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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

2014-04-29郝子奇

散文诗 2014年3期
关键词:车流笑脸红薯

郝子奇

陌生

我奔跑,闪过楼房的高度,闪过路的长度。

找到一双手吗?握得紧些,再紧一些。

牵过童年的手,已在父亲的墓前长成苦楝树的枝杈。牵过写字的手,老在破旧的学校,已经握不住越来越苍白的粉笔了。

牵过泪水的手呢?在崎岖的山道,成为一片草,或者一片成熟的庄稼。

牵过爱情的手呢?在小河流不走的柳梢挂着吗?残月就要滑落那片树林了。

牵过记忆的手,在闪,在闪,以风的速度,闪过手的森林。怎么找不到熟悉的温度,陌生的冷,传染着霜的厚度……

我奔跑,闪过车的速度,闪过广场的宽度。

找到一张笑脸吗?很灿烂很纯粹的笑脸。呀呀学语时跌倒的笑脸,已在母亲的皱纹里长成艾蒿。两小无猜的笑脸,已在默默的泥土,被沧桑的犁刃切成一道道垅沟。

收割稻谷的微笑呢?在生锈的镰刀,城市坚硬的钢铁,擦不亮斑斑的锈迹了。

羞涩的笑脸呢?还在早春的桃林,纷纷扬扬的粉红,在城市找不到绽放的枝头。

泥土的笑脸,隐去,隐到钢铁水泥之外。许多的面具都在笑着。真正的笑脸在面具下迷失了。

我奔跑,闪过街灯的亮度,闪过人海的密度。

找到一声呼喊了吗?喊出灵魂疼痛的呼喊啊。

炊烟飘动着乳名的呼喊,落在深深的山坳。黑暗中回荡的呼喊,已被月色漂向更远的地方。

结伴同行的呼喊呢?在纯朴的山坡。城市交错的道路上,喧嚣纷沓,已辨不出同行的身影和脚步了。

呢喃般的呼喊呢?还在细雨的小街,燕子衔啄的新泥,在城市,找不到筑巢的屋檐。

心灵中不灭的呼喊,在响,在响。脚手架的撞击。迪厅的宣泄。救护车的哭泣。沸腾的声浪中,呼喊已经像一个病人的呻吟了……

我奔跑。穿越着城市。

一样的楼房,高度是陌生的。

一样的道路,长度是陌生的。

一样的车流,速度是陌生的。

一样的广场,宽度是陌生的。

一样的灯光,亮度是陌生的。

一样的人群,背影是陌生的。

那些阳光的碎片,那些夜色的碎发,在飞,在飞。

风的姿态,雨的姿势,月的圆缺,云的卷舒,在变,在变,都陌生起来。

抖动一下自己,落到城市的喧嚣。猛然一惊。自己,也陌生了。

农民工

找不到播种的垄沟。

在城市,种下楼的种子。

不需要风调雨顺的日子。楼,在疯狂地蓬勃,以你恐怖的高度,(家乡的玉米,还有金灿灿的麦子永远长不到的高度),扇动着钢铁和水泥的翅膀。

隐去了遥远的故乡的天空。

劳动是生命的全部。

烈日下的汗水。寒冷中的颤抖。还有那些粉碎着你自尊的目光。在城市,找不到收割稻谷的快乐。

没有时间去梦想。

只是,喧嚣的夜晚,低矮的工棚,没有霓虹灯的闪烁。没有快乐的流行乐。

(城市的夜晚很多,但不属于你。)

疲惫的梦中,家乡的野花正灿烂着,那些长长的瓜藤,不屈地爬行着,伸着绿色的小手,抓痛了你的沉默。

森林般的楼群,是城市的风景。

而你,只能站在风景之外,看林立的楼群依次点亮温暖的窗口。

灯如繁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颗。

属于自己的,除了无边无际的喧嚣,缥缈无定的云一般的梦,沾满了疲惫的孤独。

一枚坚硬的钉子,弥合着城市的创伤。

(自己的伤口呢?)

正像故乡秋野的苦菊,灿烂了荒凉的世界。

而你,以自己的不屈,走向——更远的荒凉……

乡下的孩子

父母远离了乡土。

而你,远离了快乐。

家乡的小河,你是一条快乐的小鱼。在无忧无虑的流水中,摇动着天真的小尾巴,幸福波动着整条小河。

城里的河,无水。奔驰的车流,你恐怖地站着,不知道如何去走。

习惯了鸟的歌唱。家乡的小门楼,去年的燕子会不会飞来?

月光下的故事。很久没有听到了。迷乱的萤火,明明灭灭,照亮了你奔跑的梦。

抱你上学的小老师,有着浅浅的酒窝。蓄满的汗珠珠,总是滴落着,打湿你沾满野花的小辫。

(这是很久的故事了。)

城里的树,没有鸟。只有飘落的孤独,雨一样,过早地,淋湿了你的心。

穿越杂乱的叫卖声,你听到了学校的铃声。

(那声音,没有家乡学校的钟声悠扬。)

学校的门很高很高,你低矮的小腿,无法迈入。

在拥挤的小屋里,你独自打开旧旧的红领巾。

想念着佩戴时的激动。

没有人知道,上面滴落的泪水。

父母在城市沉浮。

而你的梦,在城市漂泊。

苍老的保姆

城市的风霜,什么时候,剪去了你发丝上的夜色?

