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黑豹进化史

2014-04-15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12期
关键词:窦唯黑豹主唱

当怀着身孕、装着一只义眼的摇滚歌手罗琦站上《我是歌手》的舞台时,很多人在问她是谁。而秦勇以素人的姿态登上大众选秀节目《出彩中国人》后,依然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他曾是黑豹乐队的主唱。

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摇滚乐曾经流光溢彩的过去已经褪色、淡漠。二三十年前那场关于音乐和理想的狂热,如今只留下对窦唯、崔健、黑豹乐队等名字恍恍惚惚的记忆,王菲、罗琦零零散散的故事片段,以及选秀节目上几个年轻人偶尔哼唱的《无地自容》。

就像参加一场派对,围观者随时可以散去,而当事者终究必须留下来面对退潮后的一切。作为中国摇滚乐队曾经的先锋代表,黑豹乐队成军已26年。主唱历经窦唯、栾树、秦勇、张淇等十人。他们拥有过万众瞩目的风光,也用后来的时间承受慢慢失去的滋味。

《中国新闻周刊》在这个时候讲述黑豹乐队这二十多年故事,不仅仅是为摇滚这种音乐的兴衰做一个见证,而是试图以一支乐队为线索,讲述一群理想狂热和纯粹的人,在中国最急速飞奔的四分之一世纪里,所活出来的各种人生

李彤有眼袋了。这个50岁的男人已经剪去了齐腰的长发。但他还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套了一件灰色的薄帽衫。作为黑豹乐队的吉他手,在曾经的唱片封套上,他一向披散着头发,眼神犀利、表情严酷地望向远方,像个穿越而来的侠客。现在,他看到客人时会笑出皱纹,热情地打招呼。

贝斯手王文杰戴着一顶棒球帽,正好可以遮住光头,这个曾经扎着马尾的男人,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他憨厚地笑,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招呼局面的是赵明义,乐队的鼓手,同时也兼着经纪人,保温杯里泡着茶,拿着一盒苏烟,留着平头,说话间隙会不自觉地摸一摸凸起的啤酒肚。这三个男人在黑豹乐队中已经坚持了26年,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

键盘手惠鹏和主唱张淇都是80后,在不同时期分别加入黑豹。这支乐队曾经是他们少年时代的偶像,现在他们却成了核心成员。尤其张淇,他捧着盗版磁带听黑豹的时候不会想到,在经历了多个主唱的更替之后,自己会接了窦唯的班。

孩子

这段时间,黑豹不算太忙。新专辑《我们是谁》去年夏天出版之后,宣传期已经过去。乐队成员聚在唱片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念叨一些杂事,关于接下来的演出以及要继续录制的东方卫视的一档综艺节目。

“我们最初决定要不要上那档节目的时候也抵触。觉得综艺节目就是在台上嘻嘻哈哈的,打打闹闹的,不适合我们。但是后来觉得这档节目还是允许我们以乐队的形式存在,就去录了。”乐队鼓手兼经纪人赵明义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之前火爆的几档音乐选秀节目,比如《我是歌手》《中国好声音》,都见不到黑豹乐队的影子。但他们当年的一些老朋友都在其中客串乐手,诸如著名打击乐手刘效松,零点乐队的贝斯手王笑冬等等。甚至,当周晓鸥参加《我是歌手》第一季的时候,黑豹的前主唱栾树还加入了周晓鸥的班底,帮他将黑豹的经典作品《无地自容》重新编曲、翻唱。“如果邀请我们去参加节目,我们不拒绝啊。但是要我们做现场伴奏乐队,那不行。黑豹是做原创乐队的,不是给别人做伴奏的。这两码事。”吉他手李彤摇了摇头说,“当初我们哥儿几个成立乐队的时候,那就是因为真热爱这种音乐。”

1980年代中期,李彤和王文杰就认识了。在那之前,这两个北京小子都喜欢上了吉他。他们还在上中学,中国刚从“文革”中走出来,吉他是一种污名化的乐器,混杂着资产阶级的情调和本土小流氓的气息。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有魅力。

李彤找了块搓衣板,让人帮他锯了个窟窿,钉了几个钉子,缠上六根二胡弦,自己扒拉着玩。这样的孩子注定不老实,中学的半大小子,到处惹是生非。父母找他谈判,说如果能再也不出门,安心在家练琴,就给他买把吉他。李彤答应了。然后,他有了一把价值36块钱的红棉牌木吉他。“我做梦都想不到,家里真给买把琴。”数十年之后,这个经常被年轻人称为大师的吉他手这样回忆。他开始研究和声、合弦与音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琢磨,再没惹过事。王文杰也一样,只不过后来,他改弹了更小众的贝斯,那乐器的音色和他的性格一样厚重。

