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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

2014-05-28张暄

山西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眼镜店保安眼镜

张暄,男,1976年生,山西省泽州县人,警察。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理事,晋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文字见于《散文》《天涯》《山西文学》《黄河》《短篇小说》等刊,有多篇作品入选知名选刊及年度选本,出版有散文集《溯》(作家出版社,2008年)、《卷帘天自高》(中国文联出版社,2011年)。

1

林那不知别人如何,对许多不能做不可做的事情,他反倒常有不妨一试的欲望——也不敢冒大不韪,分寸还是能掌握的,就像顽皮的孩子,背着父母玩点小把戏。

比如他所住的小区,不让车随便出入。真有东西需要车运送,进大门的时候,保安总忘不了叮嘱一声,送了东西快点出来啊。夜里盯得更紧,生怕你进去把车一停就没了下落。于是,有时会盘问你几号楼几单元几零几,未必真找你,总是给你一些心理上的压力。

有一次,外面实在没有地方停车了,林那就想混进小区停一晚上,里面毕竟那么多空地啊。

保安像平素一样问了林那住址,多长时间能出来。林那告他一个假楼号,说半个小时吧。进去后,林那就停车上楼,换了睡衣,不打算再下来。心里却总是有点不安,想自己藐视人家的权威,如果人家生了气,自然会对你有所惩戒。保安又不是什么正规军,说不定会使些下三滥手段,比如给你的轮胎放气,砸你的车窗玻璃,在你锃亮的车漆上划两个道道。一边铁了心,一边又惴惴不安,于是临睡前,不嫌麻烦穿着睡衣到楼下查看了两次。晚上,还噩梦连连。醒来回想,却梦境模糊,总之车肯定是被人砸坏了,老婆为此一番埋怨。

第二天一早,迫不及待下楼,车完好无损!出门时还忐忑,怕保安纠缠。一打喇叭,嘿,大门开了。

第二天晚上,计划如法炮制。还好,换了保安,不是昨晚那个。问做什么?林那习惯性地扶一下眼镜,说后备箱一车东西,得进去。问多长时间?林那说立马。结果保安变了脸:昨晚说一会儿就出来,怎么整整停了一晚上?哇,换了人都没瞒过!林那有点汗颜,撒谎说车发动不着了。保安说你就骗吧,打开后备箱看看有什么东西?林那假装生了气,厉声说这还骗你不成吗?你们保安不就是为业主服务吗?还补了一句,你要能给我拎进去,车就不进去了!软不得,更硬不得,保安只好隔着车窗用右手食指点戳着林那说:好,再信你一次,送完东西立马出来啊。林那装作不屑理他,进门的时候,还煞有介事地嘀咕一声:真是的!

车进去绕了个圈,便出来了。

2

林那的老婆杜琴,是个银行白领,就是隔着防弹玻璃坐在柜台后面帮人存钱取钱的那种。工作很忙,挣钱也多。

杜琴模样还可以,就是有点冷,不苟言笑,在家也是,出外也是。她这副面容,多少让自己有点吃亏。因为银行规定,办完每笔业务,都要求客户对服务态度按钮打分。按钮摆在柜台前,电子的,三个键:满意、比较满意、不满意。每项折合成相应的分数,月底考核,杜琴的得分就总是不高。其实她业务娴熟,干活老快,单位公认的技术能手,受影响的就是她那张冷冰冰似乎总没好气的脸。

于是回家便有牢骚,说别的同事,办笔业务就像老牛拉破车,吱吱呀呀老半天,光会笑顶屁用?然后说顾客不识好歹,你是来办事还是来买春?再说公司,干嘛要搞这些虚华的东西,弄得人良莠不分。

林那说,你就不能试着笑笑吗?好,现在看着我,面对我做起,来,笑……杜琴翻了一下白眼,照例没有笑容。

林那想,换谁做老婆,这个时候都该有笑容的。

杜琴每天上班很早。整个城市,最早站在单位门口做广播操的,就是她们银行这帮人。每天下班又很晚,得盘点,结算,不能有半毛钱的错讹。这样她挺疲惫的,再加上她的表情和一年四季严整的工服,简直让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弄得林那和她开个玩笑都不敢,更别说乘机强行搞点夫妻间的小勾当了。

这些还不说,每逢林那对什么事情起了热情说给杜琴,杜琴也不吭声,就那么冷冷地看他一眼,或者自顾做自己的事情,至多说个你随便吧,弄得林那心底刚升腾起的火焰瞬间就被扑灭了。

