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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1930年代左翼革命文学的日本表象

2014-04-10黎保荣

关键词:革命文学尚武左翼

黎保荣

(肇庆学院文学院,广东肇庆526061)

一直以来的研究,无论是实藤惠秀、何德功还是方长安等人,都认为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左翼革命文学深受日本无产阶级文学影响,简直是日本的中国翻版。然而事实并非如是,一方面,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的左翼革命文学;另一方面,这种影响其实只是一种表象。

一、日本的理论影响

随着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五四作家的“弃文尚武”,加之刚从日本回国的革命文学猛将,这两种力量在转型期中国社会的碰撞与融合,使1930年代的中国文坛再度掀起了一股东洋文化热的强烈冲击波。早在1930年代初期,胡秋原就曾指出:中国“汹涌澎湃的革命文学潮流,其源流并非北方俄国,而是‘同文’的日本。……中国突然勃兴的革命文艺,其模特儿完全是日本,因此实际说来,可以说是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一支流。因为中国革命文学的大将都是留日学生,……而且可以由‘普罗列特利亚特’‘意德沃罗基’的口号和理论及创作的形式并内容上看出来。”[1]262而苏汶则认为中国左翼革命文学理论源自俄国,经由日本的贩卖和阐释,再转运到中国,“这些同一的话又借道东京而来到上海,只用四角方方的文字一写,便俨然成为中国人自己的理论。”[2]129他们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认为中日左翼文学理论存在血脉关系。的确如是,中国的左翼革命文学理论与日本的福本主义、藏原惟人的“新写实主义”等关系非同一般,其“借用”“转运”的色彩非常明显,例如李初梨的《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自然生长与目的意识》等文的理论背景“同样是福本和夫‘激烈没落论’和青野季吉的源自福本主义的文学观”[1]274。

受日本福本主义影响,为了使无产阶级文学从“自然生长”状态迅速向“目的意识”状态转变,为了清除非无产阶级意识,革命文学倡导者们对鲁迅等人进行盲目的“理论斗争”,划清路线,甚至逼得蒋光慈也只好另立“太阳社”。后来郭沫若在《跨着东海》中,评价这种理论斗争方式为日本式的“严烈的内部清算的态度”[3]829。这种“内部清算”伴随着火药味十足的语言暴力:轻者痛骂,如郭沫若在《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骂鲁迅为“封建余孽”、“二重反革命”、“不得志的法西斯蒂”;李初梨在《请看我们中国的DonQuixote的乱舞》骂鲁迅为“狂吠”、“放屁”、“神经错乱”的“最恶的煽动家”。重者欲杀,如1932年12月,左联的《文学月刊》刊载了署名“芸生”的声讨胡秋原的诗歌《汉奸的供状》,诗句杀气腾腾:“放屁,入你的妈,你祖宗托落兹基的话。当心,你的脑袋一下就会变做剖开的西瓜!”鲁迅读后,写了《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欲扭转这种“语言暴力”风气,却被认为是革命意志“动摇妥协”的“右倾机会主义”,从而反受来自左联内部的攻击。因此可知,这种“提笔判定生死”的语言暴力是被左联默许、支持的,以显其革命的坚定与勇敢。革命文学理论家这种“用十万两无烟火药炸开”文坛的“乌烟瘴气”[4]20的语言暴力和“唯我独革”的霸道让非左翼作家非常反感,他们将之总结为“用狭窄的理论来限制作家的自由”的“理论专制”,和“借革命来压服人,处处摆出一副‘朕即革命’的架子来”的“革命压制”,以及武断、曲解,动不动就攻击别人为“狗屁”、“狗羊”,要“毒死”、“闷死”、“饿死”其他作家的“语言暴力”[2]168—170。

