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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白在白马湖的新诗创作

2014-04-10路慧艳

关键词:白马湖白话韵律

路慧艳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321004;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白马湖文学已成为学术界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但仍有一些欠缺。一是对当时春晖中学专职教师的创作研究居多,而对前来讲学的著名学者和作家的创作关注较少;二是突出了散文研究,并将白马湖文学景观定位为一个现代散文流派的居多,而对其他文体关注较少。显然,这种研究还比较狭隘,并不能反映当时白马湖创作的实际景象。在白马湖的诗歌创作中,刘大白是一个重镇。他在白马湖的新诗创作,不仅是白马湖诗歌中绚丽的旗帜,而且是对中国早期新诗的卓越贡献。本文试图就这个问题做一些探讨。

刘大白 (1880—1932),绍兴平水镇人,自幼接受传统教育,国学根基深厚,曾荣膺拔贡。“五四”运动之后,“是中国现代文学重要的开创者。他横跨近代和现代,文言与白话的诗文俱佳,堪称文体家”。他“对于现代文学不仅有创建之功,更有出色的成就”,“其诗歌和散文,都对新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1]1但以诗歌影响最大。白马湖就是刘大白诗歌创作最重要的产床,他的许多作品都诞生在这里。

刘大白的白马湖诗歌创作,始于他与春晖中学的结缘。经亨颐在白马湖畔创办了春晖中学,在这里名师云集,学校享有“北有南开,南有春晖”的盛誉。后经亨颐校长盛情邀请刘大白去春晖中学定期讲学,从此,刘大白与白马湖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开始了他的白马湖文学创作。[1]168从他的记录情况看,他在白马湖的创作主要是四个时段。

一是1922年3月中旬至4月中旬。3月16日,刘大白来到了白马湖,在春晖中学讲学。在这时,他先后创作了新诗《一闪》《心上的写真》《我悔了》《读〈慰安〉》《桃花几瓣》《花间》《小鸟之群四首》等,这些诗歌发表于《民国日报·觉悟》及其《妇女评论》。

二是1922年5月30日至6月4日,刘大白又来到了白马湖。在这几天,他创作了《别》 (二)《谢梦中救我的女神》《霞的讴歌》《流萤之群十首》《看月之群十首》等新诗。这些诗歌后来也都发表于《民国日报·觉悟》及其《妇女评论》。

三是1922年11月2日至3日,刘大白再次来到白马湖。这两天他创作《谢T·H的信》(后收入出版诗集《旧梦》)《红树》(后刊于《民国日报·觉悟》)《月下的相思》(后载《责任》周刊)等诗。

四是1923年5月30日至6月4日。1923年5月30日,刘大白与沈肃文等一起陪蔡元培前往春晖中学考察并作演讲。蔡元培在日记中写道:“偕沈肃文、刘大白往上虞白马湖春晖中学校,晤经子渊、夏丏尊诸君 (途中遇薛阆仙,同去)。晚,为诸生演说。”[2]刘大白创作了《白马湖之夜》,后载《民国日报·觉悟》。

刘大白有《旧梦》和《邮吻》两个诗集,这是他诗歌创作两个阶段的选集,不是全部创作的汇编。因为诗集收集不全,他在白马湖到底创作了多少诗歌,实在也是个未知数。尽管如此,但这些作品已经足以显示刘大白在白马湖文学中的重要地位。

在新文学运动初期,众多诗人都将眼光放在新诗的形式上,而使得诗歌浅显且失去应有的意蕴。刘大白的诗歌创作则能将形式与内容兼顾。在1921年之后,刘大白从初期的红色诗歌进入到了爆发期的创作,无论是思想内容还是艺术表现,都走向成熟。他在白马湖时期的诗歌创作,可以说都是刘大白爆发期的代表作,反映了他对诗歌艺术的自觉追求,也显示了他的艺术成就。

