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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汉语“下行”义类运动动词的词化模式

2014-07-19王先云

关键词:路向古汉语矢量

王先云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上古汉语“下行”义类运动动词的词化模式

王先云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Talmy分析运动事件中动词融合的语义要素,史文磊细化其中的语义要素。上古汉语中的“下行”义类运动动词在主体、背景、路径(矢量、构向、路向)、运动和方式、致使等语义要素的融合上有不同的表现,可分析出十四种不同的词化模式。个案的详细考察有助于分析同一义类运动动词的语义关系,有助于认识词化模式分析对汉语研究的意义所在。

上古汉语;运动动词;“下行”义类;语义要素;词化模式

一、引言

Talmy界定了两种类型的运动事件(Motion event),一种是包含移动的场景,一种是静止场景的持续,并在一个基本的运动事件中分析出主体(Figure)、背景(Ground)、路径(Path)和运动(Motion)四个构成元素。在这四个内部元素之外,运动事件可以和一个外部的辅助事件(Co-event)相联系,辅助事件和运动事件之间通常为方式关系(Manner)或原因关系(Cause)。以此为基础,Talmy考察了运动事件中动词词根的词化模式,即考察运动事件中动词词根融合语义元素的类型(Talmy的“词化”指共时平面上语言形式对概念范畴的编码和表达。词化理论认为语言的意义和形式都能分解为若干子范畴,两类子范畴之间相互对应但又不一一对应,不同的概念要素或语义要素可以融合到同一形式中表达,但同一语义要素也可能因语言不同而由不同的表层形式编码。可以借助词化模式的考察寻求语言意义和形式之间的系统性关联,进而作类型学的考察。他将路径进一步分析为三个成分:矢量(Vector),指主体对背景而言的往到(arrival)、经越(traversal)和离开(departure)等路径信息;构向(Conformation),指主体与整个背景体在“运动-时体”框架内的几何构向关系;指示(Deictic),指向说话者和指向除说话者之外的一个方向[1]。史文磊将路径进一步细分为五类,除矢量和构向外( 他把“Deictic”译为指向,并将其独立出来),还有路向(Direction)、维度(Dimension)和视角(Perspective)。其中,路向指的是垂直(上/下,up/down)、水平(前/后,forward/backward)、面向(前/后,front/back)、边(side)、返(returning)、聚/散(convergent/divergent)等路径信息[2]。

本文将通过对运动事件中主体、背景、路径(矢量、构向、路向)、运动和方式、致使等要素的分析,考察上古汉语中“下行”义类运动动词的词化模式。我们所说的“下行”义类运动动词,指的是具有“运动+路向向下”语义要素的运动动词,文中考察这类动词表达实在的运动时的用法。Talmy从施事性的角度将非存在类的运动事件分为非施事性的(nonagentive)、施事性的(agentive)和自施性(self-agentive)三类,我们依从史文磊将非施事性的和自施性的并为一类,称自移事件,施事性的称他移事件。上古汉语中“下行”义类运动动词既出现于自移事件中,也出现于他移事件中。

Talmy对一个动词语义要素的分析,基于对该动词参与的运动事件底层模式的分析,而这种分析的前提,是一些不同层次的底层语素的设立。Talmy设立了两类不同层次的底层语素:深层语素(deep morpheme),指那些被认为是语言语义组织中基础而普遍的概念;中层语素(mid-level morpheme ),一个中层语素指的是一个特别的概念化的复合体(conceptual complex),由一个深层语素概念和一些附加的语义材料组成,且经常出现在某一语言的语义组织中[1]。由Talmy的实例分析来看,就参与运动事件的动词而言,一种语言的深层语素是有限的几个,如英语中的“MOVE”和“GO”。在有限的深层语义的基础上可以通过附加特定语义材料来层层设立中层语素,如“MOVE”加上“致使”语义可以设立“AMOVE”,再加上“into the GRASP of [A2]”可以设立“GIVE”等等。Talmy为非施事性事件设立的深层语素为“MOVE”,为自施性事件设立的深层语素为“GO”,二者都只包含位移的概念。史文磊指出上古、中古、近代汉语中的“行”不表达方式或路径,而只表达位移运动,本文将上古汉语自移运动事件的深层语素设为“行”,相应地,他移事件的深层语素为“致行”。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分析中的“致使”要素不同于Talmy辅助事件中的Cause(动词的基本所指是施事或工具所为),也不同于其Causation(范围大于使役范畴)。史文磊从他移事件(外部事件(e1)导致内部事件(e2)的出现或发生)中分析出“致使”要素,并根据其与路径要素的融合程度,将汉语他移事件的表达式分为两类:综合型和分析型。前者致使和路径融合于同一动词,无独立的词汇标记;后者致使范畴不与路径融合,有独立的词汇形式标记。本文的“致使”语义要素同此。

