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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宝子碑》泐文及校碑考正

2014-07-18王宁邦

艺术百家 2014年2期
关键词:拓本版本书法艺术

王宁邦

摘要:文章在版本比较的基础上,采取金石考据的方法,对晋名碑《爨宝子碑》碑文释读存在分岐或误释的字进行考辨,指出该碑作伪的手法及其对书界学界的危害,纠正了长期以来对一些字的误识;对《增补校碑随笔》等权威校碑著作关于《爨宝子碑》校碑方法提出了异议,提供了《爨宝子碑》校碑的新方法。

关键词:书法艺术;金石学;《爨宝子碑》;拓本;校碑;版本;考据

中图分类号:J20文献标识码:A

《爨宝子碑》是著名的晋碑,在书法与学术史上有重要地位,目前通行版本非常多。研究表明,学界与书界对该碑碑文的释读与碑(拓)早晚的校正存在大量错误,本文试图引导人们走出误区。爨宝子碑,全称“晋故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府君之墓”碑,立于晋安帝义熙元年(405),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在云南省曲靖县(原南宁县)扬旗田村出土,清咸丰二年(1852),移至曲靖城内,现碑位于曲靖第一中学。1961年3月,国务院正式批准该碑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爨宝子碑圆首方座,高183米,宽068米,厚021米。原碑文分三部分,碑额5列,15字;正文13列,每列最多30字;碑尾题名13列,每列4字(尾缺1字)。碑右下侧有清咸丰间金陵邓尔恒题跋6列。两晋有禁碑之令,故当时刻石极少。《爨宝子碑》碑文古拙,与云南出土的另一块晋碑《爨龙颜碑》并称为“二爨”,二者立碑时间相去不远,与书圣王羲之几处同期,书风却与右军迥异,被认为是隶书向楷书过渡时期的代表作。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宝子碑端朴,若古佛之容”,“朴厚古茂,奇态百出,与魏碑之《灵庙》、《鞠彦云》皆在隶楷之间,可以考见变体源流”。近人李瑞清、李叔同、张大千、李济深、潘天寿、赖少奇、费新我等书法名家都临习或研究过此碑。近百年,书肆坊间、网络各种“爨宝子”碑帖版本或研究论文汗牛充栋。

《爨宝子碑》出土较早,至清代咸丰年间才引起书界的重视。因碑埋藏地下年代久远,出土后长时间没有受保护,加之碑自然风化,不同时期拓本在一些文字上出现泐损,造成版本的差异,影响到碑文的识别、碑拓年代的界定。

为纠正错误,解决悬案,笔者通过近40种不同的版本比对,有了不少新的发现。限于篇幅,诸多版本未能一一详举,现只择代表性强或影响大的版本论证;同时,因部分早期拓本并未出版,无法详注出处,只能以标识作注或图片说明。

一、《爨宝子碑》泐文考正翻检笔者所见各种版本,结合通行看法,发现《爨宝子碑》正文泐文较难辨认或存在误识的主要有七处:(一)正文第一列“少禀□伟之质”之“□”。

(二)正文第二列“道□行苇”之“□”。

(三)正文第三列“抽簪□驾”之“□”。

(四)正文第四列“春秋廿□”之“□”。

(五)正文第六列“穆穆□侯”之“□”。

(六)正文第八列“位才之绪”之“绪”字(“位才”位于正文七列)。

(七)附录末行“威仪王□”之“□”。对以上七处泐损文字的认定,学界看法各异,大都“归功”于作伪者对原拓的修补、改造。自古以来,因名碑原拓价格不菲,容易作假,翻刻、重刻、补墨、移花接木的伪刻名碑大充肆间,行家亦不免上当受骗,碑帖因有“黑老虎”之称,《爨宝子碑》尤胜。如《岭南书艺》1984年第4期刊录《晋爨宝子碑》,碑后有近人李济深(1885-1959)跋文(下称“李跋本”):“余所见宝子碑不下百数十本,都无出此右者。定为初出土拓,信不谬也!李济深记。民国三十一年十月六日。”跋文书法颇具《爨宝子碑》遗风,足见他在此碑上下过功夫。书家学者俱以为“李跋本”是《爨宝子碑》碑拓中极精美的初拓,然事实并非如此。笔者见到过三种字口清晰版本:一有“鸣桐阁藏”的印章(下称“鸣桐阁本”);一为整拓,有“明山鉴藏”之印(下称“明山本”);一为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晋爨宝子碑》(下称“云南人民本”)。“鸣桐阁本”无咸丰间邓尔恒之跋,因是剪裱本,装裱前是否有跋尚有待考证。这三个版本正文“携手颜张”之“张”字未损,如“鸣桐阁本”(图1),李跋本中“张”字右首笔已见少量石花相连(图2),“如何不吊”之“如”“李跋本”虽未损,但左下已见石花(图3为“鸣桐阁本”,图4为“李跋本”)。比对发现,“李跋本”存在多处补墨与挖修,如正文中“同”、“乐”、“然”、“禀”、“俟”、“三”、“陼”、“绪”、“我”、“宗”、“玉”等大量字,有的甚至补成了别字,如“兼”字。深爱《爨宝子碑》的李济深见过此碑版本“不下百数十本”,竟被作假者迷惑,不能不说遗憾,这也表明碑帖作假的肆虐与区分真伪之难。然而,像“李跋本”这样处理过的《爨宝子碑》版本很多,很大程度上对碑泐文的识读与校碑起了误导。

