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鸣

二十多年前，城里的妈妈和农村的妈妈同一天在同一家医院生下了儿子。医院的失误致使两个孩子被抱错了。虽然两个家庭最终调换了孩子，可是农村儿子不适应在亲生父母身边的生活，屡屡跑回城里的那个家。城里妈妈对他视若已出，在孩子亲生父母同意的情况下，城里的父母继续抚养了这个抱错的儿子，还供他和亲生儿子一起考上了大学。

亲生的儿子在哪里

2013年中秋节，47岁的汪楠接到儿子晓军从军校打来的祝福电话时，不禁热泪盈眶。晓军不是她的亲儿子，但对她却像对亲生母亲那样亲。汪楠的思绪不禁回到二十多年前……

汪楠是江苏泰兴一家网络公司的职工，丈夫张恩涛在县物资系统工作。1989年初春，汪楠在县某医院生下了一个儿子。同一天，姚王镇的农妇李霞也在这里生了一个儿子。当天共有十三个孩子出生，只有汪楠和李霞生的是儿子，同一病房的两家人相处得不错。

产后的第三天上午，孩子被护士抱过来喂奶时，汪楠见孩子左手腕上的布条上写着“李霞之子”。汪楠急忙又翻看了一下系在小孩衣服上的牌子，上面却写着“汪楠之子”，不由大惊，说：“护士，我的孩子是不是抱错了？我儿子手上的牌和衣服上的牌咋不一样呢？”护士长见状说：“负责洗澡的护士是刚来不久的实习生，一定是她在给孩子洗澡时把手牌系错了，但孩子肯定不会错。”护士长说完便把两个孩子手腕上的布条换了过来。

见护士长这样说，汪楠便安心了，出院回到家里后，给儿子取名“晓军”。

两个月后的一天，汪楠抱着晓军在街上行走时，凑巧遇到了那位给她接生的医生。汪楠便把在医院里发生错牌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位医生说：“不对呀，医院里一向以手牌为准的。”汪楠的心不由一紧。

回到家后，汪楠和丈夫仔细地观察晓军，发现晓军有许多地方不像自己，而且皮肤较黑。第二天，汪楠夫妇特意去了姚王镇，当看到李霞怀里的小虎时，汪楠立马断定：孩子肯定抱错了，小虎才是自己的儿子。

从乡下回来后，汪楠的心里翻江倒海。她和丈夫带晓军到医院做血型化验，夫妻俩都是B型血，不可能生出A型血的孩子来的！结果表明：晓军确实不是自己的！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汪楠接连几次到乡下看望小虎，最后她试探着把孩子抱错的事含蓄地说给了李霞听。话音未落，李霞马上翻了脸。汪楠连忙把那纸血型化验单拿了出来，这时忽然有十多个妇女围了过来，对汪楠进行谩骂：“你可真是缺德，居然想用自己那个不好的孩子来换人家的好孩子？”

百口莫辩的汪楠夫妇只好转而求助医院。院方也多次找到李霞夫妇做工作，请他们同意让小虎去做血型鉴定和足印鉴定，为李霞一家拒绝。无奈之下，汪楠只好把医院告上了法庭。此时，小虎和晓军都快两岁了。法院根据医院的错牌事实及对血型和足印的鉴定结果，判决汪楠胜诉，要求两家当即换回孩子。谁知就在此时，李霞却带着小虎躲了起来！

法院执行耗时三年。三年里，汪楠依然像亲生母亲一样疼爱和呵护着晓军，同时牵挂和思念着小虎。一转眼，晓军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汪楠把他送到县里最好的幼儿园。看着晓军幸福地成长，而亲生儿子却不知流落何方，汪楠想着想着就不禁泪流满面。

当然，汪楠一刻也没有放弃寻找小虎。最后，在最高人民法院的干预下，李霞夫妇只好答应和汪楠夫妇交换孩子。

这天，汪楠给晓军换了一身新衣服，又买了很多好吃的零食给他带着。离交换孩子的时间越近，汪楠越觉得心跳得历害，她还担心：小虎已经五岁了，已经记事了，他会和自己亲近吗？他还会接受自己吗？他能跟自己回家吗？先前，她已和李霞相约，暂时不告诉孩子真相，等两个孩子的一切都安定下来后，再慢慢地告诉他们。

李霞抱着小虎来了！汪楠急忙迎上前去，颤抖着手把晓军交给李霞，然后又颤抖着手接过了小虎。心情复杂的汪楠没敢多停留，抱着小虎急匆匆登上汽车。小虎上车后不久便问：“我妈妈呢？我要妈妈。”

汪楠一下子蒙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小虎，因为她害怕刺伤他。这时，同行的人指着汪楠对小虎说：“她就是你的亲生妈妈呀。”小虎转过身来，以一种意外的眼光看着汪楠，他显然被搞糊涂了。汪楠泪花闪闪地说：“小虎，我真的是你亲生妈妈，你快叫我妈妈呀！”小虎犹豫了一下，低低地叫了声：“妈妈。”