除了理论斗争、语言暴力之外,受鹿地亘“进军号主义”等无产阶级文学理论的战斗激情影响,中国左翼文学理论家们特别注重“武器的文艺”这样一种充满力感与战斗性的文学观。如成仿吾在《全部的批判之必要》中要求文艺“在社会变革的战术由文艺的武器成为武器的文艺”。而李初梨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中则认为“我们的作家,是‘为革命而文学’,不是‘为文学而革命’,我们的作品,是由‘艺术的武器,到武器的艺术’”。他要求“我们的文学家,应该同时是一个革命家。他不是仅在观照地‘表现社会生活’,而且实践地在变革‘社会生活’。他的‘艺术的武器’同时就是无产阶级的‘武器的艺术’。所以我们的作品,不是像甘人君所说的:是什么血,什么泪,而是机关枪,迫击炮”。他呼吁文学理所当然“为无产者的重要的野战”,鼓吹“鼓动的无产文学——这是向着一个目标,组织大众的行动”。宣称“无产阶级文学是:为完成他主体阶级的历史的使命,不是以观照的——表现的态度,而以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产生出来的一种斗争的文学”。文学是“一个阶级的武器”,这种武器使到“你说的话,外面越似流氓,越似土匪,那你里边所含着的道德,就越有色彩,越发光芒”。而为了发挥文艺作为“武器”的作用,李初梨要求作家既要“牢牢的把握着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战斗的唯物论”,也要配合斗争与理论斗争,因为“斗争的过程,即是革命文学发展的过程!”[4]30—45而郭沫若则大声疾呼:“文艺是生活战斗的表现”,“文艺是阶级的勇猛的战斗之一员,而且是先锋。他只有愤怒,没有感伤。他只有叫喊,没有呻吟。他只有冲锋前进,没有低徘。他只有手榴弹,没有绣花针。他只有流血,没有眼泪”[4]102—107。他甚至在《英雄树》中呼吁“文艺界中应该产生出些暴徒出来才行”,“他们不仅是睚眦必报,而且箭上还要加毒,坦克车上还要加绿气炮”,“有笔的时候提笔,有枪的时候提枪”,简言之,他将“武器的文学观”引向实际的暴力斗争。[5]45—49克兴则主张“应用文字的武器,组织大众的意识和生活推进社会的潮流”,努力唤醒劳苦群众的“阶级意识,使他们组织起来,向统治阶级进攻”,“一天天组织化,革命化”[4]158—164。冯乃超则指出“文化问题就是文化领域上的阶级斗争问题,无产阶级文学运动,中国无产阶级文学运动也就是广大工农斗争的全部的一分野”[4]195—196。而左联文件《无产阶级文学运动新的情势及我们的任务》则要求“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应该为苏维埃政权作拼死活的斗争”,并且“凝结坚强的斗争意志”,“汇合一切革命的感情”,“充满了无产阶级斗争意识”[4]205—206。或者“作为解放斗争的武器”,“我们的艺术不能不呈献给‘胜利不然就死’的血腥的斗争”[4]186。

总之,这种“武器”的文艺观,一方面要求文艺具有“力感”,作家具有“战士”气质;另一方面,文学必须配合理论斗争,并为现实的暴力斗争服务,成为阶级斗争的“武器”。更有甚者,革命文学理论家们主张放下文学,进行直接的暴力革命和暴力斗争。他们反对托尔斯泰的“非暴力”思想,推崇暴力[4]13,或者鼓吹革命文艺家要直接“行动”,而不限于“文艺”与“宣传”[4]165。但是,很明显,这些都只是“暴力思想”而不是“暴力行动”,文学理论家们并没有真正“流血”“战斗”,这是文学理论之作为文学理论的特性,当然也显示了它与实际暴力斗争的距离。故此鲁迅称革命文学家为进行“纸战斗”的“革命武学家”[6]65,苏汶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左翼文论家“拿文艺只当作一种武器而接受;而他们之所以要艺术价值,也无非是为了使这种武器作用加强而已;……除了武器的文学之外,其他的文学便什么都不要”[2]162。无论如何,“武器的文艺”观念被留日的文学理论家所强化,可谓“力”干云霄,而一旦把它运用于文学政策的制定上,则简直是点燃了一个高热度的火药库。例如在创作题材的规定上,便可见其“暴力”气质:

(1)作家必须抓取反帝主义的题材——描写帝国主义对于中国劳苦民众的残酷的压迫和剥削,分析帝国主义和中国农村经济及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关系,分析帝国主义和中国封建势力,军阀地主资本家的政权,以及各派资产阶级的利害关系。分析各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利害冲突,暴露帝国主义瓜分中国和以中国作军事根据地进攻苏联的阴谋,中国民众反帝国主义的各种英勇的斗争,等等;(2)作家必须抓取反对军阀地主资本家政权以及军阀混战的题材——分析这些和帝国主义的关系,分析中国社会的阶级关系,描写广大群众的数重的被压迫和被剥削的痛苦情形,广大的饥饿,巨大的灾祸,描写军阀混战的超过这一切大灾祸也造成一切大灾祸的战祸,描写农民和兵士对于军阀混战的憎恶及其反抗的斗争和兵变,等等;(3)作家必须抓取苏维埃运动,土地革命,苏维埃治下的民众生活,红军及工农群众的英勇的战斗的伟大的题材;(4)作家必须描写白色军队“剿共”的杀人放火,飞机轰炸,毒瓦斯,到处不留一鸡一犬的大屠杀;(5)作家还必须描写农村经济的动摇和变化,描写地主对于农民的剥削以及地主阶级的崩溃,描写民族资产阶级的形成和没落,描写工人对于资本家的斗争,……只有这样才是大众的,现代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所必须取用的题材。[4]241—242

这份“规定”“决议”,每一种题材都不离暴力,斗争,反抗,一系列的“必须”字样以“武器的文学”观(或“力的文学”观)迫使作家务必成为配合现实斗争的文艺“战士”与“先锋”,作家的“诗人”身份必须服从于“战士”身份,作家的“诗人”气质必须服务于“战士”精神。这样苛刻的规定限制了作家的写作自由与写作深化,最后也不外乎是机械主义的、概念化、公式化、主观化的文学“政策”,而非文学“理论”。

二、日本表象与回归传统

理论斗争、语言暴力、“武器的文学观”这三方面体现出中日无产阶级文学理论的深刻结缘,这种中日结缘关系是胡秋原、苏汶等人的发现,但是他们都没察觉中国左翼文坛的矛盾,就是“理论”与“创作”分离的现象。

一是“文本”角度的理论与创作分离,即是说大谈理论的诸家如郭沫若、李初梨、成仿吾等都没有相应的创作,或者理论叫得响,创作却音量微弱。郭沫若就曾反省中国文坛“说得天花乱坠,总要拿点实在的新货出来看看”,“创作力是异常的薄弱”,“新人不行实在也没有办法”[4]102。韩侍桁也讥讽道:“他们有什么革命文学的作品?……毫无历史的根据,毫无有价值的作品,毫无一点影响,只凭空说空话,便是树立了革命文学了么?”[4]112梁实秋就更加大摇其头:“无产文学的声浪很高,艰涩难通的理论书也出了不少,但是我们要求给我们几部无产文学的作品读读。我们不要看广告,我们要看货色。”“文学就没有阶级的区别,……近年来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学的运动,据我考查,在理论上尚不能成立,在实际上也并未成功。”[2]52—56就连茅盾也不无感叹:“主张是无可非议的,但表现于作品上时,却也不免未能适如所期许。”[4]145

二是从“文化影响”角度而言,中国左翼作家的革命“暴力叙事”与其说是受日本“尚武”文化理论熏染,不如说是受中国传统文化“尚武”“暴力”历史因子的浸润,更准确地说是“在日本表象中回归中国侠—士传统”。换言之,“理论”是日本的,“创作”实践是中国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原因如下:

第一,中国左翼革命文学重要理论家几乎都是留日学生,如郭沫若、成仿吾、李初梨、冯乃超、彭康、郑伯奇、林伯修,就连未留日的钱杏邨也深受藏原惟人、厨川白村影响,但是他们几乎都没有从事有影响的革命“暴力叙事”创作。即使是郭沫若也主要在五四时期进行“暴力”呐喊,1928年之后除了诗集《恢复》里尚存几首《我想起了陈胜吴广》之类的诗歌,他的小说再也没有出现类似《一只手》这样的“暴力”创作,他的戏剧亦然。当时留日派中少数进行革命暴力叙事创作的作家具有以下几个特点:其一,或者由于作品技艺粗劣、构思平凡(如郑伯奇),或者由于作者名不见经传(如龚冰庐),所以其革命暴力叙事影响甚小。其二,其革命暴力叙事“并没有‘深刻地’思索革命问题及帝国主义政治、军事、经济侵略的历史、现状和后果问题”,只是他们心中积淀日久的排日反帝革命情绪的表现[7]350,他们留日时接触的日本尚武文化只是激发这种革命情绪的契机,其精神本质仍是如上所言的中国的“侠—士”传统。其三,其革命暴力叙事中的传统“侠—士”风范都表现出逼上梁山、杀富济贫、除暴安良等的“侠”心,以及积极入世、急功近利、杀身成仁的“士”气。例如段可情的《绑票匪的供状》,龚冰庐的《矿山祭》、《炭矿夫》等都透露出因民不聊生、失败沦落、凄苦无告、“死路一条”而逼上梁山的绝境反抗;而龚冰庐的《悲剧的武士》、《黎明之前》,郑伯奇的《轨道》等都展示出杀富济贫或除暴安良的特征,例如龚冰庐的《黎明之前》写青年工人倪洪德自发的革命情绪,他对为富不仁、为官不良的统治者深恶痛绝,充满仇恨报复情绪:“你们的一切是我的。……假使我要你死的话,那你就不得不死。”这种嫉恶如仇的复仇情绪更使他坚决认为“革命就是暴动”。其四,这些革命暴力叙事创作也不过是生活比较优越的“关在玻璃窗内做文章”(鲁迅语)的作家的“想象”之作。

而从事革命文学“暴力叙事”创作的作家绝大多数没有留日的背景,主要是本土派作家,如洪灵菲、胡也频、丁玲、戴平万、叶紫、华汉、茅盾、魏金枝、欧阳山、洪深、张天翼、沙汀、蒋光慈,等等。如蒋光慈只在1929年8月下旬至11月15日在日本短暂居留(养病)两个多月,而且他不懂日语,他曾在8月30日的日记抱怨自己的“日本话简直不会长进”,9月17日的日记也记录他“因为语言不通的原故,我并没有和他(一个日本新作家)交谈”,10月13日的日记责怪自己“到了日本而不将日文学会”[8]431—474。从时间的短暂、语言的隔膜这两点来看,他对日本“尚武”文化接受不多不深。即使是受苏联李别金斯基《一周间》影响的小说《短裤党》,也只是取法其群像的人物塑造法,与《一周间·译者后记》提到的李别金斯基让读者看到先锋队“规定革命的行动,研究革命的过程”,使得“革命……是一种科学”的意味殊异,其精神仍是他夫子自道的“崇拜侠客”(故他在《短裤党·写在本书的前面》中呐喊以“一枝秃笔当做我的武器”),在此逻辑下他取笔名为“侠生”,甚至希望“自由的希腊——永留着千古的侠魂”(《我的心灵》)便顺理成章。根据相关资料,有的统计数字说左联正式盟员有258人,而根据姚辛的统计则有400余人,大多数没有留日背景。[9]从这个角度而言,中国革命文学“暴力叙事”可概括为日本的理论阐释,中国的实践创作。

第二,为什么从晚清至民初近20年的日本“尚武”文化影响没有被1930年代的中国左翼作家深入到创作之中?因为民国之后,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加上日本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以及后来的频频侵扰,使得国人对日本的“尚武”文化兴趣锐减,这从五四的“暴力”叙事者主要是留日作家就可反向推断之,此其一。而且如上所言,中国左翼革命文学理论家们的理论修养极大地强于创作能力,“暴力”理论远远超过“暴力”创作,他们甚至认同“第三阶级不能感受第四阶级的感情和思想,所以绝对不能表现第四阶级”[1]293;认为“曾受过小资产阶级的大学教育的我辈,是决不能作未来的无产阶级的文学的”[10]446,如此怀疑自己的无产阶级文学创作才能与资格,更不用说进行革命“暴力叙事”了。既然留日的诸家不进行革命“暴力叙事”,日本的“尚武”文化又如何深入革命文学创作之中呢?此其二。