1980年代的中国,美院里的学生正在忙着颠覆自己教授的理论,文学青年们努力把文字断成短句。年轻人都在哼着邓丽君和程琳,刘文正或者张行。不久前,李谷一还因“气声唱法”给自己惹过麻烦,彭丽媛也刚刚在青歌赛上崭露头角。丁武、窦唯、李彤、王文杰那一批喜欢摇滚乐的北京孩子们交换着由各种通过私密渠道从国外流传过来的磁带,聚在一起“扒”西方乐队的歌,去马克西姆之类的西餐厅参加party。彼时,前事业单位的小号手崔健已经惊艳地用一首《一无所有》亮过相。就在他登台的前一年,“威猛乐队”访华演出,成为第一个来中国大陆演出的西方流行组合。而在那之前两年,中国刚刚经历过一次“严打”。

黑豹乐队的早期成员郭传林知道当时在北京大兴有一家福利工厂,买了一堆好乐器,想组个文艺团体,那时候的工厂工会里都有这一套。王文杰被叫了过去,然后他把李彤从家里拉了出来。李彤就从一个“在饭店铺床单的”变成了一个“文艺工作者”。“拿工资的”。50岁的李彤撇撇嘴笑了。他们就是为了能有套好乐器用来排练自己的音乐,但平时也会跟着文艺团到处演出,被排在一堆相声和曲艺节目中间。

和这俩人认识的时候,赵明义已经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打击乐专业毕业到军乐团工作了。和那些没工作的“盲流”不同,这个打鼓的男人被授予了军衔以及每个月140块钱的工资,有食堂和宿舍。但是他还是爱上了摇滚乐。下班之后,骑着自行车往返数十公里去排练,每天如此。李彤没事就去赵明义的食堂蹭吃软炸虾仁,然后睡在军乐团的宿舍,遭遇查房,这个长发及腰的男人就躲进柜子。“要是说想成名,从来没想过。但是想出张唱片,那从一开始就希望的。”李彤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彼时的黑豹乐队急需一名主唱。日后成为唐朝乐队主唱的丁武向李彤介绍了一位叫窦唯的年轻人。这个曾经学过精神病护理专业的小伙子,当时还在石景山的一个业余艺术团唱歌。李彤去看了演出,觉得非常满意,两人一拍即合。一身皮衣皮裤,用头巾扎着长发的窦唯和转业军人赵明义一起加入了黑豹。那会儿还有个以前经常在东直门一带活动的小姑娘也成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后来,她也进了音乐圈,叫王菲。

1989年末,北京首体有一场著名的“90现代音乐会”。唐朝乐队、臧天朔、1989和眼镜蛇等等日后成名的乐队都参加了,用的还是黑豹乐队的器材。但黑豹因为没有成熟作品只能坐在看台上。舞台上的人卖力,舞台下的人配合着一种尚未褪去矜持的疯狂。转年5月,黑豹参加了“深圳之春”现代音乐会,第一次通过大型演出让人们知道了自己。此时的王菲已经移居香港,并且出了唱片,但没什么动静。那段时间王菲有点闲,还和黑豹乐队玩在一起。她给自己唱片公司的老板莱斯利打了个电话说,“这边有一支特别好的乐队,你过来看看。”

当天晚上莱斯利在深圳看完演出就直接找到黑豹乐队,对他们讲,“我们一定一起吃个宵夜,聊一聊。”饭桌上,他告诉黑豹,“我决定做你们的唱片”。这家唱片公司叫Kinn,劲石娱乐,滚石在香港的子公司,彼时已经签了王菲和Beyond。“我们都很惊讶。当时没什么选择,更何况又是这么大牌的公司。”李彤这样回忆。签约的时候,黑豹其实只有两首歌,但没人在乎这个事。他们开始拼命排练,进棚录音时,那边在录着乐器,窦唯还躲在一边“憋词儿”。日后成为经典的《无地自容》和《Dont Break My Heart》都是这么憋出来的。

成名

47岁的赵明义喝了几口茶之后,捂着胃耸着肩膀走出去了。作为兼职的乐队经纪人,他一直在和各种人开会、谈事,小办公室里的烟雾和窗外的雾霾一样深沉。他一天没吃东西,他不再是当年玩乐队的小伙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就有点扛不住了。助手给他买了个汉堡,他几口吞下去。

然后,唱片公司的人走过来告诉他,黑豹得了一个最佳摇滚乐队的奖项,要去澳门领奖。乐队几个人都在合计自己的港澳通行证过没过期。李彤突然扭过头说了一句,“当年我们第一次去香港,根本没有通行证这回事。我们是以借道香港去泰国旅游的名义去的。所以我们每次去香港都必须去一趟泰国。”王文杰和赵明义大笑。

1991年,在北京录制完《黑豹1》,这几个长头发的小子清晨六点拿着护照去机场排队。“过关前我们就是个完全不知名的乐队。从香港回北京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乐迷到机场送我们了。”赵明义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黑豹乐队与劲石娱乐签约之后,每月拿着2000港币的薪水。1991年,北京职工的年平均工资是2877元人民币。那一年,中国人最大的业余爱好是看电视剧《渴望》,片尾曲《好人一生平安》被广为传唱。一年前,刘欢和韦唯刚刚凭借《亚洲雄风》火遍中国。

