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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故乡的原风景

2014-07-31青子畅

新作文·初中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国华故乡爸爸

青子畅

★评委意见

在当今城市化进程加速,“微时代”临近的节点,很难再看到一种原初的寻找生命归宿的反思精神和追怀意识了,所以本文的出现是令人惊喜的。“流动故乡”概念的提出,颇有新意。而作者的切入口很小,从自己家族的繁衍生息开始追溯,直至写到自我的出生、成长,读来如行云流水,顺畅之极。更难得的是,本文的细节描写细腻动人,既有触动情肠的真实感,又有可供描摹的画面感。总体上来看,本文血肉丰满,真情充溢,又上升到了哲理高度,经得起推敲。(肖尧)

每次读到文字里作者深情地谈起故乡,我就半是惶惑半是惆怅。我的故乡在哪里?随父母工作变迁而迁徙的孩子,像我,怕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寄托思念的唯一居住地。但是,那个祖祖辈辈繁衍生息而且你又经常回去的地方,不是你的故乡?那个孕育了你的临水小镇,不是你的故乡?那个哺育了你十年的温馨小城,不是你的故乡?那每一处地方,都有我幸福而温暖的回忆,它们夜夜涌入梦中,引起我牵肠挂肚的思念……

茶秧坝:祖居地之月光村

盐河随山势曲折东流至甘溪口,有一条无名河注入其中。溯河而上,两山逼仄,一条羊肠小道直通老家插秧坝。在一篇获得放胆作文大赛一等奖的《插秧坝物事》中,我这样描绘它:“说是‘坝其实很不准确:西高东低,坡势缓一点的地方只有四十余亩,都被改成了稻田。插秧坝背靠黄色风化石质的山,石隙间艰难顽强地长满了青冈树;左右向上的斜坡紧接百余丈高的绝壁,其色白中间杂苍黑;前面是东方,山势相对低一些,十里外的罗林山又孤峰突耸;一条落差很大的小溪自左后向右前绕过。”每年寒、暑假甚至周末我都喜欢回这儿小住。记得最清楚的,是在静寂的月色中,对虫唱蛙鸣的乡村世界心生欢喜。

卧室窗外有一株大桑树,月亮缓缓升上树梢,清冷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在树上,地下一团树影。我和表弟、表妹在树影下嬉戏玩闹。累了,就跑到晒楼上休息。月色更盛了。楼下稻田里水光粼粼,秧苗静绿,多么寂静,你似乎听见沟对边阴山里玉米在拔节。四野好似一片空茫,但周遭分明就是青山重重。处处都有蛙鸣虫唱的声音。“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谁家笛声响起来了?和着月色飞扬。我们都不说话,望着月亮想心事,想一段神奇的经历,比如去广寒宫戏玉兔、攀月桂。“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多么真切的句子。云月苍茫啊!雄浑之中,多少闲雅!

后来我更喜欢在月夜随意地走走。草上的露珠起来了,晶亮晶亮的;一只蚂蚱跳起来,露珠里的月亮被惊吓得跌落到草丛里。那些田埂上幼小的蛤蟆和虫子停止了聚会,纷纷让道。一枝刺藤牵住了我的裤管。多么大的桑叶,在月光下泛着青翠的光。脚下的南瓜蔓一铺展就是十多米,这翠绿的小瓜咋就变成了黑色?顺手摘一个还没结子的青玉米棒子,啃起来是那么香甜。走到水沟里了,有多少个小水洼,就有多少个月亮。溪沟边有好多李子树、苹果树,但我一个果子也不摘。多好的夜晚,都该好好享受这月亮的。田地边侧一排祖先的坟墓格外庄严,那里有最疼爱爸爸的曾祖母。牌坊坝的白岩在月色里一直沉默,牛王庙山的柏树林寂静无声。我索性坐在沟边,什么都不想,沟里“哗哗”的流水声主动和我攀谈。

