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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新总理的三道关口

2014-05-14王宇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35期
关键词:利基阿巴逊尼派

王宇

巴格达绿区总是戒备森严,但9月8日这天还是显得有些特别。绿区核心的国民议会大楼警力比平时多了一倍,高级防弹轿车不间断地驶进停靠,渲染出一种紧张又异样的气氛。

灯火通明的大楼内正举行新政府成立仪式,伊拉克几乎所有政治精英都现身会场。仪式上不见平日不绝于耳的吵嘴和咒骂声,大家随着议长贾卜利主持声音的抑扬顿挫,或鼓掌、或微笑,见证“马利基时代”的落幕与“巴比伦新主”的诞生。

反恐引发政坛变局

对曾担任总理8年之久的马利基而言,事情来得有些突然。

今年4月“法治国家联盟”获得议会大选多数票,作为“盟主”的马利基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将开拓第三个总理任期。然而他的朋友和政敌却暗地里联手为其选择了“接班人”——62岁的留英博士阿巴迪,并在4个月后就将其推出。9月8日的议会仅仅走了个法律程序,阿巴迪就正式接棒成为新总理,并着手组阁。

阿巴迪是谁?他能带给目前的伊拉克带来什么?

事情还要从马利基谈起。

2003年美军进入伊拉克推翻萨达姆政权后,伊拉克的统治大权就一直由 “达瓦党人”掌握。

作为历史最久的伊拉克伊斯兰主义运动,1957年一群什叶派教士在圣城纳杰夫创立了伊斯兰号召党,音译为达瓦。此后该党宣扬重归伊斯兰法规,对抗世俗化的萨达姆政权,并通过暗杀等手段进行斗争,最终被取缔。

马利基与阿巴迪都是资深的“达瓦党人”。在萨达姆针对该党的“白色恐怖”中,两人被迫流亡。马利基越境到了邻国伊朗,长期受到同为什叶派统治的伊朗政府的庇护;阿巴迪则远遁西欧,在伦敦开辟了“第二战场”,进行海外斗争。该党众多高级成员则没这么幸运,不少人成为阶下囚,有些人还成了萨达姆的刀下鬼。其中就包括阿巴迪的3个兄弟:两人被当局枪决,一人被判刑10年。

萨达姆一死,“达瓦党人”迎来了春天。马利基和阿巴迪回到祖国。在2005年的首次民主选举中,达瓦党领袖贾法里成为总理,1年后他让位于党内派系“法治国家联盟”主席马利基。从此伊拉克政坛开启了“马利基时代”。

从2006年至今的8年间,马利基的职务“很稳定”,一直是伊拉克总理,是该国最具实权的人物,关系网盘根错节。虽然在马利基治下,伊拉克经济有了发展,但8年间政治腐败日益严重。“透明国际”每年的政治清廉指数排行榜上,伊拉克都排名倒数,有几年甚至是倒数第三,仅比索马里和朝鲜强一点。

更让伊拉克社会不稳定的因素是:马利基只热心壮大什叶派,引发了逊尼派和库尔德人的不满。他们不止一次对国际媒体抱怨总理的“专横”“腐败”和“无能”。但这些对于背后操控伊拉克政治的美国人而言都能忍受——直到一个名叫伊斯兰国(ISIS)的恐怖主义组织横空出世,美国人才开始考虑应该“换人”。

6月初以来,ISIS先后控制了伊拉克中北部尼尼微省首府摩苏尔和萨拉赫丁、基尔库克、迪亚拉省部分地区,还扬言要拿下巴格达。政府军在几次战役中屡战屡败,作为少数民族的亚兹迪人甚至还面临被种族灭绝的危险。

“ISIS让美国人在全世界丢人现眼。”伊朗《Kayhan日报》总编阿米尔·塔哈利在文章中写道,“马利基让位阿巴迪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就是忽视了ISIS做大,美国人把马利基当作‘替罪羊。”

但马利基一度拒绝下台,这甚至引发了“法治国家联盟”内部的反感,有差不多一半的高级官员公开呼吁“换将”,由此伊拉克政治动荡加剧。这种局面,让在伊拉克拥有巨大经济利益的中国都有些坐不住了。

中国中东特使吴思科在7月初到访伊拉克之际,罕见地表达了对该国政局影响反恐的忧虑。中國通过官方媒体表态:“希望伊各派进一步加强团结,凝聚共识,尽快组建包容性的、能代表各政治力量的新政府。”

而对伊拉克政局具有决定性影响的是美国和伊朗。除了美国高调推动伊拉克政治改变之外,在阿巴迪上位的过程中,伊朗的私下运作,成了马利基下台的重要诱因。

新总理的“伊朗背景”

