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　张海雷

“人情礼”之困，不仅在成人中，在学生当中也早已蔚然成风，成了学生家长吐槽最多的话题。2013年11月22日晚，河北省邯郸市18岁的高三男生张丰，失手将自己的父亲杀死。而悲剧的缘起，正是在学生中越来越盛行，同时又让父母不堪负累的“人情礼”……

2013年11月22日下午6时许，放学回家的张丰急切地对父亲张志勇说：“爸爸，今天我同学李明过生日，晚上要开个party，给我200元钱随礼吧！”张志勇一听顿时火了：“你明年就要高考了，这个月你已经参加了3个同学的生日宴，你的人情礼怎么比大人还重？这次就免了，专心读你的书！”

被爸爸拒绝，张丰不甘心，又去找妈妈吴慧丽要钱。吴慧丽同样没给他钱，还告诉他一个坏消息：“你爸今天开车将别人的宝马车蹭了一下，赔了人家2000元钱，心情坏透了，你别再给你爸添堵了。”张丰一听，心乱如麻：李明是他的同桌，又是学习委员，同学们都要参加他的生日宴，自己已经答应人家了，怎么能食言呢？

时年18岁的张丰，是河北省邯郸市磁县某高中的高三学生。父母在自家小区开了一家水果超市。成绩优秀的张丰是父母全部的希望和骄傲，中考他考入当地最好的高中。可是从上初中开始，张丰的“人情礼”就多了起来。上高中后，他参加聚会的次数就更多了，每次聚会他都向父母伸手要钱买礼物，甚至直接封红包，每次的花费都在100元到400元不等。如果赶上自己过生日，宴请同学的花费自然就更高。张志勇夫妇的收入并不高，儿子三天两头要钱，让他们很反感。

尤其让张志勇不悦的是，儿子上高中后，成绩有所下降。他认为是儿子频繁参加各种聚会分心的结果，于是他开始反对儿子参加这些烧钱的同学聚会。但张丰振振有词：“现在的中学生有自己的社交需求，更有像成人世界一样的社交圈。将来进入社会，高中同学会是最丰富的人脉资源。如果只知道死读书，不仅会被同学瞧不起，还会失去最宝贵的人脉基础……”

张志勇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一次又一次满足儿子的要求。可是随着儿子进入高三，人情礼方面的开销越来越大，他的同学中不乏“富二代”，过生日请客甚至会到星级酒店。如果只是吃一顿饭也就罢了，关键还有后续节目，还要去公园划船、滑旱冰，晚上接着K歌等等。相应的，同学们给的份子钱自然水涨船高，200元已成为底线。张志勇的心理承受能力，一次次被儿子挑战。

11月22日是周五，张丰的同桌李明过生日，同学们正好想借此放松一下。李明早就邀约了张丰晚上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临放学时，李明用激将法说：“丰哥，我知道你怕你爸，在家里是小媳妇角色，虽然我很想你参加我的生日宴，但如果你不能来，现在就告诉我。”旁边的几个男同学起哄说：“放心吧，张丰可以不参加别的哥们儿的生日宴，一定会参加你的，你们是同桌，他不会这么不讲义气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张丰没理由退缩，他坚定地说：“我晚上一定会来的！”可是，令张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父母不给他钱，还将他臭骂了一顿。怎么办？

晚上6点30分，张丰接到了李明的电话：“我们都已经到酒店了，等你来一起吃饭后再去唱歌。”张丰强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在家洗个澡，一会儿就到。”

挂断电话，张丰心急如焚，再次对爸爸说：“爸，你快给我钱吧，大伙儿都等着我呢。”张志勇气急败坏地进房间拿出儿子写的保证书。那是儿子半年前写下的，保证自己的学习成绩保持在全班前5名，否则就取消一切聚会。张志勇把保证书扔给儿子，吼道：“我不是没有谅解你，你的学习成绩下降到了20名开外，我这个月还让你参加了3次聚会，现在请你也谅解一下我！我没有那么多钱供你挥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你只有半年时间就高考了，何况眼下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此时，妻子已将晚饭做好，张志勇命令儿子就在家里吃饭，不许出门。

父亲的话让张丰绝望了。他用比父亲更大的声音吼道：“吃什么饭！我丢不起这个脸，你要不给我钱，我宁肯饿死！”这是父子俩第一次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对峙。眼看父子俩就要打起来，吴慧丽急了，忙打电话给楼下关系颇好的邻居刘雯，让她上来帮忙劝架。正巧，刘雯这会儿正和几个邻居在家打牌，电话里，她能清晰地听到张丰父子俩激烈的争吵声，还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于是，她干脆叫上了另外3个邻居一起来到吴慧丽家。