考正之一:碑正文第一列“少禀□伟之质”之“□”。早期拓本中“□”就看不清了,如“鸣桐阁本”、云南人民美术出版社本等,稍晚的版本变化也不大,如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用北京大学藏本印的《旧拓整张纸本爨宝子碑》。“少禀□伟之质”之“□”有释作“环”、也有释为“瑰”或遇此字则跳过的。“李跋本”中“□”字已补墨,不足为据。根据原碑“□”字形(附图之“鸣桐阁本”目),结合词义分析,“□”当释作“瓌”字,《爨宝子碑》异体字大量存在,“瓌”是“瑰”字异体,意即“奇瑰”。“少禀瑰伟之质”,乃指爨宝子年少时就具备奇瑰伟岸的品质。

考正之二:碑文正文第二列“冰洁简静,道□行苇”,“道”后一字因原碑剥泐严重,各种版本均已模糊难识。目前,能够见到几乎所有释文都将“□”释为“兼”字,如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版《爨宝子碑》、湖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爨宝子碑》、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爨宝子·爨龙颜碑》(疑为盗印本)等;国外的版本也不例外,如日本株式会社“二玄社”《中国法书选·十九·爨宝子·爨龙颜碑》(下称“二玄社本”)①;也有个别释作“蒹”字的,如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培训中心编《怎样临习爨宝子碑》②;还有的版本则将“□”字涂成“兼”字或“兼”字模样。也有版本为谨慎起见不作释文的,如西泠印社1999年版《爨宝子碑·爨龙颜碑》(下称“西泠本”)、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爨宝子碑》等等。因模糊难辨,作“兼”字难以解释,临习爨宝子碑的不少名家遇此字则谨慎地跳过,如李叔同、阎梓昭等。此处的“□”释为“兼”或“蒹”字是受伪本的影响,如丁乙卯临习时直接写成“蒹”字③。杨莼编著《三碑点校注译》将“□”释作“兼”字,其中“道兼行苇”条目这样解释:所谓道,即政治指导思想。爨宝子的政治指导思想就是所谓“行苇”之政。《诗·大雅》有《行苇篇》,汉儒以为公刘之诗。行苇本为路旁之芦苇,诗中有句曰:“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盖周人尚忠厚之政,仁及草木也。④上文对“兼”字虽未作直接解释,但联系上下文明显牵强。“道”与“行”是赞述爨宝子人品的,古人作墓志,多颂褒之文,讲究用韵与对仗。联系上下文,“道□行苇”应是两个主谓结构组成的联合词组。“兼”字如用在这里,“道□行苇”变成主谓宾结构,于文势不合。弄清为何将“□”释为“兼”字,得从名本作伪说起。民国时期碧梧山庄影印过大量碑帖,如《魏碑大观》、《魏碑大观二集》,至今仍很有影响。《魏碑大观二集》中有《爨宝子墓志》,题为“最初精拓晋爨宝子碑,求古斋印”,其为照相后影印本,印者标为“上海碧梧山庄”,藏版者“光霁轩”。影印本末有“赵氏撝叔”、“之谦印信”、“碧梧山庄主人”、“吉金乐石”印文四处,增加了版本(下称“赵藏本”)份量。“赵氏撝叔”“之谦印信”是清末赵之谦(1776-1844)的印,赵之谦是书法大家,亦是碑帖收藏与鉴赏家。遗憾的是此处用印方式不妥,印痕明显是剪切拼接上去的(附图之“赵藏本”目)。“赵藏本”字口清晰,损字、缺字少,又标“最初精拓”,故深得书家喜爱。研究发现,这是一个明显作过手脚的“补墨”、“挖墨”本,实际底本较晚。该本“道□行苇”之“□”字已明显添补成“兼”字模样(附图之“赵藏本”目),添补成的“兼”字,一撇下面有两个明显的三角点,字体变异,让人大倒胃口。然而,受这个“最初精拓晋爨宝子碑,求古斋印”影响,后印版本多将这里“□”字补作或释作“兼”字。比如上文提到的“李跋本”,“□”字亦被补成“兼”字,而且修补的比“赵藏本”更清晰(附图之李跋本目)。此外还见补成“兼”字很多版本,如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年版《爨宝子碑集联》中,两次用到“兼”字都不一样,其中“自挺清操甘守道,能兼乐事在行文”之“兼”字⑤被修得奇丑无比(图5),这个本子内容与民国时期秦文锦编的对联几近雷同,仅顺序与极个别条目不同,几乎可看作是抄袭本⑥。不过,尽管内容几无差别,然该处的“□”字都作“兼”字解。天津书店古籍1987年影印《爨宝子碑》收录的集联则用了泐损的“□”字,从语义看亦作“兼”字解。“道□行苇”中“□”字正确的只有一个,为何却有众多的版别,表明原来“□”字早就难以辨识了。“道□行苇”中“□”字不作“兼”或“蒹”,真正却是何字呢?仔细研究“鸣桐阁本”与“明山本”,参照没有涂改过的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晋爨宝子碑》、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版《爨宝子碑》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版及日本二玄社1989年版《爨宝子碑》等版本,“道□行苇”之“□”字泐处明显无“兼”或“蒹”字“两竖”。从泐文残存笔道看,“□”字首笔明显有符合爨宝子笔法的一撇,“□”字下面清晰有“木”字的痕迹(附图之“鸣桐阁本”、“云南美术本”、“二玄社本”目)。endprint