第三,再回到那些本土派作家那里。为什么说他们的革命“暴力叙事”没有接受日本“尚武”文化和革命文学的熏染呢?原因在于:其一,他们没有留日,或没有长期居于日本,不能长期直接感受日本的“尚武”文化。其二,他们不懂日语,不能直接阅读日本的革命“暴力叙事”作品。其三,日本革命文学翻译过来时,他们早就或同时开始革命文学的“暴力叙事”了。如1927年日本无产阶级文学没有翻译过来,蒋光慈就创作了《短裤党》、《菊芬》,黎锦明写了《尘影》;又如1928年中国革命文学有蒋光慈《最后的微笑》、洪灵菲《前线》、《转变》、《流亡》,华汉《暗夜》、《马林英》,叶圣陶《倪焕之》,戴平万《献给伟大的革命》、《出路》,等等,但是它们和同年翻译过来的日本无产阶级文学金子洋文的《地狱》(沈端先译)很不同;再如1929年中国革命文学有蒋光慈《冲出云围的月亮》,胡也频《到莫斯科去》,茅盾《虹》,戴平万《流浪人》,魏金枝《奶妈》,柔石《二月》,等等,与该年陈勺水译的《日本新写实派代表杰作集》,沈端先译的《在施疗室》、《初春的风》风格不同;再如1930年中国革命文学有蒋光慈《咆哮了的土地》,洪灵菲《大海》,丁玲《一九三〇年春上海》,胡也频《光明在我们的前面》,茅盾《路》、《豹子头林冲》、《大泽乡》,戴平万《陆阿六》、《村中的早晨》,华汉《兵变》、《地泉》三部曲,等等,但是它们与同年翻译的《叶山嘉树选集》(冯宪章译)、德永直的《没有太阳的街》(何鸣心译)、小林多喜二《蟹工船》(潘念之译)貌异神离。其四,中日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内容、形式皆不同。例如日本革命文学作品受藏原惟人的“新写实主义”理论和日本“尚武”传统影响,更注重“苦闷的力”,如阿英在《现代日本文艺的考察》中提到的《压迫》、《难堪的苦闷》、《平地风波》、《无产阶级者》等等作品;或者注重“反抗的合理性”(“反抗的力”),如金子洋文的《铳火》、片冈铁兵的《绫里村翻身记》、叶山嘉树的《卖淫妇》、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等等。就拿《蟹工船》而言,它写了蟹工船上工人极受压榨的黑暗生活,工人们因阶级觉醒而反抗(怠工、罢工),最后“帝国军舰”将工人代表们押走。可以说,这部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杰出作品,虽然写了集体力量的集体反抗,写了殴辱监督,但与中国不同的是,它并没有在“苦闷的力”、“反抗的力”之外进行大肆的暴力宣泄和暴力狂欢,如蒋光慈《最后的微笑》、《咆哮了的土地》,华汉《暗夜》,叶紫《火》,胡也频《光明在我们的前面》,洪灵菲《流亡》等作品,或渲染暴力,或在想象中行使暴力,或推崇杀人合理的“暴力理学”,具有中国传统的造反情绪和泄愤心态,而这正是中日革命文学“暴力叙事”的区别所在。

正是由于以上几点原因,方长安研究中日现代文学关系的《选择·接受·转化》一书及同类论著在论述中日无产阶级文学关系时,也只提到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理论对中国革命文学理论的影响,但对日本理论对中国作品的影响,日本作品对中国作品的影响,只字不提;再加上以上第二大点原因所言的兴趣大减,可见中国左翼革命文学“暴力叙事”的精神资源并非日本,而是中国“尚武”的“侠—士”传统和“暴力”文化,如行侠仗义、舍生取义、除暴安良、不忘家国的“侠士”文化,“正义”暴力、“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逼上梁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草莽文化,野性暴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杀一儆百”、“笑里藏刀”的权谋文化,阴险暴力以及“以残酷为乐”、“血债血偿”的生命文化和暴力欣赏(崇尚)。

综上所述,中国左翼文学革命“暴力叙事”是日本表象下的中国实践与中国传统的体现,而所谓“日本表象”并非说日本“尚武”文化理论对左翼作品没有影响,而是说其影响只是表层的,不深入,不是重要精神资源。

[1]方长安.选择·接受·转化[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3.

[2]文学运动史料选:第3册[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3]吴宏聪,等.创造社资料(下)[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4]文学运动史料选:第2册[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5]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6]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7]朱寿桐.情绪:创造社的诗学宇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

[8]蒋光慈文集:第2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

[9]上海师范学院图书馆资料组.“左联”盟员名录及部份盟员“左联”时期活动简介[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80,(1).

[10]郁达夫全集:第10卷[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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