刘大白初期的诗歌侧重关注现实人生,以思想启蒙和批判黑暗现实为主题。早期白话诗人通常有两种倾向:一是追捧新形式,总是用一种粗浅的白话呐喊,比较直露;二是“更兴奋的是抽象地去提倡个性解放,浅薄地讴歌社会革命,因此对于民众的疾苦不仅关注较少,用力有限,往往描写不深,表现不充分;而用力最大,史诗般地展示底层社会疾苦的,则是刘大白。”[3]在新诗的“再造”上,刘大白更注重把自己的情感和能够反映时代真实的主题融入到合适的诗歌形式中去。如《卖布谣》,收集的是其早期的诗歌,这些诗歌致力于揭露社会的黑暗、统治阶级的腐朽,反映生活在动荡年代里的下层人们的疾苦。在这里,每一首诗描绘出的生活场景组合起来,就形成了一幅反映农民现实生活的展览图,艺术上显示了一种“史诗性品格”[1]244。可以说,《卖布谣》是一部显示了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的诗集。

而刘大白爆发期的诗歌创作,不仅关注现实人生,关注现实政治,而且关注主体自我。这种艺术转向在白马湖的创作中表现得尤为充分。如《丁宁》中《小鸟之群四首》之一:

小鸟,你何不一飞冲天?/尽在屋角檐头,/噪些什么呢?/难道羡慕那笼中的饮啄吗?这是一首即兴小诗。寥寥四行诗句却将诗人想要借助小鸟的意象来表达的主题展现得淋漓尽致。全诗以问句开始,又以问句结束,通过不断地发问来表达诗人内心强烈的情感,表面是急切地劝告小鸟不应“羡慕那笼中的饮啄”而要“一飞冲天”去辽阔的天空大胆寻求自由,实质是在抒发诗人内心的那份狂野,想挣脱人生的种种牵绊去寻找能够自由呼吸的空间。即兴小诗虽短小而精悍,偶有的感想,一时的灵感却正体现了诗人的真性情。

在早期白话诗歌中,不是存在文白错杂的夹生饭现象,就是欧化现象严重,还存在着浅白直露的散文化弊病。刘大白开始创作新诗时,就一直执着于白话诗的创作,这使他一开始创作新诗就比较纯正,既较少文言的病痕,也没有其他人的欧化弊端。[3]但在写新诗之初,许多诗人只是在对旧诗词的破坏过程中对新诗的形式进行尝试,并没有正式建立起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因此,刘大白早期的部分诗歌也不免出现“用笔太重,爱说尽,少含蓄”的现象。《卖布谣》“是现代文学史上最早从生产经营和经济关系入手描写底层民众遭受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的诗篇”[1]244,在当时备受关注,还曾被谱曲,且广泛传唱:“嫂嫂织布,/哥哥卖布。/弟弟裤破,/没布补裤。//嫂嫂织布,/哥哥卖布。/是谁买布,/前村财主。”因为诗人侧重反应现实,套用歌谣体,难免在平实、朴质的追求上缺少了艺术上的提炼与加工和诗歌应有的蕴藉。此外,因顺应潮流,他的有些诗也不免把一些哲理硬拖入诗,而发一些浅白的议论。正如后来他在《旧梦付印自记》中所说:“我学做新诗,是从1919年夏间开始的,到如今只有三年的历史。可是从现在回头看那时候的作品,已经无疑青年人重看幼稚时代的涂鸦。”[4]自然,这里的表态有他自谦的一面,但在他1919、1920、1921三年中的部分作品里,的确程度不同地存在这种缺陷。

但是,刘大白在白马湖时期的诗歌创作则弥补了这一缺憾。这些诗歌,不仅白话运用娴熟,而且诗歌意象生动,意境浑厚,富于意蕴美。在这里,《白马湖之夜》是代表:

从苍茫的夜色里,/展开在我底面前了,/一幅画也难肖的湖山。

明月怀疑了:/“这不是我团栾的影子呵!”/一丛散碎的银光,/在縠纹也似的明漪中闪著。

怎地淬不灭呢?/水平线下,/错错落落地浸著熊熊的烈焰,/摹仿那水平线上的渔火。

如此湖山,/难得如此夜色,/更难得看湖山夜色的如此佳容!

