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富

最好的教育，就是让生命自然绽放，如池塘里的荷花，如野地里的百合花。但这绽放是出于内心的需求，是自然的表现，不声张、不夸饰、不炫耀。

在心理咨询中，我常常会遇到一些可爱的人。当深入了解了他们心理问题的根源后，我反而要提醒他们：“不要太可爱了。”

不要太可爱

我第一次见到潇潇是在几年前，当时她在读大学，因为出现心理问题，大学读不下去，休学在家。有人介绍她来跟我谈话。

第一次面谈，她的眼泪简直如决堤的江河。潇潇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美丽、聪明、可爱、楚楚可怜。

第二次见面，是潇潇和她母亲一起来参加我们举办的一个团体活动。潇潇的可爱让在场的每个人瞩目和惊叹。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在一片草地上，潇潇与母亲在音乐中共舞，如此优雅的舞蹈让晚会达到了高潮。活动结束时，潇潇一蹦一跳跑过来跟我合影留念，照片里她那亲昵的模样，让人看了觉得她是我的乖女儿。别人这样说时，潇潇就将错就错，半开玩笑地说我就是她的爸爸。

潇潇父母的关系一直不好，长期分居。在潇潇的整个成长过程中，爸爸是一个局外人。因此，潇潇接受心理咨询时，对我产生了一种“移情”——在潜意识里，她把我当成她的“爸爸”，因此，她在我面前，会不自觉地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儿。

第一次面谈之后，潇潇对我说：“王老师，你是我这些年来遇到的最好的心理学家。”这话有一半是真实，有一半是可爱。

但不管怎样，经过一系列面谈，休学了两年的潇潇回到大学读书去了。其间，她还用英文给我写过一封信，把我称作“引导她走出生命幽谷的亮光”。

关系模式循环

过了两年，潇潇又来找我谈话。这时她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收入很高的外企工作，这让她的同学羡慕不已。在一轮又一轮的面试中，一个又一个应聘者被淘汰，潇潇过五关斩六将，被大老板称为“精英中的精英”。

潇潇不仅努力把所有的事情做好，还表现得十分可爱，让所有的同事都喜欢她。如果有一点点表现不好，她就很自责。如果工作中出了什么差错，领导批评她，或者跟同事相处有什么分歧，同事责怪她，她全都能忍。

渐渐地，潇潇开始感到头痛，浑身无力，有时甚至起不了床。她打电话请假，领导不同意，她只好强忍着上班。

此后，潇潇在工作上开始不断出现疏忽，领导和同事对她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只是默不作声，没有其他回应。

潇潇开始觉得这个公司的人不好，比社会上的人更诡诈。她后悔，觉得进这个公司就如同羊进了狼群。

她越来越多地责怪自己，说自己有病、反应迟钝、记忆力不好等等。

潇潇谈了几次恋爱，都是不欢而散。她很少有时间跟男朋友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又向对方大吐苦水，几乎把对方都淹没在抱怨与眼泪里。那些男孩因为她如此可爱而来，又因为她如此“苦大仇深”而去。

这一次，潇潇来跟我谈话，目的是想从我这里找到一个方法，好让自己永远保持好的心态，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别人怎样对待她，她都不在乎、不生气，都能面带微笑、应对自如。

我问：“潇潇，你是想做神吗？”

面谈时，潇潇泪如雨下。我却不去安慰，目的是给她留下一点空间，让她自己去反思和觉察，看到她所有的可爱，源自一个自幼发展出来的关系模式。

从小为了赢得父母的喜爱，潇潇一直都是好孩子，无时不可爱，无处不可爱。长大了，在跟他人的关系里，潇潇继续沿用这种关系模式——要用自己的可爱去讨所有人的喜欢。但她不知道，这种“可爱”背后是害怕，这种“可爱”本身是防御。从家庭到学校，再到公司，潇潇不停地复制这种模式。

而我的辅导有一个方向，就是如何让潇潇不一味“可爱”，而要学习“真实”。一个真实的人，敢于表现可爱，也敢于表现不可爱。说简单一点，成熟的关系是真实的，而不是装可爱。

潇潇不明白，为什么她用尽全力让自己可爱，还是免不了受这许多挫伤。我对她说：“从此，你就不要太可爱了！”

花开无声

一个人做得好，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赏，这是自然的。但一个人只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赞赏而做得好，就不大自然了。这些年来，我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人，他们在别人身上花的心力太多了，仿佛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赞赏，一言一行都害怕受到别人的批评。他们活得小心翼翼，活得很假，活得很累，活得越来越没有意思，最后简直都不想活了。

过于追求别人赞扬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出自内心的意愿，而是把关注转向他人的反应。他们呈现出什么好，就四处观望，喧哗不已，让人注目，得人赞赏。如果没有受到关注，没有得到赞赏，就觉得没劲，就不想开花了。

他们的心思不放在绽放上面，却总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我”。这样一来，他们就慢慢失掉天然的动机和力量。我看到，有许多人自幼是在赞扬声中长大，到了后来，他们的自我不再绽放，反而变得枯萎了。

因此，对于生命成长来说，最重要的是内在品质，而不是外在装饰。

如果生命的绽放是出于自然的心，那是何其美的行为啊！这美就如那荷花，自然绽放，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