在香港一周时间内,黑豹乐队频繁受访,TVB、商业电台以及各类报纸杂志都来了。两三天后,已经有乐迷主动为他们当向导。“王文杰就已经有追求者了。就因为这个,我们还一人得了一件T恤么。”李彤笑着说。49岁的王文杰一脸羞涩的笑,把棒球帽摘了又戴上。那是这群穷小子第一次见识到娱乐工业的力量。

乐队从香港返回北京的同时,盗版贩子也正在把他们的磁带翻录进内地。这使得很多人最初都以为黑豹是一支香港乐队。直到1992年,他们的正版磁带在内地发行。150万盒的销量让黑豹真正成名。窦唯在《无地自容》中唱到,“曾感到过寂寞,也曾被别人冷落,可我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我不再相信什么道理,人们已是如此冷漠。我不再回忆什么过去,现在不是从前的我。”歌词中有对于过去的挥手作别,也有对于自身存在感的再度确认。这些无论外表抑或内心都与当时主流格格不入的年轻人,更敏锐地感受到了时代的剧变。

彼时,集体主义远未彻底退场,个人主义仍带有浓烈的负面色彩。但是黑豹却坚定地把“我”的观念树立了起来。他们歌唱爱情与欲望,孤独和迷茫,这些使得同龄的青年人对他们的音乐顺利解码。“马路上就没有不认识你的。生活确实不方便。但是我们自己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李彤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就掐了。那一年,香港媒体给四个歌手安上了“四大天王”的名头,“追星族”在内地成为一种饱受诟病的亚文化景观。那一年的央视春晚上,郭达、蔡明与赵丽蓉特意编了一个小品对“追星族”大加嘲讽。

《黑豹1》的成功不只因为他描述了青年人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了时代的特征。在另一首成名作《别来纠缠我》中,他们唱到,“难道你说话偏要如此的蛮横,这是哪里的规则。你别来纠缠我,别让我难过,这是新的中国,我不想再多说。”是的,这确实是新的中国。就在那一年年初,88岁的邓小平开始了一段南巡的旅程。很少有人真能意识到,那次短暂的旅行会给中国带来怎样的改变。市场经济的合法性认定让中国空前活跃。当然也包括音乐领域,演出开始有了市场的概念。黑豹以及其他新生的音乐力量有可能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

由于劲石公司在内地没有办事处,所以黑豹有近两年时间在“放羊”。还好,内地一些有商业头脑的“穴头”断断续续组了一些摇滚拼盘的商演,石家庄、天津、沈阳,哪都有,也能赚到钱。那时候的窦唯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经常指着观众席说,“下一首歌希望你们喜欢。”没人会想到,20年之后,他会变成一个沉默的男人,再不开口唱歌。

彼时,黑豹是绝对的明星,不久就有北京的酒店给他们提供赞助,开了个套间供他们免费使用一年。他们自己还另租了更大的套间作为黑豹乐队的基地和办公室。“那会过得比现在强,那会儿一水儿的酒店啊。”赵明义坐在丰华秋实唱片公司里念叨,这是黑豹乐队现在的经纪公司,赵明义也是股东之一。“那会感觉开心了,真的是开心了。不是因为成明星,就是感觉心情好了。”李彤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那会大伙都年轻,不像现在各自都有家庭。那会几个人的生活高度重合。经常聚,喝酒、聊天、谈音乐。不像现在,就乐意谈吃吃喝喝。”

黑豹乐队的键盘手栾树从小喜欢马,彼时,在石景山有一个跑马场。黑豹成员经常到那里聚会。那天,他们照常吃烧烤喝啤酒,深夜,不知是谁说了一嘴,“窦唯宣布正式离开黑豹了。”那还是传呼机时代,窦唯没呼他们,他们也就没联系窦唯。“大家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走的。但绝对不是因为后来外面传的什么音乐理念不同。那时候的窦唯不是后来的窦唯。不像外面所传的,窦唯认为黑豹的音乐太商业化什么的。最商业的几首歌不都是窦唯的么。”李彤在黑豹乐队25周年的纪录片中认真地说。日后,人们知道离队是因为一段感情。这本来不过是一段年轻人之间的平常恋爱史,但因为王菲日后天后的声名以及黑豹乐队的传奇,最终发酵成了一场灾难式的舆论混战。

在黑豹乐队如日中天的时候,主唱离开了。栾树作为主唱顶上来和乐队一起完成接下来的演出。冯小波作为键盘手加入乐队。那时候的人们似乎还不太懂得这些,认为乐队是个整体,很少有人觉得换主唱是个大事。演出的时候,反正五个长头发的男人来了,唱了自己想听的那几首歌,就够了。