“畅儿,还不回去?”院子里大婆在牵牛喂水了。那黑牤牛“哞”地一叫,逗惹起了三五头牛的回应声。坎下忽然间一声狗叫,一个赶路人咳嗽着急急路过,随走随答着祖母的招呼。

这样的月夜有多少秘密啊。房后的青冈树在风中轻语,青冈树林间的风化石小路上一定有小兽跑过,是去悄悄采摘木耳吗?我曾经和爸爸在这林子里采过多少鲜嫩的蘑菇:红的青冈菌,黄的松花菌,粉白的鸡枞菌……它们一定在这月夜里吸露水月华生长。河边竹林里有竹鸡在暗影里吵闹,一只猫在竹林边田埂上眈眈相向。花白狗又准备到哪里去生事?白天和我一起在河边老槐树下游戏的朋友们呢?都在做梦了吗?有大鸟从天空飞过,一颗星落在了遥远的山那边。只有虫子才是夜晚的主人,浅唱低吟,“唧唧复唧唧”。多么宁静的夜晚,多么宁静的月光。

慢慢转回屋角,爷爷还在堂屋前编着背篓。

今夜又到十五,只是成都的灯火掩住了月亮的清光。不知老家可不可以看见月亮。那窗前桑树下的月影,是不是依旧朦胧如画?其实,没有一片月光不留阴影,也没有一片阴影能留住潜行的时光。

国华镇:出生地之临水街

梦里,我常常回到国华镇。上下两条街道组成一个“二”字。下边长横是新街,和任何地方的镇街一样,乏善可陈。上边短横是老街,当年的繁盛地,两百多米长,三米左右宽。正街最气派的是供销社,后来全卖给了国华中学,房子也被撤了。西尽头据说是何团总留下的两层楼四合院,现在是乡政府;天井里植有一株葡萄,枝叶在房顶齐瓦处纵横交错的铁丝网上蔓延开来,覆盖了整个天井。阳光下垂珠累累,翠绿可喜。东尽头紧邻国华中学的是蚕茧站,对面是中学的一幢两层小楼。爸爸说当年蚕茧站门前是篮球场,场边是六根梧桐,根根两人才可合抱;每到收茧子,人山人海,不收的时候茧子站里就放录像。与蚕茧站隔一个小沟就是医院,当初全是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一共四幢,砖是灰白色,木窗木门都漆成绿色。

爸爸要妈妈就在国华医院动手术生我,反正妈妈就在医院工作。他知道这是医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例手术,但是他不知道我有十斤重,不知道手术时要停电,也不知道气喘吁吁从楼下抬来的氧气筒根本没有氧气。当刘刚医生倒提起我拍了两下我的脚板心,我“哇哇”大哭的时候,吓坏了的爸爸才松了一口气。

多大才算长大?但两岁时我似乎就有了记忆。每到下午,爸爸将我放在肩上,沿着医院后的小路慢慢上坡,路边的车前子、蒲公英、金银花、菠菜、麦苗,爸爸给我指认。我却很喜欢爸爸的头发,不停地揪扯;一只鸡或者狗从路边跑过,我就用腿脚踢打老爸的前胸,想下来。可是爸爸调到旺苍中学去了。妈妈也没时间陪我,她将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下楼处堵好,整个走廊就是我的了。我跑来跑去,“咿咿呀呀”闹个不停,对面的妍妍姐慌慌地喊我的名字,想来跟我一起玩。她小时候发过高烧,头脑不是很清醒,对我却是很照顾。我摇摇摆摆走得最多的是老街,我要到中学外公那里去。我很胆小,路人和我打招呼,我也不理。外公拉我到学校操场上去,两棵粗壮的梧桐树上花开正盛,一朵一朵掉下来,有些砸在我身上,砸出了“咯咯”的笑声。暮春医院里也有花飞。医院宿舍和门诊楼之间有一个苹果园,苹果花瓣随风飘扬,有哥哥在苹果树上结树枝当作床。我也想上去,但是谁抱我上去呢?爸爸回来该多好!爸爸周末真回来了,我正在去中学的路上。那是爸爸吗?我有些不敢上去,爸爸喊着“儿子”,喊着喊着他就流泪了。爸爸回来就好!他带我到处走。endprint

我喜欢下河去。这条河发源于陕西宁强,流经盐井乡,所以叫盐河。它给国华镇带来了灵气。一河如带,绕镇而过,游鱼满河。即使月黑风高之夜,也有人用一钓钩与河伯争雄,鲢鱼、团鱼、黄腊丁,纷纷上钩。老爸深夜钓鱼归来,最喜燃灯温酒,斩小鱼数只,立烹,顷而异香扑鼻。下河街死水濠是一好去处。河岸宽阔,静水流深,常有人于中流击水,拍浪而游,欢声笑语,随波而起!水濠岸边,芳草如茵,高石之间,常有人读书弄笛;若逢秋夜,明月在天,波光潋艳,寒雾袅袅,涉江而来。