伊拉克专栏作家阿里·哈桑将马利基下台看作是什叶派内部的一场“不流血政变”。伊拉克德高望重的什叶派精神领袖西斯塔尼,是这场政变的一锤定音者。他和伊朗千丝万缕的联系,为阿巴迪上台铺平了道路。

哈桑关注到,在阿巴迪被任命为总理的10天前,西斯塔尼与一个来自伊朗的代表团在纳杰夫圣城会晤。代表团据称带来了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口信,询问西斯塔尼对“可能发生的人事变动”的看法。

84岁的西斯塔尼在会晤中毫不隐讳地表达了对马利基的不满:“他不应该继续当总理。”哈梅内伊在得知西斯塔尼的明确态度后,要求伊朗政府“促进这种改变”。

在伊朗的撮合下,“达瓦党人”再次表现出了对政局的绝对影响力。该党派人到访伊朗,带去了一份“新总理候选人”的名单。除阿巴迪之外,名单中还有诸如副总统阿德尔·阿卜杜拉-马赫迪、前总理易卜拉欣·贾法里、国民大会主席阿赫迈德·沙拉比、总理办公室主任塔拉克·纳杰姆等众多重量级人物。而阿巴迪的职务仅仅是一名副议长。

2003年从英国回到伊拉克之后,阿巴迪的政治履历就相对简单。回国之初,他被时任总理的贾法里任命为通讯部长,直到2005年贾法里去职。2006年马利基接任总理后,阿巴迪已经脱去政府官员的身份,成为一名议员。一个多月前才被任命为副议长。

但伊朗官方告诉“达瓦党人”,他们支持的总理人选不在乎职务高低,只要能维护伊拉克统一、不会损害逊尼派和库尔德人利益,同时还不能对马利基“落井下石”;更重要的是,此人要强力反恐。

对号入座后,阿巴迪作为“最终选项”,终于浮出了水面。

阿巴迪,这位鬓角斑白的谢顶老人是个“直肠子”,自己虽然是什叶派,但曾多次在议会中为逊尼派的合法利益鼓与呼,尽管引起一些什叶派保守势力的侧目,但是他依然坚持。甚至有媒体报道他在伦敦流亡时,开设了一家咖啡馆作为活动基地,常客就包括不少流亡的逊尼派穆斯林和库尔德人。

阿巴迪和马利基的关系还不错。以至于马利基在宣布“下野”的声明中,还将阿巴迪称为“我的兄弟”。

“他们同属法治国家联盟的成员,没有给外界你死我活政治斗争的印象。另外重要的是其他总理潜在人选,比如贾法里等,都不是法治国家联盟的成员。而且我听到总理办公室主任塔拉克·纳杰姆说过,如果只有马利基一个人下台,他也不愿意成为总理。所以阿巴迪才是一个能被普遍接受的人。”俄罗斯中东问题分析人士安德鲁·图维透露。

“和马利基相比,阿巴迪至少是伊朗更放心的人。”专栏作家阿里·哈桑如此分析。曾担任伊朗革命卫队后勤部长、如今是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的阿里·沙姆汉尼,1个月前曾遍访巴格达、纳杰夫,甚至库尔德自治区的埃尔比勒。此人被视作是马利基在伊朗的重要盟友和代言人。但这次访问中,沙姆汉尼肩负的使命却是“实地检验”马利基的施政能力,以及到处搜罗各界对马利基的评价。

结果或许让他很失望。沙姆汉尼回国后坦言,ISIS占领的城镇距离伊朗边境最近只有40公里,言下之意是,马利基没能保护好伊朗在伊拉克的安全利益。伊朗感到了切实的痛楚。

阿巴迪对打击ISIS的表态比所有伊拉克政治家都更强硬。他在接受美国《赫芬顿邮报》专访时提出,如果美国不帮助伊拉克打击ISIS的话,伊拉克就会转向伊朗。不少美国媒体将其称为对奥巴马赤裸裸的威胁,但伊朗人似乎很受用。毕竟ISIS是逊尼派的恐怖组织,他们的目的之一就是用逊尼派的教条统一中东。什叶派的伊朗是他们排名前三的死对头,另外两个是美国和以色列。

强力反恐或许是阿巴迪获得伊朗支持的最主要原因。当他被正式任命为总理后,沙姆汉尼第一时间公开表达了祝贺之情。

伊拉克未来的三道坎儿

尽管阿巴迪脱颖而出,但他距离“巴比伦新主”称号还差得远。总部在伦敦的泛阿拉伯《中东日报》塔里克·阿赫迈德就持有这种看法。他直截了当地分析,阿巴迪接过的是一块“烫手山芋”,搞不好自己就会成为“短命总理”。