偶然吧,/旧游重到的我,/过去也不曾看得,/未来也怕难再得。诗人用一种质朴的笔调去描写月下的湖山景色,充满着深情。在这里,山湖美得醉人,连明月都怀疑白马湖的美。事实上,与其说是明月怀疑其美,倒不如说是诗人自己惊异于眼前的美了。这首诗歌,诗人成功地运用拟人的修辞方法,来表现白马湖的美。“画”与“烈焰”的比喻更是将白马湖山水的动态美与静态美描写得惟妙惟肖。诗人的欣悦与喜爱之情虽然不自禁地流于言表,但丝毫没有直白的病态。因为,诗人被湖山美景深深感染后的真挚抒发,与这美景融为了一体。我们说,山水怡情,而情能催诗,此诗正是这种情态的真实写照。诗人在如此优美的境界中创作诗歌,其艺术成就的丰硕,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显然,他在白马湖创作的诗歌,已经革除了简单化的直白方式,注重诗歌意蕴的营构,显示了比较成熟的形态。可以说,由浅白转向蕴藉,由感性直觉转向艺术提炼,这正是刘大白诗歌由初期走向爆发期的艺术变化的一个轨迹。白马湖的创作,充分显示了这种变化。

刘大白在白马湖的诗歌创作,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艺术审美上都有了重大转变。其艺术审美的多向性与丰富性,其独特的审美个性与艺术追求,其纯美的现代诗歌语言,不仅显示了刘大白诗歌艺术的成熟形态,也显示了早期诗歌的艺术成就,显示了中国新诗民族化的艺术特征。综观这些诗歌,在诗体上呈现了如下特征。

(一)成熟的自由体白话新诗

1919年10月,胡适论新诗时指出其“语言是白话的”,其“文体是自由的,是不拘格律的”两个特征[5],然而作为现代新诗开山祖的胡适,并没有使新诗走向成熟。刘大白是中国白话文学的骁将,他的“《旧诗新话》既是中国白话诗歌的专门史,也是‘五四’白话新诗的进行曲,不仅为白话新诗取代旧体诗提供了合理的依据,而且形成了一种推动力。”[1]244。他不仅从理论上对新诗的形式进行了有力的阐述,且从新诗创作上进行了实践,“成为中国早期白话诗重要的开创者,为中国新诗文体的创建作出了突出贡献”[1]244。刘大白在白马湖的诗歌展现了他在新诗创作上的成熟和取得的艺术成就,已可称为成熟的自由体白话新诗,无论诗歌形式还是语言都是新诗创作上的一大跨越。即使是作者的灵感一闪而信手拈来的小诗,虽语言直白,也常蕴含着诗人丰富的想象力或是某些哲理,明显去除了早期诗歌中的浅薄。例如《流萤之群十首》中的两首:

(一)

流萤,/一闪一闪的。/虽然只是微光,/也未始不是摸索暗中的一助,/如果在黑夜长途旅客底眼中。

(二)

看遍人间趣剧了吗。/青蛙,/如此不绝地狂笑?

这是典型的自由体白话新诗。不同的是,诗人已能灵活运用各种写作技巧,以娴熟的手段成功做到了以理入诗而不只是发一些浅白的议论。流萤闪烁的只是“微光”,但诗人却说它是黑夜长途跋涉的旅客的“一助”,“微光”在此预示着光明和希望,实指“五四”运动虽遭遇重重阻挠,但新生的力量有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预意新文化运动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第二首,诗人采用拟人手法,借助青蛙的“狂笑”以达到讽刺社会黑暗的效果。无论以议论入诗还是以理入诗,以白话的语言、自由体的形式表达出真挚的情感或寓意深刻的道理,自由体白话新诗的成熟就在于此。

(二)巧用古典诗词的传统意象

关于刘大白新诗创作的另一艺术特色,一如他自己在《旧梦付印自记》中所说:“我因为沉溺于旧诗词中差不多有三十年的历史,所以我的诗传统的气味太重。”深受旧诗词的影响,与其说是一种遗憾,不如说是刘大白新诗的一大特色。朱自清就称赞他能将旧诗词的音节融入新诗,又善于把旧诗词的情境翻出新意。