汪楠心里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激动地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哭喊道：“小虎，我的儿子啊，你知道妈妈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换走的“儿子”又回家来

小虎是换回来了，汪楠总觉得心里还缺少点什么，后来她明白了，那就是对晓军的牵挂。一天夜里刮大风，气温急剧下降，汪楠突然想起晓军的许多衣服都留在了家里，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急急忙忙把晓军的衣服收拾好，托人给晓军送过去。

在交换孩子之后，汪楠和李霞已冰释前嫌。她们约定半年内互不来往，等孩子适应之后，两家人再像亲戚那样相处，可是这种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就被打破了。

一天早晨，汪楠在家里听到门外有一个小孩在奔跑，凭直觉，她断定是晓军回来了。还没等她开门看，晓军的叫声就传来：“妈妈，妈妈，快开门，我回来了！”

汪楠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随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晓军，妈妈想死你了！”接着就搂着他亲。突然，晓军捂着自己的屁股叫了起来，汪楠脱下晓军的裤子，不由得惊呆了：只见小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原来，晓军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对农村的生活很不适应，和父母也不亲近。他爸爸因此很恼怒，自己喜爱的小虎被换走了，而换回来的儿子又不听话，就把晓军一顿好打。晓军跑出家门，一边哭泣，一边喊妈妈。一个知情的村里人可怜孩子，偷偷把他带到了城里离汪楠家不远的地方。听了晓军的哭诉，汪楠被激怒了：“我养了晓军这么多年，从没有打过晓军一下，当亲爹的怎么就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李霞来汪楠家接晓军回家，晓军却一下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把抱住汪楠，带着哭腔说：“妈妈，我不要回乡下，你不要赶我走！”

听了孩子的话，汪楠的心里很矛盾：从感情角度来说，她不愿意晓军回乡下；但从法律角度来说，晓军毕竟是人家的孩子。李霞考虑到丈夫的怒气还没有消，如果再打晓军怎么办？于是，她和汪楠商定，让晓军在汪楠的家再住上些时日。

不久后，李霞又来接晓军回家。在送晓军回家的路上，汪楠拉着晓军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你可千万别再自己跑出来了，路途这么远，会有危险的，爸爸妈妈会担心的！”看着晓军的背影消失了，汪楠泪流满面。

回到乡下的家里，晓军每天夜里都在梦里和城里妈妈一家嬉戏欢笑，和幼儿园小伙伴们追逐玩乐，醒来后便哭个不停要回家。父亲越是打骂，晓军越是思念城里的家。于是，他开始凭着记忆摸回城里的家。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晓军被接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他过不久就会哭着跑回汪楠家，这让汪楠心痛不已。考虑到晓军的教育问题，汪楠夫妇和李霞夫妇商定，让晓军插班进幼儿园，每天中午在汪楠家吃饭，晚上再回乡下的家。他们以为这样可以帮助晓军逐步适应乡下的生活。可是，汪楠第一天晚上送晓军回乡下的家时，他就抱着汪楠号啕大哭，然后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汪楠心酸不已。从那以后，每当放学回家时，晓军都会大哭一场。

一年后，两家人不得不坐在一起重新商量解决的办法。这时，李霞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和丈夫也觉得被晓军搅闹得不开心，于是决定让晓军在汪楠家长住到上小学。

汪楠接受了这一建议，并对他们说：“我虽然喜欢晓军，但我不会霸占他。他还小，等长大了，自会心甘情愿回到你们身边。”晓军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每天，汪楠都骑着自行车接送两个儿子，心里充满了甜蜜。童年的晓军和小虎尽管长相迥异，但穿着打扮一模一样，不了解情况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双胞胎。汪楠对他们说：“晓军是我的大儿子，小虎是我的小儿子。”每天晚上，汪楠的丈夫张恩涛都陪着两个孩子写作业，三张桌子，晓军和小虎分坐两边，张恩涛坐中间，为他们倒水、做夜宵。每次考试之前，夫妻俩都耐心地辅导两个儿子。

李霞看着晓军在城里健康快乐地成长，心里也很宽慰。到了晓军上小学时，她又改变了先前的想法，认为晓军在城里会得到更好的教育，便没再强求晓军回到自己身边，而汪楠则在两个孩子学习之余，常带着他们到乡下看望李霞夫妇，晓军和小虎对汪楠夫妇、李霞夫妇都叫妈妈爸爸。

