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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鹑之奔奔》诗旨集评与新探

2014-08-15

长治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公子诗经

梁 萍

(山西师范大学 戏曲文物研究所,山西 临汾 041000)

《国风·鄘风·鹑之奔奔》,出自《诗经》国风篇。诗文的内容如下: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关于《鹑之奔奔》的诗旨问题,历来有不同见解。

一、历来诗旨集评

(一)讽刺说

1、刺宣姜说

《诗序》云:“鹑之奔奔,刺卫宣姜也,卫人以为宣姜,鹑鹊之不若也。”郑笺云:“刺宣姜者,刺其与公子顽为淫乱,行不如禽鸟。”对于“只刺宣姜,而未言公子顽”这一质疑,唐孔颖作疏:“顽与宣姜共为此恶,而独为刺宣姜者,以宣姜卫之小君,当母仪一国,而与子淫,尤为不可。”[1]113宋李樗《毛詩集解》也表示认同:“宣姜通于公子顽,卫人恶之。故作是诗以刺之,言宣姜之行,反鹑鹊之不若也。”[2]宋范处义更在《诗补传》中提出:“序止刺宣姜不及公子顽。盖所谓,不可道也,然鹑鹊之不若,则顽固在其中矣。”[3]刺宣姜之说,得到多位学者认同,如宋代学者朱子《诗经集传》、段昌武《毛诗集解》;元代学者刘瑾《诗传通释》、朱公迁《诗经疏义会通》;明代学者梁寅《诗演义》、胡广《诗传大全》、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张次仲《待轩诗记》、朱朝瑛《读诗略记》;清代学者桐城钱澄之《田间诗学》、吴江朱鹤龄《诗经通义》、吴江陈启源《毛诗稽古编》、太仆寺少卿严虞惇《读诗质疑》等等。

2、刺宣姜与公子顽说

宋戴溪《续吕氏家塾读诗记》认为:“鹑之奔奔,国人刺宣姜并及公子顽也,奔奔彊彊,皆有介特(单身)之意。”[4]12元代许谦在《诗集传名物钞》指出:“刺宣姜,子顽。”[5]52明朝梁寅《诗演义》:“刺宣姜与公子顽,非匹耦而相从也。”[6]

3、刺宣公说

宋严粲的《诗缉》肯定了诗有刺宣姜之说,但从时间问题上提出:“《墙有茨》《君子偕老》《鹑之奔奔》皆刺宣姜,知此非宣姜者,宣姜淫乱,在宣公既卒之后,此言公与夫人,并为淫乱,知非宣姜,此時特为公所要,耳有弥济盈。”[7]指出宣公淫乱,应刺之。明代季本《诗说解颐正释》指出《鹑之奔奔》是卫惠公被逐出,公子黔牟在位时所作,又黔牟与公子顽为同母兄弟,指责兄弟,是“中构之言”,家丑不可外扬。此外,孟子有言:“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在当时重视手足之爱的时代,揭露兄弟丑事是极其不仁道的。因此他指出应是宣公新台之事,有感而发,揭露宣公劣迹所作。

4、刺惠公说

元代刘玉汝《诗纘绪》认为“此诗虽曰以刺顽姜,亦以讥惠公与在位者,意谓顽恶,而惠公反以为兄,而亲之姜淫而在位者,反以为小君而尊之,是卫之君臣。”[8]明代朱谋?《诗故》则认为,刺惠公不能“防闲”,造成姜顽之果。清顾镇《虞东学诗》同意以上二者的观点。

此外,还有清黄中松《诗疑辨证》刺“当时士庶之有淫乱者”,何焯《义门读书记》指出伯有所作《鹑之奔奔》意在刺赵武,“言谁执晋政,而不辨姓也。”[9]137

(二)垂戒说

胡安国在《春秋传》中通过刘奕与杨时的对话,很好的解释了《鹑之奔奔》没被孔子所删的原因,即是为“卫为狄所灭之因”。进而揭示出古诗的垂示警戒作用。对于此种观点,宋代的朱子《诗经集传》、吕祖谦《吕氏家塾读书记》、段昌武《毛诗集解》、严粲《诗缉》;元代刘瑾《诗传通释》、朱公迁《诗经疏义通》;明胡广《诗传大全》、何楷《诗经世本古义》以及清严虞惇《读诗质疑》表示赞同。

