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 丹

不愿偶像成“呕像”

◎缪 丹

1

顾媚的法拉利一直是停在地下停车场的。停车场的入口处有个女物业，名叫薛莲，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每次见到顾媚，薛莲都会热情地挺胸敬礼，说：“您好，欢迎回家！”

顾媚观察出，薛莲向她敬礼问候的时候，少了一些程序化，有一种想拉近关系的味道。但顾媚不会给她机会，她总是威严优雅地点点头，鼻子里都不哼出一丝声音来—在这个世界上，人是分类的，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无须交接，这是规则，是气质，也是修养。

如果不是和老范吵架，薛莲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和顾媚说话。

那天，老范质疑顾媚没接他的电话，但天地良心，她真的是在试衣间里磨蹭太久，而不是老范质疑的有什么猫腻。在电话里吵完架后，顾媚开车回家，到停车场入口前时，她还冲动着委屈着恼怒着。车进入口时，她本该减速的，一个不小心，踩错了地方，法拉利熄了火，停在那里了。

薛莲就是这个时候和顾媚搭上话的。薛莲敬礼问候后，继续说：“姐，其实奥迪TT比法拉利更适合您。法拉利的强项是加速，TT的强项是稳定和细节上的人性化。姐姐您通常不是在赛道上开车，而是在马路上，所以TT更适合您。”

顾媚一下子就从对老范的愤怒中抽离出来，因为她太好奇眼前的门卫怎么会如此懂车的！其实老范给她订法拉利的时候，她是想要奥迪TT的，但老范认为价格高就是好东西，选了法拉利，还挺自得，整个一土鳖！

“你怎么知道的？”顾媚问。

薛莲浅笑一下说：“我十八岁的时候，老爸送我一辆TT，二十岁的时候送我一辆法拉利，但我宁愿开TT，也不愿开法拉利。”

顾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薛莲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这就是说，几年前她还是个富家女，可现在怎么就成了看大门的？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薛莲看出了顾媚的疑惑，刚想说话，后面有车主鸣喇叭，顾媚只好踩了油门开走了车。

回到家里，顾媚叫了外卖，吃完晚饭，窝在沙发里，无聊地摁着电视遥控器，她又想起了薛莲，刨根问底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反正老范说他晚上不过来了，漫漫长夜也难熬，要不叫薜莲过来叙叙？

对，叫她过来揭晓谜底。

顾媚来到地下停车场入口处，薛莲正不亦乐乎地敬礼问候呢。顾媚走到她面前，看了眼她的胸牌，问：“薛莲，什么时候下班？有空到我房间说说话吧。我在B栋1802室。”

薛莲笑着露出来一对小虎牙，说：“马上就下班，很快就过去。”

2

十点钟，薛莲来到顾媚的家里，进了金碧辉煌的房间后，薛莲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眼神淡定，谈吐得体，没有一点打工妹的姿态。顾媚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递给她一杯现磨的蓝山咖啡后，笑嘻嘻地说：“薛莲，我很好奇—你懂的！”

薛莲也笑嘻嘻地说：“我懂！你是想知道我怎么能有两辆豪车，现在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是吧？”

顾媚说是的。

薛莲抿了一口咖啡，说：“我之前过着像你这样的日子，那是因为我老爸。老爸很宠爱我，如果我想要上天摘月亮，他一定会搭一个天梯的。TT和法拉利不过是老爸给我的礼物中比较普通的东西而已。”

“那你爸爸为什么现在让你做保安？”顾媚问。

“因为我和爸爸闹翻了。”薛莲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并且想和他结婚。”

“我晕！你老爸有病啊！我见过这样的父母，儿子娶媳妇，女儿找老公，对他们来说好像是世界末日来了，这不是爱，是病态！”顾媚说。

“不！这不仅仅是病态，而是变态！老爸控制着我，不让我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当他得知我有男朋友后，先是要杀那个男孩，男孩不屈服，他又要杀我，我只能逃出他的魔掌。因为我明白了，我在他的眼里，不是他声称的心肝宝贝，而是他的一件玩物，一件谁也不能染指的玩物。”

“你恨你爸爸吗？”顾媚问。

薛莲认真地想了想说：“谈不上恨，因为他给了我太多的爱，而且他也是个蛮有意思的人。你知道他做过的一件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吗？说起来笑死你。”

