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坚

换担婚姻

■郑立坚

王山20岁了，按当地婚俗，该找对象了。论条件，他身高1.72米，五官端正，本可以找到一个好姑娘。但就是因为家穷，人家都瞧不起。媒人提了几桩婚事，都因为家庭贫困而告吹。

王山到了30岁那年，他父母都为他的婚事而担忧。父亲整天闷闷不乐，母亲埋怨祖宗不扶持，只给她养一个男孩，又偏偏找不到对象，结果还是她和老伴不争气，赚不到钱，穷得锅钵都没有油腻。可是，她生了一个漂亮的闺女，名叫水花。引来媒人经常上门提亲，她被媒人说得不耐烦了，便来了火气，说：“我儿子还没有结婚，提我的女儿还不是时候。”说了几句生气的话，让媒人拍拍屁股溜走了。

有一天，王山的母亲为孩子的婚事纳闷，坐在苦楝树下乘凉。邻村的媒人来找她。笑咪咪地说：“大婶啊，有喜啦。”王山的母亲喜上眉梢，急问：“什么喜呀，快说出来看看。”那媒人说：“边埇村有一户也生一男二女，也是儿子难找对象，两个妹妹都成大姑娘了，也不让女儿出嫁。大园村有一户也生一男三女，都是因男孩不结婚，女儿没法嫁出去。他们的家庭与你家也相似，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这些也不能埋怨父母没争气，孩子没出息，这是命运注定的。我看这样吧。”不等媒人说完，王山的母亲插嘴说：“你不必谈得太远了，一个国家各种各样的家庭多如牛毛呢，有什么事就直说，不要转弯抹角了。”那媒人眼睛一直在眨，良久，才说：“我提点做法，供你参考吧，不对了也不要骂我，我是好心做好事的。”“你快说，有什么好办法。”王山的母亲等烦了。那媒人说：“你们三家都有难处，都是儿子难娶媳妇，不如三家对换，你的女孩嫁给林家的男孩，林家的女儿嫁给李家的男孩，李家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这样三家的难题都解决了，这不是三俱其美了吗？”王山的母亲听后觉得也有道理，但又想，这样做是史无前例的事，会让人家取笑，以后免不了背上一个“相换担”的臭名，难呀，难呀！那媒人又说：“如果不这样做，一年过一年，你的儿子过三十了，首婚的女孩娶不到，娶第二婚的都困难了，你就愿意让儿子娶瞎子、聋哑，还是瘸子呢。”王山的母亲听这么一说，心里慌了。心想，我只有一个男孩，娶不到媳妇，孩子便成光棍啦。她越想越害怕，便对媒人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跟他爸商量再说吧！”那媒人应了一声：“那要抓紧一点，你迟迟不答应，我就要找别个人家了。”王山的母亲点头说：“我一定抓紧，三天后答复你。”

媒人走后，王山的母亲托人叫老伴回家商量此事。老伴从20多公里外的工地赶回家。王山的母亲便对老伴说：“有一个媒人提出‘相换担’的办法娶媳妇，意思是俺家的闺女嫁给哪家儿子，哪家的女儿又嫁给哪家的儿子，哪家的闺女又嫁给俺的儿子。”老伴听了气得脖子都发红了，便说：“自古以来哪有‘换担子’的事，这不给人家笑柄了吗？”“如果不这样做，孩子的婚事咋办呢？”老伴“唉”了一声，蹲下地来，叹气道：“苍天呀，为何我们这样穷啊，穷出了名，连累了孩子不能娶到媳妇。”王山的母亲迅速上去扶起老伴，说：“怨天恨地怨你怨我怨孩子都没用，我们还是为孩子的婚事考虑吧，为咱家族传宗接代考虑吧！”老伴双手抓住头发，沉思了半天，然后才慢慢地说了一声：“去找堂兄说说，听他的看法如何。”俩老便走去找堂兄商量。堂兄说：“既然要这样做，要征求儿女的意见，如果一个不同意都难办啊！”