《爨宝子碑》正文有骈文的风格,“冰洁简静,道□行苇”,应当符合这样的规范。“冰洁简静”,是指爨宝子“象冰一样纯洁,象简一样闲静”,联系上下文, 仔细研究,泐损的应当是个“臬”字,从所有未补墨的版本均能看出“臬”字上部“自”字方框的痕迹。也就是说,普通认同的释文“道兼行苇”当作“道臬行苇”。释作“臬”字如何解释呢?这里的“臬”作名词与“苇”字相应对,皆名词意动作形容词解。“臬”乃指“圭臬”,是古代测日影计时的工具,引申为“规则,规范”,“苇”指古人用蒲苇编织的席子,因席子的经线和纬线中规中矩、方正有序,引申为“方正、规范”,因此“道臬行苇”即“道行臬苇”,指爨宝子“品行端正”;另从语法上看,“道行臬苇”与“冰洁简静”是对仗关系。显然此处“□”释作“臬”是合理的,由此百余年来困扰书家学者的泐文谜底揭开了。在该碑所有泐文考释中,此字考正最难也最有价值。

考正之三:同样是影响极大的“赵藏本”,正文第三列“抽簪□驾”的“□”明显是个“使”字(附图之“赵藏本”目);李跋本中“□”却是另外一种不伦不类的形态(附图之“李跋本”目),二者有天壤之别;《爨宝子碑临习指南》收录的张坤山临爨宝子作,亦写成“使”字⑦,其中必有原委。笔者所见各版本,此字除涂改过的无一不泐,并且不同时期泐痕差别不是很大。古时官员一般会用发簪束起头发,“抽簪”是指去官引退的意思。从碑正文“抽簪□驾,朝野詠歌;州主簿、治中、别驾、举秀才、本郡太守,宁抚氓庶,物物得所”的前后语境整体来看,爨宝子应当说是官运亨通的。晋代的地方官制是州、郡、县三级制,主簿、治中、别驾、太守皆是官名。州置刺史,下有别驾、治中从事等官;郡置太守,下有主簿、功曹等官;举秀才是汉代一种选贤为官的方法,晋代仍袭用。因存误解或对古代官制不清,这段碑文在各类著述中常出现句读错误。从原文笔划来看,泐文部分不是“使”字笔法(附图之“鸣桐阁本”目)。结合爨宝子不断升迁的事实,“□驾”当是“俟驾”。“俟驾”是指备好马车准备出去(做官),《论语·乡党》篇中有“君命召,不俟驾行矣”,意思为“国君召见孔子,孔子不等马车套好就步行了”,表明孔子对国君的敬重或参与国事的热情,“抽簪俟驾”当指爨宝子具有积极入世的心态,即爨宝子无论是居野为民还是为官效命,都被地方与朝廷称颂。考正之四:

《爨宝子碑》正文第四列有“春秋廿□,寝疾丧官,莫不嗟痛”之辞,这里“□”字,有人释作“三”,也有人释为“五”,如张诚《“正书古石第一”的〈爨宝子碑〉》有“虽然爨宝子卒时仅二十五岁”之论⑧。上文提到的“赵藏本”,“□”明显作“五”字(附图之“赵藏本”目),不过笔划十分不得《爨宝子碑》要领。“李跋本”中,“□”清晰是“三”字(附图之“李跋本”目),“赵藏本”和“李跋本”均称早期拓本,却是天壤之别。研究发现,各原拓真本此字均泐损,“□”字中间一横明显有上挑收笔的痕迹,显然是“三”字中一横。《爨宝子碑》书法极富表现力,笔势雄强,精于变化,碑文亦有文采,不少是用韵的,“春秋廿三,寝疾丧官”音韵亦和谐。考正之五:

正文第六列“穆穆□侯,震响锵锵,弱冠称仁,詠歌朝乡”,这里的“□”字,有释作“君”字,也有释为“若”字,“赵藏本”则直接涂成了“君”字(附图之“赵藏本”目),涂改后“君”字笔划非常别扭。“李跋本”明显是个“君”字(附图之“李跋本”目),只不过与碑中其他“君”字有似曾相识之处,细辨亦为作伪。有人根据较晚版本“君”上一横已断考释(附图之“云南美术本”、“西泠本”、“二玄社本目”),将“□”释作“若”,认为在等级制度十分森严的东晋社会,无人敢称爨宝子为“君”,墓志称逝去的某人为某“府君”常见,“君”与“侯”相连,用于爨宝子则不合适。其实不然,“君侯”秦汉时多指列侯而为丞相者,汉以后,常用于达官显贵的敬称,君侯在其他墓志中并不难见到。早期的“鸣桐阁本”“□”字也已泐损,不过,根据上下文与字存笔划来判断,这里的“□”当作“君”字,“君侯”是对死去爨宝子的敬称。考正之六:

正文第九列有“位才之绪,遂之本邦”,其中“绪”字右下之“日”晚期泐成一长方块,如海南出版社1994年版《爨宝子碑》、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爨宝子碑》、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爨宝子碑》等等。“赵藏本”中“绪”字是完整的,但其右下却是个“目”字(附图之“赵藏本”目)。《爨宝子碑》不少字都存在增减笔划现象,如“同乐人也”中“樂”字中的“白”作“自”,“龙腾凤翔”中“凤”字“鸟”上少一横,“永显勿剪”中“永”字上多了一横。“赵藏本”中“绪”右下“目”字完整,不仅被一些书法方家认为“绪”字另有一种写法,一些考据家更是以“目”字是否完整作为校定碑早晚的标志,有的版本受“赵藏本”影响,故意将“绪”字之下“日”字补成“目”字模样,如岭南美术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爨宝子碑集联》首页之附图爨宝子碑。笔者见“鸣桐阁本”(附图之“鸣桐阁”目)、“明山本”、“云南人民本”、云南教育出版社《三碑点校注译》之附图等,“绪”字都是完整的,仔细分辨,细处几者均一致,无补墨造假痕迹。上文提到“李跋本”,“绪”字右倒有个完整的“日”字,不难发现“修补”痕迹(附图之“李跋本”目)。还有补墨更拙劣的,如《故宫珍藏历代名碑法帖技法系列·〈爨宝子碑·爨龙颜碑〉技法精讲》⑨之“绪”字的右边“日”字中虽为一横,却被补得不伦不类(图6),作为一套“精选故宫数以万计的碑帖藏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而成“法帖技法”的出版物,编者不知选用早期版本,并且拙劣地对字补墨修改,让人扼腕。再如李呈修等编、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爨宝子碑集联》,居然出现三处不同的“绪”字,还不含附录的印本中的“绪”,则更让人纳闷了。⑩为何“位才之绪”中“绪”字会出现如此多版本呢?笔者认为“绪”字泐损当是有人故意为之。旧时黑心的拓工碑贾,为了让自己手中的拓片升值,不惜对拓后碑中的某些字进行挖凿,这是一种极为卑劣又常见的行为。今西安碑林中许多名碑旧时就被不良的拓工碑贾损毁过,如唐代欧阳询《皇甫诞碑》,其“银青光禄大夫”之“银”字明显被人凿过。再如龙门《魏灵藏造像记》,民国时期更是被人凿得面目全非。至于“赵藏本”之“绪”右下己损的“日”添墨成“目”字,则是受“同乐人也”“乐”字中“白”作“自”字或凿痕的影响了。考正之七:附录最末行“威仪王□”。《爨宝子碑》名录中,最后一行缺损一字,曾经有人将缺损的“□”补成了“玉”字(图7)B11,“赵藏本”中,“威仪王□”之“王”后却是死墨一片,仔细才能看到拼接的痕迹,造假者水平足见一斑(附图之“赵藏本”目),“李跋本”则补成另一种形态的“玉”字(附图之“李跋本”目)。各原拓真本这里的“□”均已泐缺,补齐除表明拓片年代更早,另外则是受碑末邓尔恒跋影响,邓跋有“晋碑存世者已鲜,兹则字画尤完好,愿与邑人共宝贵之”。笔者以为邓跋“字画尤完好”,不能单纯理解为该碑在邓跋前一点没有残损。《爨宝子碑》乾隆间就已出土,出土时有没有受到损坏,未见记载,出土后长期没有受到重视,很难说其间有没有人为损伤。另外,据传在邓氏见前,此碑长期在一豆腐作坊被用来压制豆腐,因而碑面至今十分光洁,邓氏正是见到豆腐上“碑文”才寻获这块至宝的,邓氏发现这块碑前,运到作坊以及碑在作坊中,字有无损伤,没见资料。再则,此碑在辗转运到曲靖城途中有无损坏也未见著录,因早期拓本已见此碑损去一角,碑以后的辗转已无讨论必要。一般来说,此碑长久埋入地下,出土后长期不受保护,再经历多次折腾,碑文仍没有受损的可能性不大,“字画尤完好”,只能理解为邓氏见到此碑时,碑文相对完好而已。endprint