爸爸躺在沙滩上,我那时最喜欢捧着细沙,扬在他身上,或者就在他身上做饭过家家。沙滩上野花开了,有一只黄蝴蝶飞来了,我起身去追,爸爸就起来追我。对岸有姐姐在唱歌。终于累了,倚在爸爸身上睡着了,回去过铁索桥时才醒来。这铁索桥摇摇晃晃,风吹过,头发也飞起来。远山苍翠,天蓝得多么安静。

东河镇:成长地之梦幻城

从国华出发,盐河浩浩荡荡流经三十余里,在双汇镇接纳了她生命中的伴侣——宋河,合二为一后谓之东河。他气血充沛,精力旺盛,穿峡越谷,势不可挡。渐行渐远渐开阔,终于在四十里外华丽地一摆尾,荡开了一片大坝。群山环绕,望之苍然,以河名之,是为东河镇,旺苍县县城所在地。我从三岁到小学毕业一直在这里生活。

我三岁那年,母亲到县中医院工作,准备将我先留在国华。只有外公和孤独陪伴我,还有莫名的恐惧。它们引来了一场高烧,大姑执意要将我送到县医院。下车的瞬间,父亲紧紧抱着我,一迭声的“儿子”。我不再害怕,从此跟随他踩水爬山攀岩,熟悉这个尘土飞扬的滨河小城。

我最得意的是走遍了小城四围的山野。那些柔软的泥土,湿润的泥土,黄黑的泥土,散发着香气的泥土,被一条条水泥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痛苦的泥土——捧起一捧,你能闻得见草叶的芬芳气息,闻得见植物腐烂的陈旧淳朴的气息,闻得见豆芽麦苗生长时清新微腥的气息,闻得见川北之北的山野浓烈野性的气息。一阵雨来了,雾从树枝草间升起,从石缝罅隙间升起,从泥土间升起,从我们的脚下臂间升起。有一只硕大的黑蚂蚁在树枝上惶然疾走——我见过太多的牲灵在山上自由生活:初晴时一列一列从容爬行的蜗牛;正午或者薄暮在林间追逐的野鸡;一只忽然从脚边蹿过的兔子;山雀子从来不怕好朋友,友好地朝我歌唱。

每一座山都有它的秉性。松林山舒缓娇俏,大多是不高的松树,间或有两棵古柏,树木的青绿让人神清气爽,无所畏惧。松香沁人心脾,阳光穿枝绕叶,风自在闲散地拂过,遍地光斑闪烁。抬头可以望见柔软的白云在树尖上一动不动。一列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在山脚驶过,山腰是整齐的窄窄水泥道,沿途有供休息的亭台楼阁。年轻的姐姐哥哥顺道追赶,爷爷奶奶牵着孙儿缓缓前行;我牵着爸爸的手,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松林山左脊有一个寂寞的农场,钻过破围墙,大片的土地扑进视野。一株株果木在杂草中独自结实;残荷犹在;蹲伏在荷叶下的一只青蛙停止了喊叫,似在想象祖辈曾经历过的花红柳绿、人声鼎沸的繁盛,现在却只有蝴蝶翩翩飞舞。沿山脊再往后面就是公墓,每一个墓前都有冬青,蓝天高远,阳光干净。爸爸不让我靠近,但是他敢傍晚时独自穿过墓地,再穿过墓地侧面密密的松林。

傍晚最好是爬南峰山,南峰山是雍容娴静的。每天放学,爸爸都喜欢骑摩托带我上山,然后在某一个路口停车,选择一条路步行。我们一路唱歌,一路说个不停,但是我不喜欢爸爸问课本上的知识。我喜欢采摘野菜,挖折耳根,胖胖的折耳根很是诱人,生嚼起来清香味与土腥味同在;还有野葱,爸爸会将野葱切细,拌青辣椒酱,佐稀饭最是开胃。路上刺花洁白安静,花瓣落在身上我也不拂去。夕阳渐渐落下去了,周遭的山际苍黑,渐至模糊,沿途人家的灯火次第亮起来了,天上的月亮慢慢升起来了,虫声唧唧,一些狗向我们热烈地打着招呼。夜色是多么柔软,我的心也多么柔软,旋转起来吧,跑起来吧,这个又大又小的世界。