她每天都在坐,坐得腰椎都有毛病了。腰椎有毛病她倒不在乎,只是有时扭头照着镜子抱怨说,看,越坐越胖了。

林那瞟她一眼,想,她原先身材是挺好的,现在线条真的有点模糊了。

3

林那有时挺自得的,他挣钱虽没老婆多,但也不少。关键是,他上班基本没什么事,钱就像白挣。老婆每天手脑不停,至今却仍然是个小职员。林那没事干,却混了个小领导。混成小领导后,更没事可干了,每天就在办公室上上网,聊聊天,看看报纸喝喝水什么的。

林那穿衣服挺讲究,一件衣服一次在身上决不呆够三天。杜琴老是无端心烦,有时无处发泄,看到他换衣服便嘟哝:咱家反了个了,穿衣镜是给你准备的。

林那不理杜琴,依旧我行我素,因为他这种做派有人夸赞。最能夸赞他的是孙凌,孙凌不止一次说,我就喜欢林处长你这股儒雅劲儿,总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斯斯文文的。

孙凌是林那同事,办公室与他一墙之隔。

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自不必言。要说这个斯斯文文,可能是由于林那戴一副金边眼镜。人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同。杜琴就看不惯林那戴金边眼镜,认为戴金边眼镜显得虚伪,说一个男人家,那么道貌岸然干什么?还补一句,充知识分子!林那反驳,好歹大学毕业吧,充又怎么了?何况,文盲也有戴眼镜的啊!

主张林那戴金边眼镜,是白小薇的主意。白小薇是光明眼镜店的导购。这些年,林那配眼镜一直在那儿。不配眼镜,闲的时候,也偶尔过去坐坐。白小薇相貌可人,高挑个儿,细细的眼,弯弯的眉,一笑楚楚动人。

更让他心动的,是那举手投足间的眼波流转,这是杜琴最最缺乏的。

林那下班经过她们眼镜店,隔着玻璃门就能看见她忙不忙。如果她在闲坐,林那就推门进去陪她聊会儿天。每逢见到林那,白小薇总是一副欣喜模样:林哥,来了啊,我给你倒水。让人熨熨帖帖的,真好。有时林那出差,也会给白小薇带一些不值钱但好看的小玩意儿,搞得小姑娘心花怒放。就是她最先说林那戴金边眼镜显气质,林那嘴上说男人谈什么气质不气质,心下还是欢喜,便听从她的建议,金边眼镜就这么一直戴下去了。

林那和白小薇这么熟稔,说到底归功于杜琴。一副眼镜,总要戴一两年,两三年吧。可就怪了,林那刚在光明眼镜店配好眼镜第二天,杜琴就一屁股把林那的眼镜坐得不成个样子。当时还起了争吵,林那说,你也近视啊?杜琴还口,眼镜是往床上放的吗?

于是,林那就蹙着眼睛摸索着一路到眼镜店,让白小薇给他修。

不出一周,一次林那闭目养神的时候,随手把眼镜放在沙发上,又让杜琴给一屁股坐瘪了。

这次没有吵。而且,难得让杜琴扑哧笑了一声:叫你戴金边眼镜,黑边的我能看不清吗?

林那没好气,你还会笑啊?心里想,就戴金边的,气死你!

第二天,白小薇也哈哈大笑。这样,一来加二去,林那和白小薇就熟了。

面对这么漂亮的姑娘,林那偶尔也动动男人的小心思,当然只是在心里。毕竟两人身份地位悬殊,林那可不想闹假成真覆水难收,无非就是无聊时说说话逗逗趣罢了。时间还不会长,一则上下班路上,林那不能久坐;二则说不定刚起个话头,就有顾客推门进来了,白小薇就得放下林那去接待。

但白小薇对林那很用心,三天两头给林那清洗眼镜、换鼻夹、送眼镜布什么的,有时还拿出姑娘们常给自己准备的小零食让林那吃。

一次中午下班,他路过眼镜店,突然心血来潮,便逗白小薇:中午请你吃饭吧。白小薇先是眼睛放出光来,随后又沮丧地说,现在不行啊,得看店呢。然后又怯怯地问,晚上不好吗?林那笑笑:晚上得回家陪你嫂子呢。

白小薇嘟一下嘴,不吭声了。

4

每次从白小薇那里出来,林那总会有点怅然若失的小忧伤。和白小薇只能是这个样子,不敢再深一步。何况人家还没结婚,一旦被缠上,那可如何收拾!

