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关系不过如此，安全、深厚、朴实，亦有自由和相互成全。可事实上我们极少能够保全这样的关系，令它长久、平缓、寂静却温情地浸润彼此。

需要孑然走过荒凉的旅途，才可知寂寞从来无关场景，无论在爱尔兰冬日荒芜无尽的公路上，还是在擦肩接踵人声鼎沸的集市中。

《Nothing personal》中停顿的长镜头，简短的对白，平静而无趣的情节，爱尔兰漫长的冬季以及一个背景模糊的远行女子，不动声色的寂寞倾诉。她在大风呼啸的海边聆听潮水涨退的声响，在乌云弥漫的烟灰色天空下独自走路，在枯萎的荒草丛中孤独扎营。内心黯然，来去无踪，不问过往，放弃交谈。是一部带着女性特征的作品，敏感、抵御、任性。

她在公寓楼下随意处理家当，前半生的历史和隐私突兀地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任人翻拣挑剔。她所经历过什么，无从得知，也不必交待。或许影片中不可避免有导演乌祖拉自身的投射，潜伏于一个陌生的女人心里，在路途中实现一段关于爱与寂寞的探索。爱的背面，是寂寞。

她从垃圾桶里搜索食物裹腹，喝冰冷的山泉，沿途搭车旅行，冲不怀好意的司机发出愤怒的叫喊。缄默有力如男人。

站在爱尔兰的山崖上俯瞰海角，发现那遗世独立的房子，她走进去，像女主人一样把马克杯重新排列整齐，听一段歌剧，然后扯断自己的一根头发留在洁净的白床单上，取走木炭回山顶生活。

带着某种隔离感与绝望感的女人，却不自觉地用一根头发建立起一种关系。再度回去，以劳动换食物。忍耐肮脏繁重的劳作，敌意地防备，不透露有关自己的一切信息，甚至名字，长时间的沉默。

电影里不只一次出现缠绕的海带，如丝般的海带在寂寥的指缝间缓慢而温柔地交织纠缠，如同寓示着企图摆脱又渴望联结的人世间的关系，需索与抵御的矛盾。是的，她曾经爱过，记忆犹新。

离群索居的老男人马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她之间的距离，在孤寂的岛屿上简单地生活，彼此照顾和陪伴。他烧掉前妻的遗物，她躺在身边守护病中的他，几乎是婚姻关系的错觉。

带她去镇上的小酒馆，她在昏暗暧昧的灯光下一口气喝掉大杯的啤酒。音乐响起来，她拉着马丁的手，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轻轻拥抱着跳舞。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关系不过如此，安全、深厚、朴实，亦有自由和相互成全。可事实上我们极少能够保全这样的关系，令它长久、平缓、寂静却温情地浸润彼此。

世间大部分的两性关系，经不起孤独和欲望的推敲历练。明知是禁忌，内心的脆弱仍支配着我们去控制、占有、侵犯和索取。患得患失，无常且卑微地纠结和消耗彼此。有时候，频繁表述和验证着爱，心却如同潜入深海一般寂寞恐慌。真正的爱，应是笃定而愉悦的。

马丁偷看了她的护照，循着地址找到她曾在荷兰的住所。在空荡荡的房子中停留徘徊，那虚无的空间似乎仍然每一寸都刻满了她生活的印记。他从地板缝隙中捡到她的发夹，握在手心里，带回爱尔兰。

把发夹放入她手中，对她说，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到你。

晦涩沉闷的情节和画面，缺乏煽情和扣人心弦的瞬间，但这一句简单平淡的语言，却让我的鼻腔一阵酸楚。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到你。停下来，在这里放下过去，不需再继续远行。

可她说，我要像你一样，孤居寡出，如处荒岛，不见人，不说话。

于是他以死亡的方式成全了她想要的生活，海岛上的房子和钱留给她。写给她的信，没有姓名，信末以两种语言写下“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故事应该到此结束。

她平静地用床单包裹他的身体，脱光衣服在他身边慢慢蜷缩躺下，从他身后依偎相拥。这一次，以爱的姿势靠近他。

片尾，她走入闹市的旅馆，窗外的音乐响起来，嘈杂的人声如潮水一般，那样喧嚣的人间，可是寂寞无处逃遁，如影随形。唯有爱，可与之抗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