站在山顶,小镇夜晚的全貌尽收眼底:一个靴子形状的老城,半个南瓜形的新城,一条丝瓜样的马家渡开发区。到处灯光闪烁,有涌动的车流,有成排的路灯,最温暖柔和的当数高楼上窗户后的灯光。它们都映射在水面开阔的东河里,一江灯光浮动,流光溢彩。如果视力不错,你甚至会看见旺苍中学教室里有一个哥哥在给姐姐递书,也仿佛看得见学校暗香浮动的文苑里一枝海棠花开得正俏。还有那些街道,多么亲切!有哪一条不熟悉?熟悉小城的过程就是跟在爸爸身后走街串巷的过程。老城的街道、巷子全是青石板,已印下岁月的痕迹,光可鉴人。老街两边遍布木架砖瓦结构的四合院,前厅的隔扇镂花窗、檐下的山水花鸟以及砖雕、石雕、木雕,千姿百态。每至傍晚,就会有摇着蒲扇搬着藤椅的老婆婆沿街而坐,说着家长里短。小巷两侧粉墙黛瓦,行走间,偶尔湿漉漉的青石板缝里的一株油菜花,会热烈地牵住你的目光;正凝神处,“吱呀”一声,一个大姐姐从门里走出,温柔的笑意又会牵走你许多好奇。

有雨的日子就是新城街道的节日。云渐渐变成一种淡淡的蓝色,继而铅灰色,蔓延开去,把天空填得满满的,再也不见杲杲的日光,整个城市都弥漫了一种闷闷的希冀。一滴雨落在脸上,它凉沁沁的心事被我全知晓。街道两边年长的梧桐在雨里静默着,身上的灰尘与沧桑被雨水逼退得没了踪迹。雨丝弹拨着叶片,又似喁喁私语。汇聚成一大滴的水珠在叶片上滑动,叶儿缓缓俯身,扬起,再深深地低下,水珠忽然滴落,叶片倏地弹起、落下。深深藏在小城鳞次栉比的房屋后的,不仅仅有浓重的水雾,还有比水雾更浓重的希冀。一会儿,天放晴了。阳光从云后泻下来,蔓延着难以言喻的美好。

马家渡开发区上世纪六十年代兴建的工厂已是暮气沉沉,爸爸总爱在里面行走流连,寻找光阴的影子。而我更喜欢拆迁重建后宽阔的行政中心区,像真正的城市!那些街道旁的小吃拴住了我的胃:何家酸辣粉,李记麻辣烫,张老汉火烧馍,狗娃子串串香,刘老五手擀荞面,何仙姑酸水凉粉,英翠炭烤红薯,国华凉拌木耳,木门油炸面蛤蟆,万家洋芋酸菜汤,詹家拐卤猪耳朵,卸甲碥烧烤鱼头,东凡醪糟,福庆面皮,广元凉面,绵阳米粉……你闻到香了吗?

我想,故乡不是唯一的,哪里有你的牵挂,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哪里就是你的故乡。我同样的乡思存放三处,这思念会更加饱满!

(指导老师:邱生贵)

☆创作感言

“我自倾怀,君且随意。”

读书,随父母迁徙,越是匆忙地游走,越是需要一个永久的故乡。我像树的枝叶一样渴望蓝天、阳光与自由,我也像树的根须一样渴望扎进坚实的泥土里:如此才会灵动而不至于空茫。陕南之南、川北之北的旺苍——插秧坝、国华、东河,就是我的根须所在地。那里还没有滚滚的车流和拥挤的人群,也暂时没有沉沉的雾霾。无论走多久多远,那里都是我永恒的回望之地。隔了时光,隔了距离,我将它们看得更清楚。田野里奔跑时得意的呐喊,油菜花上蜜蜂“嗡嗡”的叫声,姑婆和大妈亲切的招呼,山坡上追逐风的身影,夕阳下田埂沿吃草的老牛,盐河边随风飘扬的红围巾,犹在耳目。

《流动故乡的原风景》有幸获得放胆作文大赛一等奖,我要感谢《新作文》各位编辑对我的鼓励与嘉奖。相遇是一种缘分,和《新作文》结缘有8年了,这种情缘还将延续感谢《新作文》!

(其作品获第十三届“新作文杯”放胆作文大赛初中组一等奖)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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