坠落

黑豹乐队现在签约的经纪公司坐落在北京东四环外的一个艺术区。这里原本是一个棉麻仓库,现在被各种影视制作公司和设计工作室占据。这家公司还有一位签约的摇滚歌手——汪峰。从这个意义上说,黑豹与汪峰算是“同事”,后者的商演价格已经是黑豹的6倍。虽然当年黑豹乐队开展第一次全国巡展的时候,汪峰连“鲍家街43号乐队”都还没成立。

“那时候我们有一面大旗,写着‘穿刺行动。还有一张地图,去一个地方就插个小红旗。”赵明义一边摆弄着iPhone土豪金一边回忆当初。那是1993年,黑豹乐队开展了一次全国数十个城市的巡演。和现代真正有计划的巡演不同,那时候的黑豹其实有点像“流窜”。哪儿有演出机会就去哪儿。基本都赚钱,无论演出商还是管理部门的官员,庆功宴上都会和这帮长头发的男人大碗喝酒。那时候还没什么人能做这样的巡演,那英的《雾里看花》和毛宁的《涛声依旧》刚刚红起来。

那一年8月,黑豹乐队出版了第二张专辑《光芒之神》。很快,乐队再次陷入了困境。有一场在上海举办的、早已经签约的活动必须出席,同一天,主唱栾树要去内蒙古参加一场马术比赛,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和。“只好选择和平分手。”多年以后,赵明义仍有些遗憾。仅仅一年,黑豹乐队又一次失去了主唱。栾树离开时,歌手田震还有些生气地对他说,“你就不务正业吧!”这一年,田震作为一个曾经随教育部访问美国、慰问留学生的歌手,正式与红星生产社签约。第二年,她凭借许巍作词作曲的《执着》红透全国。而“红星”的创办方正是黑豹乐队当年签约的劲石娱乐。

好友秦勇加入乐队填补主唱位置。正好日本JVC唱片公司计划开拓中国市场,经过多轮谈判与黑豹签约,每月提供2万日元的薪水,合约期内发行四张唱片。由于更换了主唱,所以JVC把《光芒之神》重新混录了一遍新主唱秦勇的版本。

同一年,窦唯、何勇与张楚被魔岩唱片以“魔岩三杰”的包装集体推出。并且与唐朝乐队一起在香港红磡体育场合作了一场盛大的演出。日后声名大噪的影帝黄秋生激动得在现场撕扯衬衣。但黑豹乐队的成员并没有关注这场演出。

黑豹前主唱窦唯的作品《黑梦》是一张充满幽闭色彩、自省和独白感觉的唱片,窦唯从一个狂躁的摇滚歌手突然间变成了一个诗人。“魔岩三杰”成为了黑豹的接棒手,再一次触摸到了当时的社会脉动。张楚扯着嗓子喊道“上帝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何勇在《姑娘漂亮》中唱出了时代的异变,“孙悟空扔掉了金箍棒远渡重洋,沙和尚驾着船要把鱼打个精光,猪八戒回到了高老庄身边是按摩女郎,唐三藏咬着那方便面来到了大街上给人家看个吉祥。”这一年是理想主义彻底倒向残酷现实的当口。何勇那一句“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成为了浪漫光芒的最后一闪。从此,中国以狂奔的姿势投入了实用主义的怀抱。20年之后,一个姑娘在一档著名的相亲节目上坦陈,“宁愿坐在宝马上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笑。”而夕阳也被pm2.5包裹成了一片昏黄。何勇早被精神药物折磨成了一个无可挽回的胖子。

1994年,经济体制真的开始错动。国企改制导致大批工人突然间必须离开原本承诺负责他们一生的单位。人们错愕地被迫迎接一个自由但不安全的世界,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只知道当下不可捉摸。物欲激荡着人心,彼时,一些人开始跃跃欲试,另一些人冷眼旁观。金钱变得不再鬼祟,富有演变成了一种美德。他们都无法预料,日后在这两群人之间会有多么深邃的一道沟壑,再也无从逾越。贫与富从此都变得坚固,20年后,他们的子女被用这两种身份命名了残酷的标签。一边开始极乐,一边注定苦行。所以,《垃圾场》中愤懑地发泄,《黑梦》中对内心脆弱感的描摹,成了那个时代心理景观最精确的代言。而与此同时,黑豹的《光芒之神》却空洞无物。他们丧失了用音乐勾连时代的能力。

“当年是为了出专辑而出专辑。就一堆词儿,比如说用‘海市蜃楼这个词吧,就开始找相关的词儿,天堂什么的,啪啪啪都堆那了。”多年之后,赵明义承认当年的疏漏。但凭借黑豹乐队名气的惯性,专辑仍然大卖,版税结了39万。在音像店搞签售,涌来了六千人。