可她那弯弯笑笑的眉眼,总让林那由此及彼,浮想联翩。

林那对这些事还是拎得清的。就像吃饭,辣椒酱再爽口,也不能当主食。但辣椒酱,有时的确能刺激人的食欲。现在,林那的那种小欲望,就像吃饭时盯着辣椒酱,心里痒痒的。

林那把认识的女性,从同学到同事,在脑海里搜索排列了一遍,然后一个个排除。到孙凌的时候,不愿意再往下排了。

林那也知道,婚姻幸福的前提是感情上对爱人忠贞不渝。然而,念头即起,他就欲罢不能了。就像往小区里停车一样,他只想试上一试。

林那想,只是试上一试,成就成,不成就算。

林那又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不都这样吗?

林那还想,谁让你杜琴对我那副样子的?

这样,林那的思想开了小差。而且,小差的指向明确,就是孙凌。在林那看来,孙凌具备了一个现代女性应该具备的全部优点:知性、漂亮、大方,着衣得体,举止优雅,待人亲和。全部加在一起,表现为唯有少妇才具有的独特韵味。对,就是韵味——按说杜琴也算漂亮的,可缺少的就是这种韵味。相形之下,白小薇都黯然失色了,毕竟嫩那么一点儿。

林那当即行动,他从来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林那三十五岁,结婚十年,小有积蓄,微有地位,儿子健康聪明。老婆虽冷,却也和顺,按说,他不该有什么不满足的。但他的性格,他的心智框架,他的际遇和由此导致的认识,让他勉强给自己准备了移情别恋的借口。这种借口,犹如春风,让他空虚荒芜的心灵莠草丛生。所以,他不避危险,饶有心机地对孙凌展开了那种暧昧的爱情攻势。之所以暧昧,是因为前有诱惑,后有担心,双方势均力敌。表现在行动上,那种攻势便成了说真不真,说假不假,正好契合欲望,又掩人耳目。

5

孙凌小林那四岁,也已结婚。和林那相比,她的婚姻却真有状况,因为她曾经把老公捉奸在床。像几乎所有老婆一样,孙凌选择了忍让。委曲求全,全的只是婚姻的形式。在内心,孙凌早已和曾经属于她的他划开了距离。划开距离还有恨,这种恨遇到合适的土壤,便会培育成为曾经在老公身上出现也是她一度最为鄙视的东西。

不同的是,轮到自己,她早已准备了一个一旦暴露便能抛出的貌似有理的口实:谁让你先?

她脑瓜子很灵,林那的那点心思,她一猜就明——其实这种事情,笨人也会变得聪明——何况,她觉得这个男人还不错。

问题在于,曾经的伤害还在心头盘旋,无论准备好的口实是如何堂皇,道德之剑却不时横在眼前,所以表现在行动上,便成了左右矛盾欲迎还拒。

于是,林那和孙凌同台唱歌,却节拍不一。虽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在事情最后的预期上却正好相反。对于林那来说,似乎想迅速完成全部进程,然后功成身退,拉长战线毕竟太过冒险。孙凌却不同,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暧昧的过程,所以节奏再缓一点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自己又不损失什么。还有,林那毕竟有所顾忌,便如撒尿,在厕所撒尿就心安理得,在街头撒尿就得遮遮掩掩。这就更增加了林那加快爱情进程的决心。

和孙凌有了牵扯之后,林那就庆幸和老婆不在一个单位。两口子在一个单位的太多了,林那他们单位就有好几对。风吹草动,水落石出,彼此一清二楚,太透明了。这种透明有时对婚姻不是一桩好事。

6

那年春天,林那萌生别种欲望,转眼,夏天就到了。

整个春天,他们之间的牵扯简略概括,就是一起在林那办公室聊过几次天,上班时间打着办事的名义溜到咖啡厅喝过一次咖啡。两人都不敢肆无忌惮,都准时上班,按时回家。

当然,也有一些可喜的进展。一次,孙凌在林那办公室聊天,聊到命相,林那不失时机地拉起孙凌的手帮她看掌纹。孙凌亦解风情,在看完掌纹后,没有及时把自己涂着彩甲的纤纤小手从林那的手里挣脱出来。

两人就那样牵着手过了好久。

生怕第三个人闯进来,两人的手心都微微有了汗珠。

林那想,这是里程碑——这种里程碑式的事件,要定期发生。没机会,就得创造机会。

像所有爱情的共同程式一样,林那下一个目标是拥抱。当“拥抱”这个词语涌上心头时,林那叹了口气,自从孩子出生后,就再没和杜琴拥抱过了,更别说接吻。有时林那有了欲望,杜琴总是推三阻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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