通过全面考察《说文解字注》,结合《王力古汉语字典》《汉语大字典》,我们提取出下面一些上古汉语中的“下行”义类运动动词:下、降、队(俗字作“坠”,异体字有“礈”,假借字作“隧”)、陊(假借字作“堕”“隋”“墯”)、陨(异体字作“磒”,假借字作“霣”)、“鬌”本指头发的掉落[1]428,“滴”“沥”指水下落[1]555,561,“霤”指水从屋上流下[3]573,这些词上古文献中找不到具体用例,因而文中不再作词化模式的分析。

二、“下行”义类运动动词的词化模式

在这一节中我们结合“下行”义类运动动词在上古文献中的句法表现,逐一分析其词化模式。

下 “下”多用于表达自移事件,其词化模式有二:

A.“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1)悲霜雪之俱下兮,听潮水之相击。(楚辞·九章·悲回风)

(2)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左传·宣公十二年)

(3)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孟子·梁惠王上)

运动主体多出现在“下”的前面,如前两例;表示自然现象的运动主体,也可以出现在“下”的后面,如例(3)中的“下雨”。

B.“运动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下”后直接接表运动起点的名词,如:

(4)觐礼,天子不下堂而见诸侯;下堂而见诸侯,天子之失礼也。(礼记·郊特牲)

(5)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司马相如《长门赋》)

史文磊指出还有第三种词化模式,用我们的表达方式为“运动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例为:“(水)上天则为雨露,下地则为润泽。”(淮南子·原道)[4]297即认为“下”后带表运动终点的处所成分。张春梅考察了上古26部传世文献中表人体降落的“下”,没有发现带终点处所的用例[5]22、36-37。崔达送把“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史记·秦始皇本纪)作为“下”带终点处所的例证[6]179,但结合下文“至地为石”的记述,我们认为“有坠星下东郡”意为在东郡发生了“坠星下”这样的事情,“东郡”并非终点。涂加胜指出《史记》中“下”后经常带起点处所,“下”带终点处所他只举1例:“汉王乃令张耳与韩信遂东下井陉击赵,斩陈余、赵王歇。”(史记·高祖本纪)[7]36《史记》中对此事多有记载,此例中“下”义为“攻下、攻克”,“井陉”绝非终点处所。就已有研究来看,上古汉语中“下”带终点处所并无确证,我们对上古文献的考察中也未发现确切的用例,《淮南子·原道》“下地”中的“地”是终点处所还是起点处所还可继续讨论。

“下”也可以用于表达他移事件,其词化模式有二:

A.“(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如:

(6)更羸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战国策·楚策四)

B.“(运动+致使)致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如:

(7)善钓者出鱼乎十仞之下,饵香也;善弋者下鸟乎百仞之上,弓良也。(吕氏春秋·功名)

此例中,背景信息“百仞之上”由介词“乎”引进,因而存在表离开的矢量由核心动词承担还是由介词承担的问题[2]5。我们同意史文磊的观点,认为由于“于/乎”在引介处所成分时其矢量信息不明确,因而只具有引介作用,不承担路径信息的表达。

史文磊对“下”表达他移事件的模式分析中没有B式,但有“(运动+致使)致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例为:“乃以器盛缒之,下此女于冢中。”(东汉·陈寔《异闻记》)此例不属上古阶段语料。孙玉文考辨指出“使从高处到低处”义的“下”读去声,和用于表达自移事件的“下”是不同的词[8]134。读去声的“下”中融合了致使语义。

降 “降”用于表达自移事件,其词化模式有三:

A.“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8)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孟子·梁惠王下)

(9)主人降自西阶,阼阶下北面拜送爵。(仪礼·燕礼)

例(9)中,“矢量离开”语义要素由介词“自”承担,这一语义要素也可以融合进动词中,即“降”的词化模式B.“运动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如:

(10)自南方降席,北面坐卒爵,兴;坐奠爵遂拜,执爵兴。(仪礼·乡饮酒礼)

(11)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战国策·魏策四)

C.“运动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如:

(12)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具曲植籧筐。(礼记·月令)

“降”可以用于他移事件,词化模式为“(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如:

(13)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诗经·大雅·桑柔)

队(坠、、礈、隧) “队(坠、礈、隧)”用于自移事件的表达,其词化模式有三:

A.“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14)夫天不坠,地不沈,夫或维而载之也夫。(管子·白心)

(15)流星坠兮成雨,进瞵盼兮上丘墟。(楚辞·九怀·昭世)