晚上，王山的母亲叫来儿女商量，儿子默默无语，女儿却不同意，理由是林家的男孩长得不好看，不灵活。王山的母亲和和气气地对女儿说：“闺女呀，你要嫁好男孩，你哥咋办啊！你就委屈一点，成全俺家这桩婚事吧！”女儿噙着泪花，边汲着鼻涕说：“我不愿意，我不肯……”坐在桌边吸着烟筒的父亲，抓起烟筒猛敲地板，气愤地说：“水花，你是我生的，就得听我安排，你不听我话，我打断你的双腿。”水花马上跪倒在父亲的跟前，央求道：“父亲母亲，女儿愿终身不嫁，愿守在家中伺候你俩老一辈子，也不做这种不光彩的事。”听听女儿这么一说，又看看女儿一脸泪痕，父亲的心也软了，他抚摸着女儿的乌发，安慰她说：“孩子，父亲也不是铁石心肠啊，这都是为了你哥哥考虑呀！”母亲看到女儿泪流满脸，心内很难受。她对女儿说：“这不是你爸妈想做的事呀！你好好想一想吧！”这件不体面的事，只好搁置下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又吹一股令王家人心慌的风。一天，那位媒人又来到王家，肉笑皮不笑地对王山的母亲说：“你们母子想好了吗？如果没有意见，后天就上门定亲。”王山的母亲低着头沉默。许久才慢吞吞地说：“水花不同意，我也难作主呀。”那媒人脸色骤变，阴沉地说：“他们两家都同意了，如果你这一家不同意，他们可能要到公社告你老伴解放前为国民党兵带路的事，这事一提出来，你老伴可能要吊在大树上，让人斗呀、批呀、打呀，十有九死呢。”王山的母亲听了，脸无血色，立即抓住媒人的手说：“我去叫水花出来，你和她说说，求你千万不要把她爸的事传出去。”一会儿，王妈带着水花来到媒人面前，那媒人阴阳怪气地说：“你爸的历史问题非常严重，如果你不同意这桩婚事，林家人告到公社去，那么，你家就大祸临头了，这事明摆着，由你来选择。”水花听了，烈火胸中烧，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专门找不光彩的事做，目的是要红包。”媒人气得顿脚，指着水花的鼻子说：“我好心为你哥着想，你却用恶心报，我不出面，你哥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水花从地上抓着一只鞋要揍媒人，她母亲眼快手快便拦住了，要不然真的要遭祸了。

一个月过去了。一天，公社小分队就到王山家将水花的父亲抓到公社关押起来。第三天，公社就召开批斗大会，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便将王山的父亲捆得像青蛙一样，押上台吊起来，一个青年走上台对王山的父亲进行批判，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一拥而上，对王山的父亲拳打脚踢，“嘭嘭嘭”的拳脚冲击声，让人不敢抬头看这一现场。水花的父亲发出一声声凄凉的惨叫。这时，有几个青年人冲上台去拦住不明真相的人，经过一番劝告，才保住了王山父亲的性命。

几天后，那媒人又到王山家对他母亲说：“批斗大会那天，李家叫人去保护你老伴，才捡回一条老命，李家人真有义气，婚事还没有办成，已当作亲家对待了。”王山母亲连连点头，说：“是，是，李家人大恩大德必有好报。”“事情你也看到了，只有李家人才能救你老伴，看你咋办，如果不速作决定，你老伴说不定哪天死在人家的手里。”王山的母亲忙说：“我再和女儿商量，明天将情况告诉你。”“好吧，我明天再来。”媒人应了一声，扭着那不好看的屁股走了。

王山的母亲苦口婆心地跟女儿谈心：“不管以后生活怎么样，你受多少委屈，也要救爸爸，为哥哥的婚事着想，你不能不管爸爸的安危呀！”水花擦了擦眼泪，望着苍天呆似疯子，只有泪水不停地往下滑落……然后，泣不成声地对母亲说：“我愿意。”

不久，王山的父亲被放了。当水花看见父亲遍体鳞伤时，父女俩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那媒人请算命先生选择了三个吉日，举行婚礼。第一个吉日是水花嫁给林家男孩；第二个吉日是林家的女儿嫁给李家的男孩；第三个吉日是李家的女儿嫁给水花的哥哥。这样做，也是媒人费尽心机的。她担心水花一旦违约，林、李家也不会上当受骗。王、林、李三家办完了婚事，媒人收了三家的红包和礼彩，心内乐开了花。她经常趾高气扬地对别人说，她像外交官，奔走于三国之间，促成了友好邻邦。从此，她的名字传开了，不少人都来请她做媒人。

婚后水花和爱人的感情一直不好，时间越长越发现爱人呆板，语言笨掘，说话吞吞吐吐，虽然生下一男一女，但她的家庭和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她想，我心爱的人为了我，宁愿不结婚，我这样生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不但不幸福，而且如贱人一样受折磨。厌倦、烦恼、忧伤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只好提出离婚。这一消息一传出，林家的父母就要求把女儿要回,李家也一样要求将女儿要回，这样，三个家庭的婚姻又面临危机。

深夜，水花蒙头饮泪。她想，这种没有一点感情的婚姻怎么维持下去，如果维持不去，痛苦是自己。她想到死，了却残生。但又想到可怜的哥哥，想到饱经苦难的父母。她的死给父母带来什么呢？无非是晴天霹雳，给两位老人不尽的悲痛；给她的哥哥带来什么呢？无非是拆散哥哥的婚姻。她从心内呼唤：“上苍呀，生也难，死也难，谁来为我作主？”最后，她决定离婚，结束这段孤寂的生活。这样可以解脱，消除痛苦，找到真爱。

后来，水花的哥哥患了绝症，弃下三个孩子黯然离世。水花离开了林家，带着小女儿陪伴着她心爱的初恋情人，离开故土，到广东谋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