(三)国耻说

宋人严粲在《诗缉》中,认为“我以为君”为国耻。明人姚舜牧《重订诗经疑问》则进一步从诗的结构分别提出“我以为兄,为惠公耻之也;我以为君,为国人耻之也”两层含义。

(四)君命说

该主旨主要引自孔子之说,子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故君命顺则臣有顺命,君命逆则臣有逆命。”诗曰:“鹊之姜姜,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这句话是说君命之重。孔氏曰:“此明臣事君,不敢专辙,君之出命,不可不慎。”而我以为君,君又无良,《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上从下化,卫风风气糜烂。因此本正则末从,君命正,国家方能昌盛。

二、诗旨新探

关于以上四种说法,笔者认为,“刺宣姜说”是作诗的直接目的,“垂戒说”是诗写作的最终目的,即诗旨。诗共两章,前两句顺序不同,内容不同,以鹑和鹊两种动物起兴,鹑和鹊“居有常匹,飞则相随”,以此美好景象反衬下文所讽刺内容,范处义称之为“此以美而显其恶也”。[3]既然讽刺对象本不是配偶,就不能相伴相随。据学者争论的焦点,即该讽刺事件是宣公强占宣姜,或是公子顽与宣姜的不伦之婚。

从时间上说,宣公强占宣姜先于公子顽与宣姜成婚。《史记·卫康叔世家》记载:十八年(前701年)初,宣公立公子伋为太子,并为太子娶妻。在未拜堂之前,宣公见所娶女子美貌,就自娶其女,立为夫人,即为宣姜。宣公强娶宣姜之后第二年,宣公驾崩(前700年)。宣公死后,惠公(公子朔)即位(前699年)。[10]1593《左传》:“初恵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惠公庶兄公子顽)烝于宣姜,不可,强之。”[11]266可推测出,惠公被逐出卫国之前,在位三年,而在此期间,公子顽已经与宣姜在一起了。《鹑之奔奔》创作时间已不详,但是可以大致推测其创作的时间范围,那么其应该在惠公立为国君之后。

宋人章如愚编写的《群书考索续集》有记:“邶鄘卫商几内地,武王伐纣,以其京師封纣子武庚,分其地,置三监,自纣城北为邶,南为鄘,东为卫,成王灭三监,封康叔于卫,后世并二国,而有之七世至顷侯,当周夷王时,卫变风始作,各从其国,本而异之,为《邶》《鄘》《卫》之诗。自顷公至襄公,凡十二君有诗者,六成已下无诗变诗以事为次,诸变诗一君有数篇者,大率以事之先后为次,故卫宣公先烝于夷姜,后纳伋妻,《邶》诗先《匏有苦叶》,后次《新台》,是以事先后为次也。举此而言,则其余皆以事次也。《墙有茨》、《鹑之奔奔》皆刺宣姜其篇不次,而使《桑中》间之编篇之意,或以事义相类或以先后相。”[12]30《邶》《鄘》《卫》诗大部分是以事情的先后发生顺序而记录的。《柏舟》是描述卫共伯与其妻子的山盟海誓,《墙有茨》是卫人讽刺公子顽与母(宣姜)的丑闻,《君子偕老》是讽刺卫夫人宣姜淫乱之事,《桑中》是指卫王室风气糜烂,《定之方中》之后是写卫文公之后的事情。根据诗创作的时间顺序,《鹑之奔奔》的顺序为第五位,之前《墙有茨》《君子偕老》《桑中》都围绕宣姜作为被刺对象而作,那么《鹑之奔奔》也该如此。如果换成以“刺宣公”为主旨,那么其次序应该在《墙有茨》之前。