但1994年,黑豹一场演出都没能成行。那一年不知是谁传了一句话“让摇滚乐自生自灭”。突然间,演出审批变得异常困难。这些没有单位的人无法开出演出地管理部门所需的介绍信。新市场在召唤,旧体制在阻拦。而与此同时,文化娱乐领域的开放注定变得不可阻挡,人们的业余生活有了更多的可选择空间。那一年,中国接入了互联网,只不过还极少有人知道这个东西。1994年11月12日,由中影集团公司进口,第一部与外商分账发行的好莱坞大片《亡命天涯》在国内上映,首轮票房超过千万。在那之前一个月,上海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落成,成为当时中国的最高建筑,以及世界第三高电视塔。电视的市场化改革也正在到来,只不过在这个敏感的领域,它的变化显得隐秘而迟缓。十年之后,中国电视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全民选秀节目。黑豹乐队的经典作品被小他们20岁的年轻人重新唱起。而原作者们却纷纷丧失了舞台。

几乎就从1994年开始,摇滚乐刚刚燃烧了两年的虚火突然间几近熄灭。

游离

“第二张专辑发的时候,我买了一盒正版磁带。我在上面找哪个是窦唯。但是没找到。看到后面有个人穿着一件黑白条的衣服,我觉得可能是换了衣服,所以认不出来了。”张淇坐在李彤身边这样说。差不多同时,惠鹏也从姐姐那里听到了黑豹乐队的音乐。当时,这两个80后都还在上小学。张淇五岁起开始学舞蹈,惠鹏出生于美术世家,小时候学过钢琴。他们不会想到,十几年之后,一个人成了黑豹乐队的主唱,一个人成了键盘手。“当时我听到你弹的电吉他那声儿都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惠鹏对身边的李彤说。李彤大笑,终于有了点前辈的得意。如今,黑豹最新的专辑《我们是谁》中,惠鹏完成了将近一半的作曲工作。

这两个晚辈拿着磁带模仿着偶像悄悄留起长发的当口,其实他们的偶像正在陷入逆境。看似表面繁荣的摇滚乐正在体制的不支持与听众的流失之间尴尬地存在。1995年,唐朝乐队贝斯手张炬因车祸去世,让这支黑豹的兄弟乐队一蹶不振。五个月后,窦唯发行了个人第二张唱片《艳阳天》,他已经用这样的方式申明自己将在个人实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1996年,为履行合同,黑豹发行了第三张唱片《无事无非》。和《光芒之神》一样有着空洞的标题和缺乏主题的歌词。他们在歌中似乎也颇感无奈地唱到,“不要指望我,能为你带来什么。面对这天地,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乐评人颜峻评价新主唱秦勇的唱歌方式总像是吆喝。但秦勇却成为了黑豹历史上最稳定的主唱。这一年,秦勇的儿子出生。在那之后的一些演出上,他胖嘟嘟的儿子有时会被抱上台,这个在舞台上左冲右突的长发男人会亲昵地吻一下儿子的脸颊。他不会想到,四年之后,儿子会被查出智商为零。

就在黑豹乐队努力推广自己的第三张唱片的时候,前主唱窦唯与王菲结婚。从此,他们开始了被狗仔队置于放大镜下的生活。也就在这一年,工体的一场颁奖礼上,何勇问了一句“李素丽漂亮吗?”这个北京的公交售票员在1996年后先后荣获“五四奖章”“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职业道德标兵”和“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等称号。何勇为这个疑问句付出了数年无法登台的代价。工作上的重挫加之感情不顺,何勇被家人送入回龙观医院,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偏执型,从此销声匿迹。多年后却因在家中纵火殃及邻居而重回大众视野。

1996年,宋柯筹建了麦田音乐,推出叶蓓和朴树等新歌手,这些音乐或轻盈或忧伤,不烂俗但也仍在主流的边框内,恬淡适中,更易于流行。更何况,很快,满大街的年轻人都在哼着“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横冲直撞的摇滚乐被人们翻过去了。1997年,罗琦在南京神志不清地跳上一辆出租车,要求司机带她去买海洛因。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公安局。从此,原本就身份暧昧的摇滚乐又背负了一层污名。在那之前,罗琦作为指南针乐队的主唱早已名噪一时。因为一次酒局上的冲突被人扎瞎了一只眼睛,但那之后,这个顽强的姑娘却凭借《选择坚强》等众多歌曲再次成为最耀眼的摇滚歌手之一。但没人知道她内心的惶恐与无措,她开始借助毒品当做自己的安慰剂,直到被送进戒毒所。17年之后,怀着身孕的罗琦通过真人秀《我是歌手》重回歌坛。但年轻的观众早已不再认识这个装着一只义眼的中年女人。罗琦被抓的那一年,黑豹前主唱栾树在第八届全运会上夺得马术冠军,在此之前,他自费组成了中国第一支马术队,又从国外专门请了教练。曾经斥责他不务正业的田震第一个打去电话,“弟弟你真棒,原来你真不是瞎玩。”但不久后,他又一次出人意料地回归音乐圈。