碑文及其上缺损的“□”为何字,恐怕无从考证了,因此“□”位于碑的右下角,当为碑最初发现或运输过程中,一角被磕碰,从此此字无存,当然也可能更早如立碑时就损坏的。笔者结论是,凡是考据字有损,而“威仪王□”中“□”字不损的,都是做过手脚的版本。

《爨宝子碑》结字高古,因古时罕用,或写法有异,个别字的释读还存在争议(不在本文讨论范围),笔者对该碑泐文的考证,解决了一些问题,现将考正后《爨宝子碑》全文收录于下(不含碑末清人跋语):晋故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府君之墓 君讳宝子,字宝子,建宁同乐人也。君少禀瑰伟之质,长挺高邈之操。通旷清恪,发自天然。冰洁简静,道臬行苇。淳粹之德,戎晋归仁。九皋唱于名响(乡),束帛集于闺庭。抽簪俟驾,朝野詠歌。州主簿、治中、别驾,举秀才、本郡太守。宁抚氓庶,物物得所。春秋廿三,寝疾丧官,莫不嗟痛。人百其躬,情恸发中。相与铭诔,休扬令终,永显勿翦。其辞曰:山岳吐精,海诞陼光,穆穆君侯,震响锵锵。弱冠称仁,詠歌朝乡。在阴嘉和,处渊流芳。宫宇数仞,循得其墙。馨随风烈,耀与云扬。鸿渐羽仪,龙腾凤翔。矫翮凌霄,将宾乎王。鸣鸾紫闼,濯缨沧浪。庶民子耒,挚维同响(向)。周遵绊马,曷能赦放。位才之绪,遂居本邦。志邺方熙,道隆黄裳。当保南岳,不骞不崩。享年不永,一匮始倡。如何不吊,瀐我贞良。回枹圣姿,影命不长。自非金石,荣枯有常。幽潜玄穹,携手颜张。至人无想,江湖相忘。于穆不已,肃雍显相。永惟平素,感恸忾慷。林宗没矣,令名遐彰。爰铭斯诔,庶存甘棠。呜呼哀哉!

太亨四年岁在乙巳四月上恂(旬)立□□主簿杨磐、录事孟慎、西曹陈勃、都督文礼、都督董彻、省事陈奴、省事杨贤、书佐李仂、书佐刘儿、干吏任升、干吏毛礼、小吏杨利、威仪王□。