从内容上说,文中涉及四个不明指代对象的代词,即“人”“我”“君”“兄”。笔者认为第一章的“人”与“兄”指代相同,同理,第二章的“人”与“君”亦然。根据《诗序》云:“鹑之奔奔,刺卫宣姜也,卫人以为宣姜,鹑鹊之不若也。”[1]113郑笺:“刺宣姜者,刺其与公子顽为淫乱,行不如禽鸟。人之行无一善者,我君反以为兄,君谓惠公。”[1]113可知第一章我是惠公,兄=人=公子顽;第二章我是卫人,君=人=宣姜。除却“君”可作“国之小君”之意,又《易·家人》:“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13]214即子称父母为君。君,亦有女君之意。因此笔者认为作者应该在两章中保持同一性,即此诗的作者卫人是惠公,或卫人假借惠公所言。又因为宣姜是惠公之母,况且《左传》记载:“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11]266此为国家丑事,不宜宣扬,所以此诗应为卫人假借惠公所作。此外,还有一种情况,即人=兄=君=宣姜。玄子曰:“此娣妾之詩,兄、女兄、君、女君,皆谓宣姜也。”按《孟子》曰:“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是娣于姊得称兄矣。”《易》曰:“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是娣于嫡,得称君矣。”[13]319因此尔陆氏认为“我”即是宣姜之妹与妾。《毛诗集解》已经指出此种说法的错误。《诗序》曰:“卫人刺之亦犹《墙有茨》序言,因此卫人刺之不必专指妹与妾也。”[1]113另《史记》曰:“卫自惠公朔谗杀太子,至于懿公,百姓大臣皆不服,常欲败之,是惠公乃国人所深疾也。”因此,此诗应为国人假借惠公之语所作。如果所刺之人是宣公,则人=兄=君=宣公,则“我”为宣公之弟,即作者。据《左传》得知卫庄公之子交于左右公子洩、职教育,孔颖达疏云:“此左右公子,宣公之兄弟也。”也就是说公子洩与公子职可能为《鹑之奔奔》的作者。那么此诗应该作于宣公即位并霸占宣姜之后。这与《鹑之奔奔》的诗序不符,因此排除这一情况。

“垂戒说”是诗的最终目的,即最主要诗旨。朱熹在《诗经集传》原序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則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則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征之,是亦所以为教也。……(国风)是以諸侯采之,以贡于天子,天子受之,而列于乐官,于以考其俗尚之美恶,而知其政治之得失焉。……十三国为变风,则亦领在乐官,以时存肄,备观省而垂监戒耳。”[14]1可知《诗经》所作原因是人有渴望表达的欲望,而诗之创作目的是其教化之意。国风的用途在于考风俗美恶,知政治得失。而鄘风作为十三变风之一的用途即是垂戒,可以说鄘风之一的《鹑之奔奔》也应有此目的。此外宣公、惠公之时,正是卫国朝廷混乱之时,父子理丧、君臣义亡、兄弟恩绝、夫妇义废、长幼序灭,正如《毛诗集解》云:“政教荒散,世俗流移,淫乱成风,不可止也。”此种情形,为北方狄人入侵卫国提供了机会。《胡传》杨时有云:“此载卫为戎狄所灭之因也,故在《定之方中》之前因以是考于历代,凡淫乱者,未有不至于杀身败家而亡其国者也。然后知古诗垂戒之大,而近世有献,议乞于经筵,不以国風进读者,殊失圣经之旨矣。”[15]则此诗重在揭露北方戎狄侵略卫国之原因。再者,《鹑之奔奔》作为淫诗,未被删除,孔子取之而曰:“放郑声者,非取其诗之义与其音也,不没其实著,其召乱亡国之本,如春秋逆乱之事,屡书特书,皆所以垂劝戒,正性情也,其为放也深矣。”又三山李氏曰:“淫乱非美事,而不刪之者,所以示监戒也。”可见,《鹑之奔奔》的诗旨意在给后世以警戒。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刺宣姜”是《鹑之奔奔》的内容,但绝非其最主要的诗旨,只是陈述宣姜与公子顽淫乱之事,予以讥讽。而“垂戒之说”上升到国家安全与昌盛问题,将卫国之所以灭亡的经验与教训记录,并警告后世,才是此诗的诗旨。

[1](汉)毛公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等正义.毛诗正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李樗,黃櫄.毛詩集解[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3]范处义.诗补传(卷十五)[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宋戴溪.续吕氏家塾读书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许谦.诗集传名物钞[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梁寅.诗演义[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7]严粲.诗缉[M].广文书局,1983.

[8]刘玉汝.诗纘绪[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9]何焯.义门读书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7.

[10]司马迁.史记·卫康叔世家[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1]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2]章如愚.群书考索续集[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

[13]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4]朱熹.诗经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5]胡安国.胡氏春秋传[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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