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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很爱

2014-06-30伊米

家庭百事通 2014年6期
关键词:安安自闭症奇迹

伊米

“我毕生的希望,就是他能成为一个普通人。”我是无意在家里一本书上看到这句话的,字迹潦草,但很明显是林同的笔迹。我不知道林同是什么时候写的,也不知道一向性格内敛的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的,可是它刺痛了我,我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安安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林同还没有下班,家里只有我和安安两个人。在安安的注视下,我哭得没有一点顾忌。因为他根本不会在意我做什么,他不会像别的五岁小孩一样看到妈妈落泪而害怕,他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询问:“妈妈,你怎么啦?”

是的,他不会。那么普通的一句话,我的孩子却可能永远也说不出来。对他来说,我和世上任何一个人没什么不同,因为他是一个自闭症孩子。

父母都千方百计地培养孩子,想让他变得优秀,或许还会为孩子太过普通而烦恼。而这烦恼却是我和林同的希望,带着绝望的希望。

其实,我们曾是幸福的一家三口。我和林同是大学同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婚,日子平静又幸福。一年后,安安出生了,这个小生命成了家庭的重心。安安一岁了,他会爬了,会口齿不清地说几个字了,一岁半终于会走路了——如果一切都定格在这里多好。

可是我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劲:安安两岁了,仍然口齿不清。没关系,很多小孩子都是说话很晚的,我故作淡定地想。到了三岁了,他仍然只会说几个字,不会连成句子说话。最可怕的是,他从来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依恋妈妈,总是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不要小朋友,不要任何人,包括我。他说哭就哭,且哭得声嘶力竭,怎么安抚也没有用。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他不懂事,但一直这样,我还是怕了。他三岁多的时候,我和林同带着他来到医院诊断。诊断结果让我和林同都呆了,安安是自闭症。

医生说,自闭症在全球都是难题,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做康复训练。

在接受了现实后,我们带孩子到医院做康复训练,等待奇迹发生。做康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不得不辞职,一家人的生计和昂贵的康复费用都压在林同身上。

在医院里,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自闭症的孩子,他们的病症各式各样,有的一直尖叫,有的一直沉默,那里的气氛很压抑。但同时,我认识了很多和我一样的妈妈,慢慢从开始的无望变得坚强起来。

三个月过去了,安安病情没有一点进展,和我同期来的妈妈相继离开了,有的去了更好的医院,有的带孩子在家里做康复。我听说上海有一家康复中心很有名,便决定去上海。

在上海待了几个月,安安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会说一些指定的话。当他第一次喊我“妈妈”的时候,虽然眼里没一点感情,但我还是激动得失声痛哭。我开始带着安安在许多城市奔波,但两年过去了,他再没什么变化。而家里也因为安安的治疗,从一开始的小康变得清贫。

安安的爷爷奶奶的思想都很封建,从一开始得知了安安的病症后就不赞成去医院,他们认为是白花钱,但我不在乎,只要林同支持我就好了。可是,林同似乎也不这么想了。

安安过完五岁生日后,我告诉林同,想带安安去山东青岛,听说那里有个医学博士很有名。林同纳闷地看着我:“我们真的没钱了,再这样我们就要卖房了。”我明白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如果有一丝希望,我仍然不想放弃。于是,我对他说:“我去我父母那里借些钱来。”

林同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不要这样下去了?其实,像安安这样的病症,大部分家庭都是在医院里学会办法后在家里做康复,和在医院没什么两样。而且,即使再到处找医生,如果没有奇迹,他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我看着他:“你的意思,因为希望渺茫,我们就要放弃吗?”

他轻声说:“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我摇头:“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另一个孩子?”他试图解释:“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并不是就放弃安安了,我是不想你一直这样折腾下去。而且,再要个孩子也是为安安着想,我们老了以后谁管他呢?”

这样就对吗?我们有什么权利让无辜的孩子为了背负着这样的包袱而出生?我第一次感到绝望。原来,林同和我不一样,他并不是像我那样爱安安。或许他也爱,但爱得理智。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放弃,我坚信他会好起来。”

我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向父母借钱去青岛。父母也觉得我太偏执了,可因为心疼外孙,还是借了钱给我。

我们准备从娘家启程时,林同来了,我固执地不理他。晚上,我带着安安上了前往青岛的火车,林同来送我们。火车开了,我从窗户上看到他远去的身影,心底有点发酸:也许,他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无法接受,那些经过长期治疗最后康复的患者一直激励着我。

在青岛待了两个月,安安仍然没有一点好转,我们只能回家。我们临走时,医生说:“回去后好好照顾他,在相信有奇迹的同时,也要面对现实。”

这句话震动了我,是我不面对现实吗?回到家里,林同不再和我提生孩子的事情,只是有时间就陪着安安。可是,因为他那些话,我心里仍然存在着疙瘩。

一天,我在抽屉看到了一份保险,林同为安安买的,是父母意外去世后保险公司给安安的补偿。这些年家里的钱都给安安做康复了,我不知道林同是怎么省下这份保险费的。

林同心底一直是有安安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最爱儿子,却是有条件的:我最爱的还是那个幻想中能健康的安安,而林同爱的是现实的安安,而且会为他想一切可能的意外发生后,他的生存现实。而这些,自诩爱安安的我从没想过。

如果安安一直不好呢,如果我和林同都老了呢?那他该去向何处?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再生一个孩子也许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在等待奇迹的同时应该有个正常家庭。

晚上,我低声对林同说:“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林同没说话,转过头去。很久,我才发现他哭了,我想安慰他,却什么也说不出。这个家庭都错位多长时间了?这几年我东奔西走,一直以为是安安把我们的生活摧毁了,其实是我把自己摧毁了,我把自己放在一个悲壮的,为了爱一切都值得的圣母位置,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位置。

林同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安安,可是,我也爱你,我不能让我们一家就这样垮了。”我忽然明白,生活是压不跨的,即使安安这辈子都是这样,我们只要守护着他,快乐地度过这一生,我们仍然都会幸福。

(题图与本文无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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