二、《爨宝子碑》校碑考正

《爨宝子碑》大量存在明显时代有异而标明初拓的版本,长时间内,因校碑方法的缺陷,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初拓,初拓与晚拓如何判断,业界至今结论失当。笔者以为,纠正舛误才能解决问题。提到校碑,清方若(1869-1954)著、近人王壮弘增补的《增补校碑随笔》(方若原作《校碑随笔》),无疑是最重要也是最权威的著作。其“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宝子碑”条目下有这样的内容:碑乾隆四十三年戊戌出土,未见尔时拓本。最旧者在移置以前为邓尔恒所拓,故无咸丰二年七月之跋。跋在末行立字下空寸许,已刻邓尔恒初拓本字划光细。近拓则第一行近字,第二行志字、搜字、文字、移字、侯字、祠字、晋字、行末之元字,第四行末行二字(笔者注,“末行”当作“未行”)、仍字、用字、耳字、义字、文字、此字、出字,第六行月字,或字口缺裂,或较粗全失笔意。又有大误三字,第五行不字误穿上,第六行尤完好之尤字误光字,咸丰之咸口上误增一笔成二划,其经人稍为剔过无疑。B12方若校定《爨宝子碑》碑拓早晚的方法有较大缺陷。其一,单纯从碑的跋文来校碑,未提及碑正文,极不合适,事实上不同时期该碑正文字划差别较大,理应著录。其二,“最旧者在移置以前为邓尔恒所拓,故无咸丰二年七月之跋”。以有无邓跋来判断碑拓的早晚有缺陷。笔者见过多个《爨宝子碑》整拓没有跋文,但碑中大量考据字已泐损,绝对不是邓跋前的版本。无跋的碑肯定早于有跋的,黑心的碑贾、拓工为了惑人,故意不拓碑所跋之处,而以碑空白处来拓补或挖补,这样来处理拓片的并不少见,多数无跋的所谓早期《爨宝子碑》拓本就是这样造出来的。因深受方若、王壮弘校碑方法影响,今市面所见碑帖印本大都没有跋文,如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古代善本碑帖选粹·晋爨宝子碑》整张拓本、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中国名碑三种·孟孝琚·爨宝子·爨龙颜》、“赵藏本”、“李跋本”、广陵书社2003年版《爨宝子碑》、武汉古籍书店1989年版《初拓爨宝子碑》、天津市古籍书店1987年版《晋爨宝子碑》、吉林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爨宝子碑·爨龙颜碑》、辽宁美术出版社1997年版《爨宝子碑临习指南》、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爨宝子碑集联》等等,跋文均未见印。这些版本虽无邓跋,结合碑中文字考据,当属有跋本。当然也不排除底本就有意略去跋文的可能,因此不能以碑拓有无跋文妄下校碑结论。其三,从跋字“或字口缺裂,或较粗全失笔意”判断极不严谨。一般而言,碑经过长期捶拓,字体会变得不清,原字剜洗后笔划会稍粗,这是校定碑拓早晚的一种方法。笔者比较各期原拓,发现此碑跋文除泐损外,早晚期字口差别细微。进而,对碑的剜洗主要针对正文,不应存在不针对碑正文而对跋文进行广泛的剜剔。“或字口缺裂”是靠不住的。比对早晚期碑拓,未见提到的字有剔洗痕迹,“字口缺裂”乃初刻原貌;“或较粗全失笔意”当属不着边际之论,清代书法大都死板,被后人戏称“馆阁体”,跋文很小,字有粗有细脱离了死板,自然率真,当是邓氏高明之处,跋文粗细不一当是尊重原作,初上石即如此。不过,方若、王壮弘提到跋文“字画光细”的版本确实存在,如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版《初拓爨宝子》。然与“鸣桐阁本”、“云南人民本”、“明山本”等版本稍作比对即可发现该版本较晚,晚期版本反而“字画光细”,该如何解释呢?笔者有捶拓经历,将原本就不粗的笔划拓得更细,只需对目标字用拓扑多捶几次即能做到。至于“全失笔意”实乃臆断,事实上,未拓细的跋文比“字画光细”的反而更有神采。其四,引文“又有大误三字”,这种说法更值得怀疑,版本比较发现,“第五行不字误穿上”、“咸丰之咸口上误增一笔成二划”当为最初刻工所致,非经后人剜剔;“第六行尤完好之尤字误光字”是因早期原碑“尤”左边就有细微石花,原碑经长期捶拓,石花更加明显而已。方若认定三字“其经人稍为剔过无疑”纯属空穴来风。受《校碑随笔》影响,“内行”或不良碑贾对“尤”、“咸”、“不”三字只需稍加“补墨”,多余笔划(很细微,如原碑“尤”字多的一点比芝麻不大)便可遁行。北京大学为纪念建校一百周年,曾出过一部拓本集,收录了二百多张金石名碑拓片,颇具影响。遗憾的是,编者对收录碑拓时期的判断多根据藏家跋文记载,未作详细地考订,错误之处实在不少。其中收录的《爨宝子碑》(标为缪荃孙藏本,缪氏亦金石名家),校碑曰“清咸丰邓尔恒跋后初拓,跋文六行‘尤字未挖成‘光字”B13,单纯以“尤”未成“光”之形,就轻易下结论认定拓本的早晚,从笔者前面的分析看,份量显然远远不够。比对早期拓本的几个关键考据字,发现该拓本大都已泐,其跋文“太亨次年”之“年”字末横已损、“金石”之“金”左已泐,且正文亦无早期本特征,更谈不上初拓本。若按前文方若“已刻邓尔恒初拓本字划光细”来判断,不难判定这是只典型的“黑老虎”。因此“尤”、“咸”、“不”等字不当作为考据字。上海书店出版的《崇善楼书系》,除《增补校碑随笔》外,还有王壮弘《碑帖鉴别常识》、《艺林杂谈》、《崇善楼笔记》等,这几本著作都有《爨宝子碑》著录,《增补校碑随笔》有王氏对方若校碑的增补。因《爨宝子碑》的名气,《崇善楼笔记》对该碑考据更是加大了份量,如其“爨宝子碑”条目有这样的著述:见出土初拓本整纸本柘墨(笔者注:“柘墨”当作“拓墨”)精好,碑末“威仪王”下尚存有一“玉”字可见。末行“立”字下,尚未刻邓跋,“建”、“宁”、“瑰”、“然”、“兼”、“簪”、“俟”、“三”、“莫”、“君”、“嘉”、“鸣”、“居”、“裳”、“相”、“宗”等十六字笔画清晰。B14方若《校碑随笔》有“碑乾隆四十三年戊戌出土,未见尔时拓本”之随笔(前有引),王氏在该条目增补中,没有提及“尔时拓本”,却提出“见出土初拓本整纸本柘(拓)墨精好”,想必后来见到了乾隆四十三年碑出土初拓本。如此诸字不损的版本,笔者也见过多次,遗憾不过都是木刻或翻刻的拙劣版本罢了,真正有眼力的专家不难发现。前文考正表明,《爨宝子碑》出现“威仪王玉”或“道□行苇”中“□”明显作“兼”字的,无疑都属拓本中“最下且次”的“补墨”或作伪、翻刻版本。然而,王氏既称业内行家,不至于连木刻或翻刻版本也看不出来,所以,初步判断王氏所见不过是个“补墨”本而已,看不出“补墨”本的“行家”比比皆是,不然碑拓何有“黑老虎”之称呢?《崇善楼笔记》中,还有这样的著述:已刻邓跋之初拓本,邓跋字画光细皆完好无损。光绪末年拓本邓跋第一行“近”字,第二行“志”、“搜”、“文”、“移”、“侯”、“祠”、“晋”、“元”,第四行“末行”(笔者注:“末行”当作“未行”)、“仍”、“用”、“耳”、“仪”、“文”字、“此”、“出”字,第六行“月”字,或字口缺裂,或较粗,全失笔意。又大误三字,第五行“不”字误穿上,第六行“尤”字误作“光”字,“咸丰”之“咸”口上误增一画,乃洗碑时挖讹。B15不仔细看,这段著述与除了新增个别笔误外,与方若《校碑随笔》记述差别不大。然王氏明确提出“光绪末年拓本”的考据字,通过上文分析,“光绪末年”出现对邓跋的大范围剜补也是靠不住的。王氏所著《碑帖鉴别常识》中,收录了大量早期碑拓图片,其中的《爨宝子碑》,按王氏考证,当属“光绪末年拓本”无疑,为何这部收录善本碑帖图片的著作却收录《爨宝子碑》晚拓,更让人对王氏有无见过“出土初拓本整纸本”存疑。到今天,《爨宝子碑》各种印行的版本层出不穷,在书界享有盛名的《爨宝子碑》如确有乾隆间出土的初拓,应当引起轰动,然而至今未见王氏提到的真正“初拓本”面世。《增补校碑随笔》对重要的碑拓藏于何处,何人之手均加以注录,比比皆是,如此重要的版本竟不标存于何处何人之手,这与《增补校碑随笔》著述的风格完全有异。究竟王氏见到的版本是“出土初拓本整纸本”还是伪本,还是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真本存在,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综上可见,王壮弘在《崇善楼笔记》提到对《爨宝子碑》正文校碑的方法是错误的。同样,依据通行的校碑方法,从碑跋文来判断拓片早晚,肯定会被“黑老虎”迷惑,这也正是为何那么多声称初拓、早期拓的版本不敢印出碑后跋文的真正原因。endprint

