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水流

姜黎是一名小小的广告设计师，兰魅的总裁却对她青眼有加。不仅送她回家，还亲吻她。她一直以为，他对她的特别，不过是因为她和他深爱的女人模样相似。却不知她就是他深爱的那个人，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做了手术遗忘他……

1、

姜黎从医院出来，已经不记得为什么来做手术。

现今科技真是发达，不想要的记忆瞬间就可以清除。

她没有听到医生和护士的对话。

“这几日来做手术的人，大部分是女人，都是失恋。女人真是最不理智，失恋不过是小事，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那些痛苦就会消失。何必花费巨大的金钱？”年轻的男医生感叹道。

小护士不同意他的观点：“医生你没谈过恋爱吧？有人十年都忘不掉深爱的人。况且提前结束痛苦有什么不对？人人都像你那样，我们就没有生意了。”

“成年人理应正确处理自己的情感，再痛苦也需正常生活。”

“或许她因为失恋生不如死呢？”

姜黎已经回到公司，办公桌上积压了许多文件，她花一个下午雷厉风行地处理完毕。隔壁间的宋彩惊奇地说：“阿黎，你像变了个人，昨日还萎靡不振的。”

姜黎笑一笑：“我怎么不记得。”

她容光焕发，妆容精致，头发剪短，耳朵上两只新买的耳环随着笑容轻轻晃动，她像是获得了重生。

宋彩觉得奇怪，低声问：“你谈恋爱了吗？”

“没有的事。”

临下班经理找她谈话：“小姜，兰魅的Case你再考虑一下，以往都是你负责，由旁人接手我不信任。”

“好。”她浅浅一笑。

如此爽快，经理倒吓一跳，嘟囔：“前几日还死活不答应来着，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姜黎但笑不语，她约莫知道自己清除了一些记忆，前几日的反常同那些记忆有关，不过她已付出金钱代价忘却，不必再去深究。

兰魅的总裁一向挑剔，姜黎听业内同仁抱怨，最多的一次广告案他们修改了七次他才满意。她把Case带回家研究，这一季的彩妆产品兰魅很重视，广告预算高得让人眼红，她不敢怠慢。

广告赶出来后先让经理过目，他非常满意，这才通知兰魅总裁蓝逸航到公司审核。

这是姜黎第一次见到蓝逸航。

她从没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五官精致得足以担当任何言情小说的封面。他戴一副金丝边框眼镜，面容冷峻，看人的目光淡漠疏离。

她忽然觉得他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或许真的在某本言情小说的封面上看到过，她的嘴角扬起不易觉察的弧度。蓝逸航却是注意到了，多看了她两眼，她连忙抿紧嘴唇。

审核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蓝逸航并不似传闻中那样挑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表任何不满意的意见。

经理非常高兴。

但是姜黎注意到，这位蓝逸航总裁并不在状态。他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可是目光空洞，思绪神游，眼神偶尔会在她脸上扫过，然后又瞥向别处。

姜黎不动声色，总裁的世界不是她能懂的。

合同顺利签约，晚上两大公司的人一起吃饭。姜黎最怕这种饭局，往往饭菜吃不了多少，就灌一肚子酒回家。

她酒量不好，半瓶啤酒就已昏昏沉沉。觥筹交错间听到蓝逸航始终冷静的声音：“谢谢，我不喝酒。”

她想，不喝酒的男人，真是难得。

2、

等出租车的时候，姜黎被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因为头发剪短，两只耳朵全露在外面，凉飕飕的。她两手捂住耳朵，懒懒地靠在路灯柱子上。

蓝逸航的车在她面前停下时她并未在意，直到他摇下后车窗，看着她说：“姜小姐，我去卿凤路，你顺路吗？”

这句话问得很有技术含量，通常只有蹭车的人才会问。姜黎来不及细想他这么问的原因，下意识地回答道：“顺路，我住那边。”

“上车，我送你。”

车内打了空调，暖洋洋的非常舒服，姜黎一开始正襟危坐，后来渐渐放松，眼皮子越来越重，最后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低沉，听不清内容。她觉得有些吵，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知道蹭到了什么东西，脸颊痒痒的，很不舒服，她伸手推开。

不知睡了多久，蓝逸航将她叫醒，她抬眼望向窗外，已经到家了。她又转回头望向蓝逸航：“谢谢你送我回家。”