黑豹的《无事无非》出版的那年,日后成为黑豹主唱的张淇刚刚开始做音乐。在酒吧做copy乐队,也唱点民谣。努力了一阵之后签了公司。但是公司除了每天夸奖他的才华之外,并不给他安排工作。就在此时,日后成为黑豹乐队键盘手的惠鹏开始把放学后的时间混在琴行里,他终于发现了当年黑豹乐队专辑里轰鸣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然后他组了乐队,每天和乐队成员排练,刷夜,后来辞掉了酒店调酒师的工作。中途还一度随乐队去往南昌发展。此时,这两个人都怀着自己组建乐队,功成名就的梦想,他们与黑豹乐队的轨迹并无交集。

1998年,黑豹推出了第四张唱片《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同名主打歌旋律很上口,“我们是谁其实那并无所谓,无所作为但不是你的累赘。”主题无非是对自由的再度阐述,仍然存在一个假想敌和对立面。1998年10月,黑豹乐队在北京奥体中心举行了“狂飙激情”演唱会。“那一年,整体的环境宽松一点了。”贝斯手王文杰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但在他们坚持和挣扎了几年之后,环境宽松的同时,人们的审美却也在发生着变化。就在他们开办演唱会的同时,10月28日,《还珠格格1》在中国大陆上映,轰动亚洲,打破中国电视剧收视纪录。“小燕子”赵薇一飞冲天,开创中国大陆流行文化偶像巨星时代。这个角色的走红并非偶然,“小燕子”身上投射出的是“轻时代”的标志。人们希望从蹦蹦跳跳、古灵精怪的赵薇身上得到放松,拉开与现实的距离。而摇滚乐在这个时代中显得过于沉重和煞有介事。与此同时,王菲发行唱片《唱游》,巩固了在中国大陆乐迷心中的天后位置;一个月后,他的老公窦唯发表第三张个人专辑《山河水》,走向了更悠远的实验。与此同时,一个叫马化腾的年轻人和他的大学同学注册成立了“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没人能够预料,那只呆萌的企鹅日后会对中国的文化经济带来怎样的颠覆性改变,当然,颠覆的也包括音乐市场。互联网时代悄悄地开始,然后迅猛地革新,网络让唱片彻底消失,单曲时代到来了。传播方式的改变,让音乐的类型日益口水化,对质量的判断标准迅速分裂。一批新时代的音乐人却开始利用互联网的长尾特征为小众音乐找到了出口。而老一代的摇滚乐队们仍被自己困在了过去的辉煌里。

现实

键盘手惠鹏从南昌混迹了近两年之后实在看不到出路,返回了北京。那时已经是1999年。在那之前,惠鹏因为自己的乐队的录音事宜曾请教过李彤,算是与黑豹的结识。正巧那一年,黑豹乐队键盘手冯小波离开。李彤通过一个记者找到了惠鹏家里的电话,秦勇打过去,“你是惠鹏吗?我这是黑豹乐队,我是秦勇。你这样,三天之后能不能出来聊一聊?”十几年之后,惠鹏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当时秦勇的声音。

他们约在亚运村的一个酒吧,对方给了他几张CD和磁带,让他练熟,10天后参加排练。“我挺诧异的,真没想到。”惠鹏扭头对李彤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吗,你还跟我说有10场的试用期呢?”李彤哈哈大笑,他已经完全忘了。惠鹏成为黑豹正式成员的时候,张淇正在经历自己最痛苦的一段日子。他靠着经纪公司提供的微薄的生活费每天憋在家里研究爵士乐。做的音乐越走越偏,和经纪公司对他的希冀对不上茬。

实际上,从1994年之后,黑豹乐队的状态就已经开始不好。惠鹏加入时,这支乐队其实远不是当年作为大众偶像时的地位了。“作品匮乏。活动演出很少,也没什么曝光率了。”多年后,李彤坦陈。1999年3月窦唯与王菲离婚,同年组译乐队。从此,狗仔队进一步盯上了窦唯。2000年2月,窦唯的《雨吁》完成,成为他最后一张具有歌词的作品。但因为与唱片公司的纠纷,这张唱片直到2006年才出版。2002年,窦唯与圈内知名摄影师高原结婚,育有一女。之后的几年,窦唯开始和不一定乐队,暮良文王等几支独立乐队合作。

此时,曾经一度辉煌过的摇滚乐队纷纷黯淡,但在北京的郊区树村、霍营和东北旺一带,一群来京的外省摇滚青年都以更加决绝的姿态开始“死磕”的生涯。他们都曾把黑豹当做偶像。他们中的一些人日后成为了新一代摇滚的代言者,谢天笑、“痛仰”和左小祖咒等人日后无论在口碑还是身价方面都远超前辈。但彼时,黑豹乐队对那些年轻人的音乐从未关注过。