谈到碑校,碑的剜洗问题一般都不能回避,这是校碑中判断早晚的一个常用尺度。《爨宝子碑》到底有没有经过大范围人为地剜洗呢?答案是否定的。方若、王壮弘均认为碑跋文是剜洗过的,没有提到对碑正文的剜洗;笔者曾一度认可碑正文稍有剜洗,并且剜洗的地方极少,如《爨宝子碑》的一捺大多是提起收笔的,较晚版本正文“君讳宝子”之“宝”字之一捺即如此(图8),而“鸣桐阁本”、“云南人民本”、“明山本”、“宝”字一捺恰恰没有尖挑(图9“鸣桐阁本”);“操”字下面通常写法是有两点的,如汉碑《鲜于璜碑》中的“操”字,晚期爨宝子“长挺高邈之操”之“操”下面明显有两点,早期的版本能看到左边有一点的泐痕,因而笔者最初认为有高手对碑上这两个字做过剜洗。后从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版彩色放大本中国著名碑贴《爨宝子碑》受益,放大本明显能看出“宝”字一捺的尖挑与“操”字末一点均为泐痕,比较各种版本,完全排除了这两个唯一可能剜洗的字。从另一方面来看,《爨宝子碑》出土乾隆晚期,长久没有受到重视,不应当存在剜洗,咸丰二年重新发现后就保护起来,也不应出现剜洗,尽管该碑后经辗转,但最重要的考据字均无剜洗痕迹。由此结论,爨宝子碑确实未经刻意剜冼过。[KH2D][XC][HT5”H]图10图11