永远不变的是母爱

就在两家人过得相安无事的时候，汪楠家却突遭变故：丈夫张恩涛下岗了！那时候，汪楠的工资再加上丈夫每个月的下岗补助，总计才800元左右，用这些钱供两个孩子上学，还要给因病卧床的婆婆看病，再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这时，汪楠夫妇想到如果把晓军送回李霞身边负担会轻些，可是如果那样，晓军的学业将会中断！这个严峻的问题折磨了汪楠夫妇好几天。最后，夫妇两人咬了咬牙，决定留下晓军！同时，汪楠还建议丈夫留在家里，专门负责两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自己则一肩扛起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担。这一切，汪楠没有对李霞夫妇说。

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汪楠还保证每周都让两个儿子吃上一顿红烧肉。为了让两个儿子保持良好的心态，她还经常教育他们：“你们不能在吃穿上和人家独生子女比，人家是爸爸妈妈两个人工作养活一个孩子，咱家是妈妈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如果要比，只能和他们比学习成绩。”懂事的小哥俩把妈妈的话记在了心上，他们学习一直很努力，成绩也总是在班级里名列前茅。更让汪楠高兴的是，小哥俩好得就像亲哥俩。

几年后，兄弟俩考入当地有名的西城中学。考虑到孩子顽皮好动，为了防止两人在学习上相互干扰，汪楠请求校方把他们分在不同的班。期末时，小虎的成绩考得不理想，回到家里向妈妈表达了不满：“妈妈，同学都说我读的是差班，哥哥读的是好班。你平时说对待我们都一样，你不偏袒我，但也不能偏袒哥哥啊。”汪楠叹了口气，对小虎说：“好班、差班不重要，学习主要靠自己努力。你想想，妈妈怎么能张得了口，对老师说小虎是我亲生的，得读好班，而晓军不是我亲生的，可以读差班呢？”小虎想了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妈妈，我懂了，我一定通过努力来缩小和哥哥的差距。”

中考时，小虎考取了县一中，可晓军发挥得不好差了几分。那天晚上，晓军难受得吃不下饭。汪楠对他说：“晓军，我们知道你平时学习很好，考试时没发挥好。你用不着太自责。爸爸妈妈会让你上县一中的。”后来，汪楠夫妇向亲友借了一万元，赞助给学校，晓军才如愿进入县一中。晓军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不能辜负爸爸妈妈的一片心！”

由于平时劳累过度，汪楠患上了严重的腰椎病。医生建议她立即手术，躺在床上的汪楠思虑再三：手术需要一大笔费用，术后还需要长时间的护养，两个上高二的儿子咋办？这时，又有人劝她：把晓军送回乡下吧，你养他供他这么多年也对得起他了，别给自己增加太多的负担。朋友的话让汪楠有所触动：是啊，自己实在太难了，再这样自己还撑得下去吗？就在这时，她得到一个消息：李霞和丈夫因感情不和离婚了！汪楠大惊：“如果此时把晓军送回乡下，晓军不但要面对破碎的家庭，还要背负生活的压力。他一个孩子如何承受得了？我供养他的百步路都走了九十九步，还差最后这一步吗？”她下定决心，不管多苦多难，都要把晓军培养成人！

在丈夫和亲友的逼迫下，汪楠做了手术。手术后的当天傍晚，小哥俩放学后就到医院看她了。两个儿子不但很乐观，还劝妈妈也要乐观起来。汪楠出院回家后，晓军放了学就往家赶，一边护理妈妈，一边讲些学校的趣事让妈妈开心。为了让妈妈尽快康复，晓军还每天扶着妈妈到外面散步。汪楠告诉晓军：“你不用照顾妈妈，你现在只要把学习搞好了，妈妈就很满足。”

晓军说：“妈妈，如果你的身体不好起来，我怎么会有心思学习呢？”听了这话，注楠的眼睛湿润了，不是亲生的儿子也连心啊！

这年八月的一天，汪楠正在家里忙家务，晓军和小虎旋风般冲了进来，手里扬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叫道：“妈妈，我们考上大学了！”当汪楠惊喜得还没转过神来时，她已被两个儿子抱了起来。晓军考上的是江南一所大学，小虎考上的是南京某学院。那一刻，汪楠幸福得有些晕眩了。

大学二年级时，晓军参了军，随后又考取了一所军校。当晓军的报喜电话传来时，汪楠激动万分：“晓军，我的好儿子，你是好样的。”

考上了军校的晓军，学习更加努力了。每逢节假日，他都要打电话问候爸爸妈妈。每次寒暑假回家，也总是给爸爸和妈妈带礼物，妈妈下班回到家，他常为妈妈捶背揉肩。

2013年暑假的一天，汪楠把晓军的生父和生母找到家里，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了一顿饭。晓军和生父生母的隔膜虽然没有完全消除，但毕竟长大懂事了，他对生父生母亲近了许多。

一场二十二年前的命运之错，就这样演绎成了撼人心魄的亲情。现在，汪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家里翻看两个儿子的过往相片。小虎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了。汪楠希望晓军大学毕业后能继续深造。两个儿子，都是她的心头肉，更是她一生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