B.“运动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如:

(16)豕人立而啼,公惧,坠于车下,伤足亡屦。(管子·大匡)

此例中,构向信息由方位词“下”表达。“坠”后可直接带表示起点背景的名词作宾语,其词化模式为C.“运动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如:

(17)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庄子·达生)

“队(坠、礈、隧)”可用于他移事件的表达,其词化模式有二:

A.“(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如:

(18)诸阳之从者,车数十乘,至于孟衢,临南投策而坠之,阳越下取策,临南駷马,而由乎孟氏,阳虎从而射之,矢着于庄门。(公羊传·定公八年)(之,代指策。)

B.“(运动+致使)致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如:

(19)故民知所必就,而知所必去,推则往,召则来,如坠重于高,如渎水于地。(管子·七主七臣)

陊(堕、隋、墯) “陊(堕、隋、墯)”用于自移事件的表达,其词化模式有三:

A.“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20)则夫人行年七十有二,齳然而齿堕矣。(荀子·君道篇)

(21)会天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史记·高祖本纪)

例(21)中,“堕指”和“下雨”结构类似,自移主体出现在动词后面。“堕”后面可以带表终点的名词作宾语,其词化模式为B.“运动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如:

(22)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贪污之心枉法以取私利,是犹上高陵之颠、堕峻溪之下而求生,必不几矣。(韩非子·奸劫弒臣)

此例中,构向信息由方位词“下”表达。“堕”后面还可带表起点背景的名词作宾语,其词化模式为C.“运动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如:

(23)张仪至秦,详失绥堕车,不朝三月。(史记·张仪列传)

(24)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陊(堕、隋、墯)”可用于他移事件的表达,其词化模式有二:

A.“(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如:

(25)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以异于堕千钧之重,集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战国策·韩策一)

此例中,“集于鸟卵之上”暗示了“堕”的终点,“堕”后除致使宾语外,还可以带上表终点的名词,如:

(26)良尝闲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史记·留侯世家)

(27)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史记·项羽本纪)

这里“堕”的词化模式为B.“(运动+致使)致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例(27)中,“推堕”并列连用,“推”是致使的具体方式。

陨(磒、霣) “陨(磒、霣)”泛指物体从高处落下[3]733、450、572,其用于自移事件的表达,词化模式为“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28)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诗经·卫风·氓)

(29)君子秉心,维其忍之。心之忧矣,涕既陨之。(诗经·小雅·小弁)

(30)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诗经·豳风·七月)

(31)于是公有所爱者曰颠颉后期,吏请其罪,文公陨涕而忧。(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陨萚”“陨涕”是和“下雨”类似的结构,自移主体出现在动词后面。上古文献中,“陨”的主体经常位于其后。

“陨(磒、霣)”可用于他移事件的表达,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如:

(32)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史记·秦本纪)

??(摽) “??”泛指物体坠落[3]160,文献中仅见其假借字“摽”的用例,如:

(33)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诗经·召南·摽有梅) (毛传:摽,落也。)

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行+路向向下”。

落 “落”本指树木叶、花的脱落,引申泛指自上而下的运动[3]40、733。就我们的考察,上古汉语中“落”的主体基本上限于草木及其叶、其花、其实。“落”表达自移事件,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34)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蚤落,国时有恐。(礼记·月令)

(35)水深而回,树落则粪本,弟子通利则思师。(荀子·致士篇)

(36)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诗经·卫风·氓)

(37)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楚辞·离骚)

(38)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左传·僖公十五年)

“落”表达他移事件时,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如:

(39)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左传·僖公十五年)

霝 “霝”专指雨水下落,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40) 我来自东,霝雨其蒙。(许慎《说文解字》引《诗经·豳风·东山》)

“霝雨”的结构同“下雨”,运动主体出现在动词之后。

零 “零”义为“徐而下之雨”[3]572,是“零”作名词解。又:“落,凡草曰零,木曰落。”[3]40上古文献中,“零”用于指雨、露、草木、涕泪等的掉落,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41)灵雨既零,命彼倌人。(诗经·墉风·定之方中)

(42)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诗经·郑风·溱洧)

(43)行秋令,则草木零落,果实早成,民殃于疫。(礼记·月令)

(44)念彼共人,涕零如雨。岂不怀归?畏此罪罟。(诗经·小雅·小明)