笔者以为,《爨宝子碑》虽出土较早,但真正的乾隆初拓本应当早无存世了。照常说,咸丰间邓尔恒题跋之前肯定拓有一批拓片,未有跋文的拓本是否存世已很难说了。集中目前能够找到的各种《爨宝子碑》版本,比对研究,笔者校碑如下:初拓本《爨宝子碑》碑额“振威将军”之“军”笔划未损;“爨府君”之“君”下“口”右竖完好;正文“建宁同乐人也”之“建”、“君少禀”之“君”、“通旷清恪”之“通”、“州主薄”之“薄”、“情恸发中”之“发”、“永显勿剪”之“显”、“山岳吐精”之“岳”、“穆穆君侯”之首“穆”、“处渊流芳”之“渊”与“流”、“耀与云扬”之“云”、“龙腾凤翔”之“龙”“腾”、“矫翮凌霄”之“翮”、“鸣鸾紫闼”之“鸣”“鸾”“闼”、“濯缨沧浪”之“濯”“缨”、“庶民子耒”之“民”、“挚维同向”之“同”、“位才之绪”之“绪”、“遂居本邦”之“居”“邦”、“道隆黄裳”之“道”、“当保南岳”之“南”、“不骞不崩”之“骞”、“如何不吊”之“如”、“瀐我贞良”之“贞”、“回枹圣姿”之“回”、“幽潜玄穹”之“幽”、“携手颜张”之“张”、“至人无想”之“想”、“林宗没矣”之“宗”、“爰铭斯诔”之“铭”、“呜呼哀哉”之“呜”等字俱未泐损(附图10,鸣桐阁本碑额;图11,上海辞书出版社本碑额)。

见稍晚《爨宝子碑》,上文提到的考据字“君(爨府君)”下“口”右竖完好;“建”、“君”(君少禀)、“通”、“显”、“发”、“穆”、“如”、“张”等字俱已损泐或见泐痕。见同治间《爨宝子碑》,上文提到的考据字“君”(爨府君)下“口”右竖完好;“显”未损;“如”之末笔无石花相连,其余俱已损泐。光绪及之后的版本,以上考据字,俱已损泐。根据上面的考据,许多出版的所谓初拓本,如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魏碑·第三辑·爨宝子碑》及1985年版《爨宝子碑》、武汉市古籍书店1989年版《初拓爨宝子碑》、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版《初拓爨宝子碑》等实不过是清光绪后版本,根本称不上初拓本;影响极大的“李跋本”、“赵藏本”因做过手脚,讨论版本早晚已无必要。目前存世的《爨宝子碑》版本,清同治本已属难得,清咸丰本当是凤毛麟角了,至于出土初拓本,尚未见存世者。综上所述,受碑拓造假的影响,《爨宝子碑》大量字存在误释,一些误释误判的字至今作为考证碑拓早晚的依据,通过本文考正,还原了真相。因《爨宝子碑》在书法、学术史上的不朽地位,花如此篇幅对其泐文、误释字及校碑进行考正,笔者认为是有价值的。

(责任编辑:徐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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