2003年,黑豹乐队开始筹备他们的第五张唱片。他们排练了九个月,然后进棚录音录到一半,突然发现越来越多的工作人员都戴上了口罩。传言四起,没多久,官方承认了SARS的蔓延。一切工作都停了。乐队五个成员将近八个月没有联系。“北京当时路上都没什么车了吗。”赵明义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再见面的时候大伙胖的胖,瘦的瘦,状态全没了。”

2004年,一系列的困难之后,黑豹终于推出了第五张专辑《黑豹五》。经历了中间三张以乐队成员合影作为封面的设计后,他们选择回应《黑豹1》的装帧,而音乐本身有意识地将音色时尚化,但彻底失去了黑豹的辨识度,成为了一张毫无存在感的流行音乐拼盘。加之当时的公司内部管理混乱,这张唱片几乎没有后期推广的动作。

同一年,湖南卫视创办了《超级女声》。这档以“想唱就唱”为口号的全民选秀节目彻底颠覆了传统的音乐规则。中国音乐市场不再是由60岁的音乐公司总裁决定16岁的孩子要听到哪些人的音乐,参赛歌手的同龄人用手机一人一票选出了自己的偶像。那一年,安又琪和张含韵成为了当年最红的女星。第二季,李宇春、周笔畅和张靓颖获得前三,从此当红不让。摇滚乐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唯一的战果只剩汪峰——却也是无奈与乐队解散后单飞多年取得的战绩。这一年他推出了第五张专辑《笑着哭》,昂扬励志的主打歌《飞得更高》让他一举进入主流。从此之后,他成为了最能触动时代脉搏的摇滚歌手,直到他与章子怡的关系把他变成了一个娱乐明星。同年,策划人黄燎原组织了贺兰山音乐节,黑豹乐队、何勇等中国摇滚黄金时代的成员大多到场,与其说这是一场演出不如说更像一次对过去的祭奠。那年8月,窦唯默默出版了自己的新唱片《八段锦》。

2005年3月16日下午,黑豹乐队突然在工体的一家酒吧宣布担任了10年主唱的秦勇即将离队的消息,由新人大鹏担任新主唱。秦勇对媒体解释,他和黑豹乐队是“协议离婚”,黑豹乐队一向光明磊落,没有事情是不可以放到桌面上的。但实际上,秦勇一直以来都独自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他的儿子从四岁起被发现与常人行为有异,最终确诊为“感统失调”,智商为零。但他从未与乐队其他成员提起过此事。直到2013年,在音乐圈内消失多年的秦勇带着儿子登上了央视《出彩中国人》的舞台。当年唱着“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的男人,现在留着分头,有点胡茬,穿着不太合身的牛仔裤,成为了一个典型的中年男人。

离开黑豹之后的秦勇组了乐队仍做了一段时间音乐,后来淡出音乐圈做起了生意,和太太开了一家家具厂,自己去买菜给工人们做饭,然后再去研究各种木料的价格,也会经常开着车为客户送家具,偶尔能被客人认出来。“今天上午我还和秦勇通电话,我说你当初怎么不跟我们说啊?”赵明义对《中国新闻周刊》念叨,“离开乐队之后,我们见过两次,吃过饭。从没听他提过家里的事。”

2006年5月,秦勇以一个水手的身份登上一艘开往澳大利亚的哥德堡号仿古木帆船,开始一段漂游之旅。那一年,他儿子9岁。他一边担心着儿子的前途与治疗,一边兢兢业业地给船板刷油漆。秦勇在海上漂游的时候,窦唯独自一人来到北京某报社,向后者表达自己遭偷拍的不满。他下楼后点燃了一位编辑的汽车,然后平静地报警。圈内音乐人束手无策的当口,经臧天朔的帮助,窦唯被保释出来。4年后,“很吃得开”的臧天朔因聚众斗殴被判刑6年。

此时,黑豹乐队仍困在自己的低潮期中。几位成员纷纷开始做一些音乐之外的事情,鼓手赵明义几年前接管了北京著名的爵士乐大本营CD café,然后又开设了一家名为“枫叶国际”的影视公司,投拍了一部音乐青春题材的电视电影《离别也是爱》。主题歌由吉他手李彤创作,而演唱者就是日后成为黑豹新主唱的张淇。2007年,李彤、赵明义和贝斯手王文杰合股,又拉上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开了一家火锅店。从自己的名作《无地自容》中选了个词,取名“人潮人海”。“1200平米呢。亲手干倒闭了,”赵明义笑着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是亲手干倒闭了十几个公司。”

此时,张淇再也无法忍受被公司雪藏的日子。毅然参加了2007年的“快男”,历经北京唱区的晋级和淘汰之后,他转往西安继续比赛,由歌手郑钧授予了一条晋级的领巾。但这并没有让他找到自己的音乐方向。这期间,他还给黑豹的李彤打过一次电话,对方喝多了,随口鼓励了几句,之后也就没再联系。回到北京,他到一间酒吧做音乐总监。直到有一天,他正在遛狗,收到了李彤发来的一条微信,邀请他参与黑豹第六张专辑的录制。

