地将高纳里尔与里根同考狄利娅区分开来是因为他没有仔细品味自己女儿的话,没有把它们作为双关语,作为具有双重意义的语言行为去体味。他未能读出高纳里尔与里根的赞美是不爱的表现,而考狄利娅的沉默则是爱的表现。

[1] Julie R ivkin.ed.Literary Theory[M].Blackwell Publisher Inc,1998:21.

[2] 伊格尔顿.刘峰等译.文学原理引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

[3] 莎士比亚.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全集[M].江苏:译林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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