阿巴迪面临严重的政府信任危机,这是塔里克对他不太看好的原因之一。在很多人眼里,阿巴迪组成的所谓“民族团结政府”充斥着老面孔,更像是一个各派利益均衡或者制衡的产物,没有任何新气象。很多官员只是“换岗”而不是“下野”。比如新政府成立仪式上,马利基的外长马哈茂德·兹巴里被任命为副总理;前总理易卜拉欣·贾法里出任外交部长;前副总统阿迪勒·阿卜杜勒-迈赫迪出任石油部长,马利基内阁的副总理鲁什·努里·沙维斯出任财政部长。此外,前议长乌萨马·努杰菲和曾担任过渡政府总理1年的阿拉维被任命为副总统。

最让外界吃惊的是前总理马利基,他出人意料地成为副总统。以至于分析人士揶揄道,这个新的伊拉克政府或许创下了个世界纪录——拥有全球最多的副总统。伊朗《Kayhan日报》总编阿米尔·塔哈利直言:设3个副总统,显然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不是为了精兵简政开展工作。

对马利基而言,虽然从总理到副总统有“明升暗降”的意味,但他依然能在新政权维持影响力本身就说明,阿巴迪没能与过去的“腐败政府”一刀两断。“这或许会变成对阿巴迪施政的暗中牵制因素。”塔哈利介绍。

第二道门坎是一个更现实的重要问题,政府成员中的一半人,在国外生活的时间比在伊拉克国内都长,不少人在德黑兰、伊斯坦布尔、伦敦等地都有房产,一年只有一两次返回巴格达的可能。人们不禁要问,他们到底有多了解伊拉克?就算他们今后会长期在伊拉克生活,但这些官员的家庭和子女都在国外。此举无疑让普通伊拉克人对新政府难以产生信任感。

此外,阿巴迪面临着一个地方治理失效,民族派系各自为政的“烂摊子”,因而肩负着避免国家分裂的重任。

伊拉克是一个什叶派为主的穆斯林国家,60%的人口属于什叶派,逊尼派穆斯林其次,占总人口的20%。库尔德人则是穆斯林之外人口最多的少数族裔。在萨达姆统治时期,因为他的逊尼派信仰,什叶派和库尔德人遭到残酷打压。2003年之后,美国人和伊拉克政治家们讨论的“治国方案”则是“分权治理”——总理由什叶派人士担任,总统出自库尔德人,议长则来自逊尼派。

如今库尔德人马苏姆任总统,逊尼派领导人贾卜利出任议会议长,什叶派的阿巴迪担任总理。似乎正是按照这个逻辑前行。但最近的乱局却打破了这种政治平衡。

马利基担任总理时伊拉克有18个省级地区,而他下台时留给阿巴迪的则只剩下了15个——ISIS控制了摩苏尔,库尔德人掌握了基尔库克,逊尼派等反政府势力控制了安巴尔省。

除了ISIS和逊尼派反政府武装对北部地区的控制力日益增强外,库尔德人对国家的认同感也一直在降低。在库尔德自治区的首府埃尔比勒机场的出境大厅里悬挂着一幅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欢迎标语:“欢迎来到霍勒尔国际机场。”霍勒尔是库尔德语的城市名称,这只是库尔德人表达自主意识的一个例子。在这里,阿拉伯语似乎成了外来语。最近受苏格兰举行独立公投的影响,一些重量级的库尔德高官,甚至也开始讨论库尔德地区公投的可能性。

当然,对阿巴迪而言,最大的问题,也是他成为总理之后的最大承诺,就是倾尽全力打击ISIS。然而“反恐战”却并不是坦途,其中牽扯到太多利益纠葛,包括如何平衡美国与伊朗的关系。这是阿巴迪的最大一道门坎。

在9月8日,阿巴迪开始组阁的同时,疑问随之而来——当天阿巴迪没能任命国防部长和内政部长,这两个部门负责军队和警察。媒体认为这是阿巴迪政府的“先天不足”,肯定会制约后期的反恐行动。阿巴迪给出的理由则是,这两个位置太过重要,因而要和多方沟通后才能做出“慎重决定”。

美伊目前对打击ISIS存在着共同利益,双方在扶植阿巴迪上台中也存在着默契。这种微妙的关系如何能在打击ISIS中继续保持,并不会因为伊拉克政府的举动而产生分歧,是考验阿巴迪政治智慧的时候。

阿巴迪在数年前曾因为“私有化政策”和“黑水保安公司枪杀平民事件”,与美国有过不愉快。在上台前,又曾在谈及ISIS问题上“威胁”美国,因而他能否获得美国的全力支持,还需观察。

打击ISIS,美国、伊朗能出力多少,以及北部“独立王国”库尔德人如何分工协作,都将是阿巴迪4年总理生涯中需要缜密应对的重要问题。

“这个国家未来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包括阿巴迪。”谈到伊拉克愿景,分析人士塔里克·阿赫迈德坚持了一贯的悲观论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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