本来邻居们是来劝架的，可得知张丰是因为要钱参加同学的生日宴触怒了父亲，便都有感而发起来。一个邻居捡起被张志勇撕碎的保证书大发感慨：“现在的孩子就爱整这些，严重影响学习。我读初中的儿子上周过生日，竟然请9个同学去洗温泉，每人光洗澡就花了100多元，我把他骂了一通。气人的是，他居然说别的同学过生日也是这样请他的，他这是回礼。”

另一个家长更加气愤地说：“请客吃饭已经算是小事了，我女儿的那些同学过生日更烧钱，个个出手阔绰，mp3、名牌书包、进口糖果等，都价格不菲。我女儿过生日时，提出要请同学到自助餐厅吃烤肉，吃完了还要请同学去唱歌，还不许家长参与，但是资金得提前到位。这种生日派对让孩子的心玩野了，严重影响学习成绩，就该禁止！”还有一位家长说：“现在孩子过生日从幼儿园开始就相互攀比，过生日请客都去高档饭店，吃一顿饭花几百元很常见……”

就这样，张丰的“罪过”成了所有孩子们不理解父母、自私、贪玩的缩影，让家长们找到了发泄吐槽的机会。那场面一点不像劝架，更像是开批斗会。一个小时后，见张丰一言不发，还以为他听进去了，于是大家都离开了。据案发后张丰向警方交代，那种场面让他感到非常委屈，他躲到卫生间里哭了好久。

晚上8点30分，张丰又接到李明的电话：“你真不够意思，我们生日宴都吃完了。你不参加我的生日宴，待会儿唱歌总要来吧？”张丰只得应付道：“好，我一会儿就到……”张志勇一听就火冒三丈，夺过儿子的手机大吼道：“别等他了！他不去了，以后你们搞这些聚会也别叫他了！”说罢，他愤怒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又随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张丰感到自己的尊严在同学面前被父亲毁了，他回到卧室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9时许，吴慧丽为儿子冲了一杯牛奶，劝他要理解爸爸的苦心，好好学习。但张丰无心看书，他摸着火辣辣的脸，恨爸爸不但不给他面子，还动手打了他。更令他生气的是，这件事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在外面丑化自己呢。他越想越生气，认为爸爸应该尊重他，他要向爸爸讨一个说法。

已经过了零点，张丰仍睡不着，他坐了起来。无意中，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把水果刀，便萌生了一个念头：带上这把刀去找爸爸论理。他要是不向自己道歉，自己就用这把刀自残！他觉得这是让爸爸心疼他，从而向他服软认错的唯一办法。

案发后，据吴慧丽向警方陈述：丈夫打了儿子，其实他也很难过，根本就睡不着，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可是看到儿子进到自己的房间，丈夫以为儿子又是来向他要钱的，火气就更大了，厉声呵斥道：“你小子今晚到底要干什么？”看见儿子手上拿着刀，丈夫还以为儿子是来杀他的，气得浑身发抖。他腾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狠狠地给了儿子一巴掌。这一巴掌彻底让儿子失去了理智。他手持水果刀，胡乱地朝爸爸捅了一刀。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一刀要了爸爸的命。张志勇被刺的部位是左侧腋下。他当即倒地，鲜血染红了地板。

看到满地的鲜血，张丰吓傻了。吴慧丽吓得大哭起来：“你这个孽种，他是你爸爸，你怎么能拿刀捅他？”张丰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们马上把爸爸送医院。”随即，吴慧丽用手机拨打了120。

20分钟后，张志勇被紧急送往磁县第一人民医院抢救。令人遗憾的是，尽管医生采取了一系列抢救措施，但张志勇最终不治身亡。医生称，那一刀正巧从张志勇的肋骨缝隙间穿过，刺中了心脏，导致其在短时间内休克死亡。

当晚，痛悔不已的张丰流着泪向磁县公安局自首。他十分后悔自己失手杀了爸爸，更痛恨频繁的生日派对不仅影响了他的学习，也给他和爸爸带来了嫌隙。11月25日，张丰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磁县人民检察院正式批准逮捕。目前此案正在审理中。

据统计，目前我国18周岁以下的中小学生约有3.4亿。他们受社会、家庭环境的影响，过早地学会了成人世界的人情世故。学生时代，孩子们还是个纯粹的消费者，他们送人情礼的费用只能来自父母，为父母平添了新的经济压力。孩子人情礼之重，已成为当代教育继“培优”之后的新热点难题。但愿本案能让家长、学校和孩子们都多一些反省。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其余为化名）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