蓝逸航还保持着叫醒她的姿势，双手抓着她的胳膊，很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他的眼睛很黑，就那样定定地凝视她，眼里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蓝总裁？”她心生异样，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蓝逸航却忽然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姜黎僵住，不知如何自处。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是蓝逸航的吻太热烈，片刻之后，姜黎恶向胆边生，回吻了他。

一定是太孤单了，才会同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接吻。

姜黎把这件事当成意外。

很显然蓝逸航并不是喜欢她才亲她的，她并不是倾城国色，不相信有人，尤其是蓝逸航那样出色的男人会对她一见钟情。她可以看出蓝逸航有心事，他大约把她错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然，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了。

公司同兰魅的合作忽然增多，大部分由她负责，她同蓝逸航的接触增多。

一天她去兰魅的总公司送一份重要文件，正是下午时分，接待她的女秘书说蓝总裁正在休息，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

她已准备离去，跟随蓝逸航多年的金特助却走出来说：“姜小姐进去没关系的。”

她有些诧异自己的地位，但面上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

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蓝逸航裹着一条毯子歪在沙发里睡觉。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真正如蝴蝶的翅膀。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驱散了平日的淡漠，生出些许柔情，像个大男孩。

她心想，一个男人，已经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长得这么好看呢？

她没有吵醒他，静悄悄地把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又写了一张便笺贴在上面。离开的时候从沙发边上经过，蓝逸航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别走。”

姜黎蹲下来，蓝逸航闭着眼睛，把她的手拉到脸颊边。姜黎扒开他的眼睛：“蓝总裁，看清楚我是谁。”

他没有戴眼镜，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清晰，松开姜黎的手：“对不起。”

姜黎后来总是觉得被他握过的手麻麻的，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3、

姜黎越发觉得蓝逸航心底深爱着一个人。

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

一个无法在一起的女人。

她跟宋彩打听蓝逸航的八卦新闻，宋彩兴致勃勃：“之前听说是有一个女朋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分了。他那个女朋友可神秘了，没多少人见过。蓝总裁原本是喝酒的，听说有一次喝酒出了点事，从此就再也不喝了。貌似他女朋友离开他也跟这事有点关系。”

姜黎笑：“不会是酒后乱性，恰好被他女朋友捉奸在床吧。”

宋彩想了想，哈哈笑：“很有可能。”

姜黎却觉得不可能，蓝逸航这样神话的人，他身上不应该出现这样俗气的情节。狗血一点没关系，可以是他得了绝症狠心离开女朋友，可以是两人原来是亲兄妹。

酒后乱性，那是《知音》里的情节。

姜黎无法接受。

十一月底，她到巴黎出差。办完公事到广场上喂鸽子，旁边有流浪艺人在画肖像，她随意瞟了几眼，蓦然发现展出的画中有一个女子很像她。

只是一个简单的侧脸，虽然女子留着长发，但仍能看出有七八分像她。

姜黎隐隐知道她是谁。她环顾四周，竟在不远处看见了蓝逸航。他落寞地盯着那幅画，双手插在口袋里，眼里再瞧不见其他。

他呆呆地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久到旁人以为他在做街头表演的雕塑。有鸽子扑棱着翅膀从他肩上飞过，有奔跑的小孩子不小心撞到他，有卖花的姑娘捧着鲜花从他身边经过……但那都与他无关。

姜黎的心忽然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如同被沙漠里的仙人掌狠狠扎了一下。

一直到流浪艺人收摊离开，蓝逸航才转过身来，然后他看见了姜黎，他的眼里闪出光来，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惊喜。

姜黎走上前去，握一握他的手：“蓝总裁，我是姜黎，好巧在这里遇见你。”

是，她是姜黎，请不要把她当成别的女子。

“你来巴黎出差吗？”蓝逸航问。

姜黎点点头，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些客气的话题，蓝逸航说：“姜小姐，你能陪我去几个地方吗？”

姜黎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并不是多特别的地方，但于当事人来说意义重大。姜黎不用问就知道是当初蓝逸航跟他女朋友去过的地方。

很自然地聊起往事。

蓝逸航太久没有倾诉，跟姜黎说了许多事情。

4、

他们是在催眠课上认识的。很奇怪城市中竟有那么多人对催眠感兴趣。

蓝逸航一早注意到她，她很爱笑，见到谁都是甜甜一笑，非常友好。

一次老师带培训的学员做催眠游戏，设置的场景是过悬崖上的独木桥。她紧拉着他的胳膊，直到催眠结束，所有学员都清醒过来，她仍然沉浸在老师编造的世界里，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老师最后强制把她弄醒，说：“意志力太薄弱了。”