(多么美好的夜色。家乡的皂树下,你将夜一次又一次揉进长长的黑发。

多少年,你的发髻一直盘着故乡的夜,不会褪色。)

像梧桐那身碧绿的美丽,无法抗拒秋雨带来的枯黄。

你沧桑的夜色,如何逃脱掠过城市的冷冷的风霜。

一片飘动的叶子,被遥遥吹入城市的上空。

飘过无数的窗口,或者阳台上鲜艳的衣衫,却一次又一次被风拒绝。

(因为已经枯黄的苍老吗?)

找不到飘落的泥土。

摇过无数的摇篮,无法去唱故乡的歌谣。

(矮矮的小屋,你唱着歌谣,泪别了睡梦中的儿子。)

儿童乐园。木马旋转之后,你牵着别人的孩子,无法停下来旋转的心。

(散落着炊烟的村口,奔跑中跌倒的,是不是梦中呼唤了千次的儿子?

爬起来,跑吧,孩子啊!

什么时候,跑完从家乡到城市这遥远的距离?)

城市的风暴,什么时候,叠皱了你舒展的笑容?

(多么灿烂的笑容。家乡村口的池塘,你将笑容一次又一次洒进水里,一任游弋的小鱼啄来啄去,波动之后,平静如初。)

像平坦的土地,无法抗拒楼的疯狂。干硬的水泥上,找不到一棵纤细的小草。

你纯朴的微笑,如何抗拒残酷的风暴,风暴之后,一切都支离破碎。

你的微笑呢?

只能埋进深深的垄沟般的皱纹。

一朵散尽了芳华的残荷。

故乡婷婷之后。

在城市的风雨中,散落着美丽。

(因为失尽的残香吗?)

城市,没有水的安静。

漂泊,漂泊多久,无法扎下生命的根……

路伤

再宽,宽不过暴涨的车流。

车流,失控的洪水,汹涌着。

淹没了所有的路。

再长,长不过贪婪的脚步。

贪婪,狂奔的野马,在城市的尽头,踩出深深的蹄窝。

成为路。

再多,多不过欲望的窗口。

欲望,无形的网手,时刻伸张着。

网住路的行动。

再高,高不过拥挤的翅膀。

拥挤,暴雨中的云团,纷纷扬扬。

使路,无路可逃了。

什么时候,因为路,城市无法奔跑?

匆忙奔波的人,因为路,找不到方向了。

很宽的路,信号灯燃烧着,无法穿越的等待,被深深地灼伤。

很长的路,因为拥挤,总无法到达。(终点的人,不知等了多久?)

很多的路,常常找不到指引的路标,总也无法按响渴望很久的门铃。

很高的立交,几何的变奏,敲不出一声悦耳的音符。刹车的尖叫跌落着,砸伤了无助的企盼。

路,很宽很宽。

路,很多很多。

路,很长很长。

路,很高很高。

但是,路在哪里?

纷至沓来的脚步,匆忙中,发现

无路可走。

烤红薯的女人

在喧闹的市场。

找到最偏僻的角落。像一株薯苗,默默地扎根在土地。

一个乡下女人,忐忑地听着城市的喧嚣。

很想,扎下自己脆弱的根。

不停地把每一块红薯翻来覆去,

你触摸着这些热乎乎的身体,就像摸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应该上学了,找了很多学校,仍没有着落。你想不通,这么大的城市,就不能放下一个孩子的课桌吗?)

看着别人简单地剥去红薯的外衣,心里很莫名地痛。

低着头,不愿看到那些红薯的命运。

(它们的命运来到城市已经注定。

而,你呢?)

闲的时候,就像儿时数着天空的星斗,你数着那些硬币。

硬币响着,你想到了房子拔高的声音。

不要停,不要停,多么激动的声音啊。

(去年的房基还裸露着,你需要硬币的力量。)

奔跑的车流和森林一样的楼群,让你幻想着什么。

(是一个车轮,还是一扇明亮的窗子?)

但你听到了楼的传说,那种价格早已越过了楼的高度。你知道,把家乡所有的红薯变成硬币,也垒不起半间灶台。

可怜的红薯,给你的,就是那个很旧的炉火,燃烧着光很微弱的希望,在那个角落,默不作声。

有点想念家乡的夜晚。黯淡的灯光下,栖息着怎样的温暖。

城市的灯火辉煌,还没有灿烂到这个菜市的角落。

你站着。火炉站着。还有,你身边袋子里,那些等待出售的无助的红薯。

《悲情城市》创作手记

城市已成为当今最强大的王国,它的繁华和奢靡。成为无数人陷落的理由。特别是对于乡村,它是向往的天堂。无数从土地上放下禾苗的乡亲父老,怀揣梦想,走向城市,以自己的血汗,推动着城市的强大,甚至看着自己生存的村庄被城市吞没,他们失去了乡村,却无法获得城市。我们以人文的手,剥开城市喧嚣的繁华和欲望,那些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对抗(强大的财富,贫困的精神;飞快的速度,缓慢的关怀;丰富的物质,空虚的灵魂;还有拆迁、暴力、拥堵、阴霾、冷漠、压力等),成为这个时代绕不开的疼痛。许许多多的辉煌,许多时候,恰恰是幸福的杀手,这让关注城市和身陷城市的人们为之悲情。

散文诗应该“在场”,应该勇敢地切入最真实的城市状态,这不仅仅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责任。切开这些伤口,这不是仇视,而是强烈地渴望着一种完美。只是我的文字在这种疼痛中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助,这让我不得不在坚定中加快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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