综观刘大白的新诗创作,他善于使用传统意象,巧妙地将古典情韵和古诗词的意境融入到新诗中。如他在新诗中经常用到的“月”“黄昏”“斜阳”等意象都来源于传统的旧诗词。在白马湖的诗歌创作中,“月”“霞”“斜阳”这些传统意象出现最为频繁,且以抒情诗为主。这类新诗如《月下的相思》《月之群十首》《霞的讴歌》《一闪》等。通常,诗人借用“月”这个传统意象时多表达相思之情,但在《月之群十首》之四中,“月”这个传统意象的运用则突破了传统的局限,被赋予新的意义。在这里,想给予人们“慰安”的月儿,“除了暂时遮住了太阳以外,∕只能从窗间墙隙中,∕偶然透进微光,∕一照睡人底梦境!”显然,诗人在此是以“月儿”喻指自己,试图将“慰安”给予人们,但面对现实的黑暗却又时时感到重重的压力与力不从心。诗人就是这样巧妙地将新内容通过传统意象表达出来。无疑,他成功地使用传统意象,将古典情韵和古诗词的意境融入到了新诗当中。他的白马湖的诗歌创作在这方面表现突出,这是研究刘大白的诗歌时不容忽视的。

(三)突出诗歌的韵律美

诗歌必须具有韵律美,这是诗歌区别与其他文体的本质特征。刘大白不但提倡创作白话新诗,而且要求具有很强的韵律美,这显示了他对于诗歌本质特征的坚守与自觉追求。且使刘大白的白话新诗区别于当时一般的白话诗,改变了早期诗歌的散文化现状。他在白马湖的诗歌创作是纯正的白话新诗,这些诗歌的韵律感都很强。

我们知道,刘大白本身具有很扎实的古典文学功底,而在旧诗词中,韵律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这使刘大白对诗歌韵律的造诣很高。刘大白说: “永久的完全,是不能有的;继续的创作,是不可无的。”[5]对于新诗的“再造”,他认为不仅仅要注重内容,还要从诗歌的韵律上加以改进,唯有如此,才能让读者感受到节奏的美。他既突出内容上、情绪情感上的内在韵律,又巧妙地化用古诗词外在的韵律形式,从而形成了刘大白诗歌强劲的节奏感。在白马湖创作的诗歌充分反映了这一点。以《月下的相思》为代表的是以诗人情感的律动构成了一种韵律,显示了一种音乐美,而以《别 (二)》为代表的诗歌则是化用古典诗词的韵律形式而创作的,不仅形式上的韵律感极强,还灌注着诗人生命律动的强烈节奏感:

相思,/凭一纸:/只要平安,——/只要平安字。/隔日约她通一次,/信到何曾,——/信到何曾是!//订归期,/还在耳:/也许初三,——/也许初三四。/未必魂归无个事,/是梦何妨,——/是梦何妨试!

这首诗,巧妙地借用了古典诗词的形式,形成了优美的韵律,具有很强的音乐美。诗歌采用“ⅰ”的韵脚,使读者读来富有节奏感,听觉上给予人声音美,并且将诗歌的韵律美和诗人情绪的波动表现了出来。这押韵和节奏感使新诗改变了被扭曲的散文化状态,使其真正能称其为诗,这也反映了刘大白的自由体新诗整体走向成熟。

综上所述,刘大白在白马湖创作的诗歌,反映了刘大白诗歌创作艺术上的基本特征及成就,也是白话诗始终不可多得的优秀之作。这些诗歌足以显示白马湖文学在现代新诗史上应有的地位。而研究白马湖文学,则不能无视刘大白的巨大贡献。

[1]刘家思.刘大白评传[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2]高平叔.蔡元培年谱长编·中·(1917-1926)[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636.

[3]刘家思.论刘大白对中国现代白话新诗体的贡献[J].文学评论,2012(5).

[4]萧斌如.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现代卷)[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97.

[5]胡适.胡适文存[M].黄山书社,1996:123.

[5]刘大白.刘大白诗集[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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