就在黑豹一直为自己的原创音乐操心的时候,窦唯除了专注于那些极其小众的声音实验,还开始制作电影音乐,他先后为《李米的猜想》以及陈可辛导演的《武侠》做了配乐,而栾树则更加主流,先后为冯小刚的《非诚勿扰2》以及备受吐槽的《私人订制》制作全部音乐。

2012年7月,《中国好声音》在浙江卫视首播,成为更加专注于音乐本身的一档选秀节目,半年后,《我是歌手》在湖南卫视登陆,周晓鸥带着黑豹原主唱栾树,著名鼓手王澜,吉他手羊力等人一起上了节目。摇滚乐借选秀的壳,以娱乐大众的功能再次重回视野。但年轻的乐迷们已经搞不清楚周晓鸥、零点和黑豹之间的关系和区别。互联网时代让大众的口味越来越重,“文艺界”成为嘲讽,“娱乐圈”才是王道。作品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艺人本身是否足以引人眼球。所以,人们宁愿关注可以看到湿身露点的明星跳水节目,也不愿关心几个中年男人组成的摇滚乐队。

《黑豹五》出版后的一段时间,赵明义一直想为乐队找个靠谱的公司。作为乐队的经纪人,他陆续去谈了两三家,但对方一听是老乐队,就都纷纷婉拒。没人知道那个时候赵明义心里有怎样的感受。现在,他只平静地说,“挺正常的。”

后来,乐队干脆决定自己做单曲,自己推广。他们独立录了三首歌,自己设计了封套,找印刷厂打印了封面,然后几个人聚在键盘手惠鹏家里,一张一张地把光盘装进塑料盒,再把封套和文案插进盒盖里。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摇滚乐手,就聚在一起默默地装三百张唱片,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之后,他们找到所有有音乐节目的电台,按照地址一张张快递过去。然后,有空时会在网上看看人家是否播放了自己的歌。有时能听到,有时也石沉大海。

2013年7月,一系列的不顺之后,黑豹第六张正式专辑《我们是谁》终于出版。很显然,他们想用这样的标题告诉大家黑豹的回归以及自身最新的定位。封面上,几位成员穿着紧身背心,特意打理了层次复杂的发型,这种努力和跟上时代的良苦用心,却被网民吐槽为“日式洗剪吹”。乐队在《我们》中写到,“不投降的乐队,有天空就要飞,音量放大几倍,可听见我们无怨无悔。玩摇滚累不累,只有自己体会,还有一双耳朵,我们就永远不会闭嘴。”歌词中散发着青春期气息的宣誓,客观地讲,从第一张唱片之后,黑豹在歌词的创作上就丧失了把控能力,成为他们永恒的软肋。这张唱片在豆瓣被给出了5.5分,而《黑豹1》则高达9.1分。

唱片发行2个月后,王菲突然宣布离婚,新浪微博评论近百万。黑豹乐队又一次因此被媒体尴尬地提及。几天后,窦唯出版了新唱片《殃金咒》,风格暴躁而诡异。乐迷们在膜拜的同时,纷纷讨论其中口齿不清的念词到底出自哪部经文。窦唯已经在灵魂出窍的另一端成为了一个不可触及的偶像。

那一年年底,冯小刚担任马年春晚总导演。经过数次斡旋,他终于与崔健达成协议。崔健将把《一无所有》和华阴老腔改编到一起登陆春晚。如果他能登上这个“国家项目”的舞台,这无疑是国家层面对崔健甚至摇滚乐的一次合法性的默许。但最终因为高晓松泄密,引发外媒过度解读,未能成行。这如同一个隐喻,摇滚乐在中国似乎永远与主流擦肩而过。

黑豹乐队的成员们如今都剪去了长发,保持着十分日常的打扮。他们会定期开会,像普通的公司员工一样确定工作日程。摇滚乐曾让黑豹万众瞩目也让他们泯然众人。李彤曾写出了被无数人翻唱的经典作品《无地自容》,但直到如今他一共只拿到过2万多元的版税。这就是黑豹乐队的现实。“我们就是继续做音乐,把心态放平和。”赵明义半开玩笑地说,“现在一年也有个一两次走在路上能被人认出来。”乐队所有人都笑了。

那一天,黑豹的首任主唱窦唯在机场再次遭遇偷拍,他穿着羽绒服和自己父亲站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秃顶的胖子。网友们甚至分辨不出,照片中哪个是窦唯,哪个是他的父亲。

(实习生周赫对本文亦有贡献)

猜你喜欢

窦唯黑豹主唱
猎犬黑豹
窦唯:未到五十,早知天命
美国野马变身摇滚主唱 似引吭高歌表情陶醉
让唢呐成为摇滚乐队的“主唱”
摇滚乐的过往今昔
黑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