“是什么是什么？说给我听听。”顾媚蛮有兴趣。

薛莲说：“有一次，他到法国出访，我要他带一瓶香奈儿给我，可是因为忙，他居然忘了。他回国后，我和他大吵大闹。他为了补偿我，居然把本市几乎所有的香奈儿都买了回来，然后倒在浴缸里，给我洗澡。他一边给我洗，一边向我赔罪……”

“打住！打住！”顾媚的眼睛瞪圆了，“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四五岁的时候？”

“不是啊！就是前几年的事情，那时我二十二岁吧。”薛莲说。

“二十二岁！你爸帮你洗澡？”顾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你理解错了，他不是我亲爸，是我干爸，就是干爹啦！”薛莲笑得花枝乱颤。

顾媚愣了。

薛莲又说：“其实我后来还是想回到他身边的，可是没回成。”

“晕！你这是在说相声抖包袱啊！”顾媚亲昵地拍打着薛莲的手臂说。顾媚刚想问下去，门忽然开了，居然是老范回来了。顾媚心里顿时明白，老范刚刚说不会来这里了，就是放烟幕弹，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想来个捉奸在床吧。

顾媚冷冷地盯着老范，意思是说：老范，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幕了吗？有意思吗你？

老范不看顾媚，眼睛却盯着薛莲。薛莲见气氛紧张起来，慌忙走了。

“老范，我屋里有个女人你很没劲是吧！”顾媚嘲讽地说。

“那个女人是谁？你们搂搂抱抱的干什么？你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嗜好吧？”老范目光炯炯地盯着顾媚，连珠炮似的发问。

顾媚差点气晕了，那一刻，她忽然想到薛莲干爹的嘴脸。

3

第二天早上，老范早早地走了。十点多，顾媚来到停车场门口，对薛莲说：“薛莲，中午你休息的时候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饭吧，我还想听你的故事。”

薛莲说好。

中午，薛莲来到顾媚的家里。

顾媚问：“我很好奇，你说你想回到干爹身边，后来为什么没回去？”

薛莲说：“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我干爹是当官的，他的月工资不过五千多，可他每月花在我身上的钱不下五万，他的钱从哪里来？不是黑钱是什么？既然是黑钱，他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我要是再回去，他倒霉的时候，我也得付出代价。果不其然，就在前几个月，他被双规了，他身边的好几个女人都惹上了麻烦。”

顾媚愣愣地盯着薛莲。

“姐，昨晚那个男人是你亲爹还是干爹？”薛莲问。

“干爹！”顾媚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薛莲一吐舌头，道：“姐，听我的，赶紧离开他吧，我就是前车之鉴。”

薛莲说完，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当天下午，顾媚离开了这座豪宅。她删除了和老范所有的联系方式，像躲避瘟神一样逃走了。

顾媚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从最底层的销售干起，她用了两年的时间，一直做到销售总监。这个春节，顾媚回到老家凤凰镇，居然在街头遇到了薛莲。

“薛莲，你也是凤凰镇人？”顾媚惊喜地问。

薛莲平静地点点头，没有意外的样子。这让顾媚很疑惑：“你知道我们是同乡？”

薛莲又点点头，说：“我不仅知道我们是同乡，我还知道，你曾经是凤凰镇的骄傲。想当年，你考上北京的大学，好多家长教育子女的时候都会说瞧瞧人家顾媚，那么有出息，你有她一半好，我们当父母的也知足了啊，我妈妈就不止一次地对我这么说。所以说，你不仅是凤凰镇的骄傲，还是凤凰人的偶像。”

顾媚的脸红了起来。

“姐，请原谅我对你撒了谎。”薛莲说，“我从来没有摸过什么奥迪TT，更没有摸过法拉利。也没有什么干爹，那些都是我骗你的。我就是想，我的偶像，不能变成我的‘呕像’。”

顾媚瞬间明白了一切，她小声地问：“那你怎么知道奥迪TT和法拉利的特征的？搞得真像富家女一样。”

薛莲说：“网上搜的呗。姐，那个时候我要是不把自己装成富家女，恐怕和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顾媚低下头。

过了会儿，顾媚说：“薛莲，我要真心地谢谢你，你可能不知道，老范也进去了。”

吕丽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