例(42)中“零露”的结构同“下雨”,运动主体出现在动词之后。

雨 《说文解字注》:“雨,水从云下也。”[3]571“雨”本为名词还是动词目前仍无定论,但“雨”的音义配合是明确的,即“雨水”义、“下雨”义的“雨”都读上声;“天上把液体或固体降到某一固定地域”义的“雨”读去声[6]128。上古文献中,最常见的是直接用读上声的“雨”来表达下雨义(《礼记·月令》:“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雨水”应该是述宾结构,但陆德明《经典释文》未注音。注疏解“雨水”为节气,已经成词,可能不再进行初始结构的分析。另外,《春秋繁露》:“再拜请雨雨,幸大澍。”《春秋繁露》为上古末期作品,“雨雨”应是受“雨雪”类结构的影响。这两例的存在不妨碍我们对上古读上声的“雨”总体表现的分析),其词化模式为“主体水+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45)宋有富人,天雨墙坏。(韩非子·说难)

读上声的“雨”中融合了运动的主体“雨”。上古文献中这一主体也可以独立出来,如:

(46)乃请以令使九月种麦,日至日获,则时雨未下而利农事矣。(管子·轻重乙)

(47)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孟子·梁惠王下)

(48)雨之所堕,不避小大强弱。(管子·形势解)

这种情况下,“运动”和“路向”由“下”“降”“堕”等下行义类动词表达。读去声的“雨”后一般带宾语,如:

(49)庚辰,大雨雪,亦如之。(左传·隐公九年)

(50)秋,雨螽于宋,队而死也。(左传·文公三年)

(51)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淮南子·本经)

上古文献中还有“雨雹”(《左传·僖公二十九年》)、“雨星”(《公羊传·庄公七年》)、“雨土于薄”、“雨肉”(墨子·非攻下)、“雨血”(《吕氏春秋·慎大》)等用例。例(50)杜预注:“螽飞至宋,队地而死若雨。”又《诗经》有“涕零如雨”,《楚辞》有“流星坠兮成雨”,《古诗十九首》有“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则读去声的“雨”更确切的语义是“像下雨一样把液体或固体降到某一固定地域”。另据杜预注,“雨螽于宋”更宜理解为在宋地发生了“雨螽”这样的事,“雨土于薄”同此,也就是说“雨”中没有融合“矢量往至”这一语义要素。综上,读去声的“雨”的词化模式为“运动行+方式如雨+路向向下”。

雹 在上古汉语中,“雹”也主要用作名词,下冰雹这一事件的表达需要下行义类动词的配合使用,如:

(52)秋,大雨雹,为灾也。(左传·僖公二十九年)

上古典籍文献中“雹”只用作名词,史文磊指出甲骨文中“雹”可用作动词,其例如:

(53)丙午卜韦贞:生十月雨?其隹雹?[4]293

那么,运动动词“雹”的词化模式为“主体冰雹+运动行+路向向下”。

霾 “霾”的文献用例如下:

(54)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诗经·邶风·终风)

毛传:“霾,雨土也。”其词化模式为“主体尘土+运动行+路向向下”。

陷 “陷”指以某一平面为参照点的下行运动,其运动主体为处于该平面上的人或物。上古汉语中,“陷”用于自移事件的表达,其词化模式有三:

A.“运动行+矢量离开+背景水平面+路向向下”。如:

(55)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庄子·天下)

(56)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则陷。(荀子·天论篇)

(57)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左传·成公十年)

“陷”后可以带表终点的补语,如:

(58)于是还师滨海而东,大陷于沛泽之中。(公羊传·僖公四年)

(59)栾、范以其族夹公行,陷于淖。(左传·成公十六年)

前一例中“陷”的词化模式为B.“运动行+矢量往至+方式离开水平面向下”,构向信息由方位词“中”表达;后一例中“陷”的词化模式为C.“运动行+矢量往至+构向里面+方式离开水平面向下”。为了避免一个词化模式中两种完全不同的矢量信息的出现,我们用“方式离开水平面向下”替代了“矢量离开+背景水平面+路向向下”。下同。

垫( ) “垫( )”本指地或屋下陷[3]689、342,也可用于指人陷入水中,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行+矢量离开+背景水平面+路向向下”,如:

(60)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尚书·益稷)

堋 “堋”指把棺材下放入墓穴[3]692,《汉书·何并传》:“告子恢,吾生素餐日久,死虽当得法赙,勿受。葬为小椁,亶容下棺。”“堋”是与“下棺”相应的、融合了致使和主体要素的词汇形式,其词化模式为“主体棺+(运动+致使)致行+方式离开水平面向下+矢量往至+路向向下+背景圹”,如:

(61)司墓之室有当道者,毁之,则朝而塴;弗毁,则日中而堋。(左传·昭公十二年)

颠 “坠落”义的“颠”用于表达自移事件,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行+路向向下”,如:

(62)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左传·隐公十一年)

“颠”可用于他移事件,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如:

(63)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楚辞·离骚)(王逸注:“言夏少康因田猎放犬逐兽,遂袭杀浇而断其头。”)

越 “坠落”义的“越”,用于表达自移事件,其词化模式为“运动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分析此例中“越”的词化模式为[运动+路向下移+方式跨跃],这是将“坠落”义的“越”和其本义相联系的一种分析。我们对“颠”“越”的分析,都将其视为一个与本义不同的义项。例(64)杜预注:“越,队也。”),如:

(64)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左传·成公二年)

三、结论

上节我们对上古汉语中“下行”义类运动动词的词化模式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总结如下:

A.运动行+路向向下:下上声、降、坠、堕、陨、落、霝、零、颠

A’.(运动+致使)致行+路向向下:下去声、降、坠、堕、陨、落、颠

B.运动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下上声、降、坠、堕

B’.(运动+致使)致行+矢量离开+路向向下:下去声、坠

C.运动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降、坠、堕、颠、越

C’.(运动+致使)致行+矢量往至+路向向下:堕

D.运动行+方式如雨+路向向下:雨去声

E.运动行+矢量离开+背景水平面+路向向下:陷、垫

F.运动行+矢量往至+方式离开水平面向下:陷

G.运动行+矢量往至+构向里面+方式离开水平面向下:陷

H.主体水+运动行+路向向下:雨上声

I.主体冰雹+运动行+路向向下:雹

J.主体尘土+运动行+路向向下:霾

K.主体棺+(运动+致使)致行+方式离开水平面向下+矢量往至+路向向下+背景圹:堋

词化模式的考察有助于分析同一义类运动动词的语义关系。运动动词词化模式的不同揭示了其语义要素的不同,同一动词形式词化模式的不同反映了其语义上的细微差别,“下”表达他移事件时发生音变、“雨”后接对象宾语时发生音变,根据音义结合的原则,习惯上将它们分别处理为两个词;对于无音变的那些运动动词,通常并不将其不同的词化模式分析为不同的词或义项。如果按照通常的分析,将他移事件类中的动词看作相应自移事件类中动词的使动用法(发生音变的“下”除外),与动词语义分析无关,那么上古汉语“下行”义类运动动词的语义关系可图示如下(方括号内是在词化模式分析的基础上提取出的区别性语义特征;圆括号内的语义特征是可选语义特征,如“下上声”除具有“[-致使]∩[+向下运动]”的语义特征外,还可以具有如下语义特征:[-致使]∩[+向下运动]∩[+起点]。箭头表示语义特征的增加。)

对于上古汉语“下行”义类运动动词的语义关系,词化模式给我们提供了如上的轮廓,很清晰地揭示了部分义类成员之间的语义关联。

Talmy考察运动事件语义要素和表层表达的对应关系,其重要的一个应用是,从类型学的角度考察世界语言在运动事件上的词化模式。在Talmy提出其研究方法和类型学考察成果之后,某一特定语言的运动事件的研究中,固然可以采用Talmy的语义分析模式,但研究目的似乎不应拘囿于对其类型学考察成果的验证及修正。但汉语运动事件的已有研究,很多正是落入了验证和修正的思路。我们希望通过个案分析考察从词化模式角度的分析对汉语研究真正的意义在哪里。通过本文的考察,结合史文磊对汉语运动事件表层形式和语义双向的历时考察,我们认为这一分析角度最大的意义在于,提供了一套跨时代的具有普遍意义的语义要素概念,使得共时层面上运动动词的语义分析更加细致,而在历时演变研究及比较研究中又总是有特定的要素供依循、供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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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崔达送.中古汉语位移动词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5.

[7] 涂加胜.《史记》位移动词研究[D].合肥:安徽大学,2010.

[8] 孙玉文.汉语变调构词研究(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责任编辑:李 军)

Lexicalization Patterns of “Downward Going” Motion Verbs in Acient Chinese

WANG Xianyu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Talmy(2000) has analyzed the semantic elements conflated in motion verbs that Shi Wen-lei(2010) has detailed. The “downward going” motion verbs in acient Chinese are different in conflating semantic elements including figure, ground, path(Vector, Conformation and Direction), motion, manner and causation, and there are fourteen different lexicalization patterns. The case investigation of the “downward going” motion verbs contributes to analying their semantic relationships and realizing how this analytic method makes sense in studying Chinese.

acient Chinese; motion verb; downward going; semantic element; lexicalization pattern

2014-03-02

王先云(1985-),女,河南安阳人,博士生,研究方向:汉语史。

H041

A

1671-5322(2014)03-006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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