他趁着这个机会约会她，她对他亦有好感，两人发展十分顺利。他是城中的风云人物，为着保护她，他们几乎不在公共场合约会。最常去的地方是他的公寓，一起看书看电影，简单的事情可以消磨一整天。

她最喜欢的城市是巴黎，他们一年会来好几回。

“你一直看的画中女子是她？”姜黎问。

蓝逸航点点：“嗯。有一回来巴黎，那位流浪艺人替她画的，付了钱她却没有拿走，说要一直看着巴黎，于是流浪艺人就一直将画带在身边。”

“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姜黎望着天空，夜色正一点点吞噬着最后的光明。

“我喝多了酒……跟别的女人上床，被她撞见。”蓝逸航把头埋进膝盖间，姜黎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是觉察到他的身体整个缩成一团，肩膀微微耸动。

她忍不住伸手轻拍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像安慰丢失玩具的孩子。心里想，还真是这么俗套没气质的情节。

“后来她就离开你了吗？”姜黎问。

蓝逸航没有抬头，声音瓮瓮的：“不，她预备原谅我，可是太辛苦。她说她爱不下去恨不了，只能……”

“只能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她苦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啊……”姜黎想了想说，“我知道有一家医院可以做清除记忆的手术，你让她去做手术，把你酒后乱性的事忘掉，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蓝逸航又苦笑了一下：“她那么骄傲的人，不会允许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如果真的去做手术，她会清除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沉默了片刻，姜黎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蓝逸航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回国后没多久，姜黎从经理口中得知蓝逸航住院的消息。

“好像是为了捡一枚什么戒指，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左腿打了石膏，要在医院躺半个多月。”

姜黎没有特地去探望他，借着签合同的机会去过一次医院。那天下着大雨，她原本可以改天去的，但不知为何，执着地打着伞出了门。路过花店，买了一捧姜花，沾了些许雨水，格外灵动、清新。

蓝逸航住豪华病房，偌大的病房家具齐全，宛如一间小套间。她把姜花插在花瓶里，又把合同拿给蓝逸航过目。

他穿着白色的病服，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脸色稍微有些憔悴，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仍然帅气。

她平静地望着他，继续说：“可是骄傲如你女朋友，我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会接受成为谁的替身。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清除记忆的医院吗？来跟你吃饭前，我已经预约了手术。我会忘记你，请你以后见到我，不要再把我当成她了，你就当作不认识我，让我好好地生活。”

蓝逸航震撼，刀叉几乎握不紧。他的喉咙里有声音发出来，仿佛地狱的烈火，灼烧得他生疼，几乎裂开。可是他不能说。

他想起那个混乱的早晨，姜黎推开酒店的门，她的表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绝望。

苍白。

恐惧。

她浑身颤抖，伏在马桶上呕吐。

没有吵没有闹，听他把事情解释清楚，她说：“我爱你，所以我会原谅你。”他自此滴酒不沾。这之后她很少笑，不再看他的眼睛，常常失眠，体重急剧下降。

他做了很多事来弥补，可是不管用。

她痛苦。

终于她说：“蓝逸航，我想原谅你，可是我做不到。爱不了恨不下去，我只能选择遗忘。蓝逸航，我会忘了你，彻底地，请你以后见到我也装作不认识，让我好好地生活。”

他没能做到。

他一直深爱的女人，他如何能做到形同陌路？

他接近她，既盼着她想起以前的事，又怕她想起以前的事。她忘得可真是彻底啊，当年一起去过的地方，他给她买的戒指，即使近在咫尺，也如咫尺天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或许想不起来才是最好的结果，一旦她记起所有的事，痛苦就会随之而来，他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装成另外一个人，偶尔和她见面吃饭。

可是她重新爱上他了。

就算记忆消失，相爱的磁场仍然存在。

他以为他们会重新开始。

可是她清除记忆后，他们本就是以错误的身份相识，这样子如何能重新开始？

他带给她痛苦，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

他抬起头凝视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仿佛抽空了体内所有的气力，才能将那个字说出来：“好。”

8、

姜黎从医院出来，已经不记得为什么来做手术。

现今科技真是发达，不想要的记忆瞬间就可以清除。

她没有听到医生和护士的对话。

“姜小姐是第二次来做手术了。”年轻的医生非常不解，“而且遗忘的内容都是关于同一个男人。”

护士小姐说：“这就是爱情，越想避开越避不开。”

“言情小说看多了吧。”医生嗤之以鼻。

“你说，她会不会来做第三次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