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金

一个女汉子

陈明玉第一次见到弓振国是在2010年4月的招聘会上。这年陈明玉大学毕业，自恃各科优异的她来到省城最富盛名的弓氏贸易求职。弓氏贸易横跨物流、医药、建材和国际期货，是一家实力强、待遇好的大公司，能够从中谋得一职，是很多大学毕业生的梦想。

陈明玉信心满满，却遭到了主考官的挑剔，从考官们略带鄙夷的目光中，陈明玉知道是自己的形象遇到了麻烦。她剪着运动短头，一身运动长装，黝黑的肌肤加上凛冽的目光，完全与其他穿得像淑女的女生迥然不同。

结果不出所料，陈明玉被拦在了求职门外，考官们给出的理由是，他们需要男人，需要女人，但不需要不男不女的女汉子。陈明玉内心开始滴血。

二十年前她也曾有过幸福的家庭，但2岁那年父亲遭遇车祸去世改变了她的命运。从幼儿园开始，陈明玉就没有少受奚落，因为母亲再婚，很多不明事理的同学骂她家偷人，骂她是没有爹的野孩子。上学途中，也经常有同学欺负她，逼她缴“保护费”。而在家里，由于再婚母亲又生了弟弟，陈明玉也受到冷落。内心的屈辱，让陈明玉从小就很要强，读中学开始，她从与人骂架，到不惜与人打架，也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即便打不过对方，她也绝不认输。慢慢地，她骨子里开始培养出非常刚烈的一面，她从不穿裙子，也不留长发，眸子里透着冷峻，让越来越多的同学不敢再轻易招惹她，背地里，都叫她假小子。好在这个假小子学习很争气，高考顺利上线，考进了一家商学院。

在大学里，陈明玉依然把自己伪装起来，一副女汉子的打扮，除了为她赢得学科的高分，没有得到任何一个男生的表白。但几乎每一个同学都承认，陈明玉思维开阔，聪颖过人，是一块商学院的好料。

现在，这块好料却遭到了考官们的蔑视，陈明玉非常不服，当即就要求见老总，她要投诉。偏巧这个时候，身为公司老总的弓振国刚好到现场来察看招聘情况，见一个打扮中性，浑身却透着灵气的假小子正在“闹堂”，不禁触动了内心。

现年52岁的弓振国是经过一步一步打拼才逐步发家的“土豪”。老家在农村的他自小没学什么文化，所有的赚钱手段都是从打工开始慢慢学来的，其间受到的歧视、屈辱，慢慢变成了他忍辱负重、甘做人上人的动力。他成功了，从最初的小作坊，到现在的大公司，悠悠三十年过去。但一个不堪的事实却是弓振国内心最脆弱的隐痛，那就是他和老婆没有孩子。而今，老婆已成拿不出手的老妇，偌大的家业，今后托附给谁呢。

现在，一脸倔强的陈明玉就站在他的面前，弓振国以他一贯精明的第六感，判断出陈明玉是一个优秀的商业人才，陈明玉大大咧咧的性格和不擅修饰的打扮背后，是一个被伪装起来的小女人。

弓振国拍板留下了陈明玉，而且委以重任，让她去公司最薄弱的医药公司任销售经理。很多公司元老不理解，对陈明玉的能力抱有怀疑，但很快陈明玉就展露出她的商业奇才。从2010年夏到2012年夏两年，陈明玉率领团队把弓氏贸易的医疗产品，成功销往全国各大省市，骄人的业绩倍受瞩目。

2012年10月，陈明玉突然接到通知，调她到总部任执行经理，协助全面管理公司各项业务。这是个非常耀眼的位置，以陈明玉的资历，几乎不可能出任，所以接到通知陈明玉比谁都吃惊。而这个时候的陈明玉，虽然事业上小有成就，但行为处事和衣着打扮依然像女汉子，长期的伪装已变成了习惯，想改都难。所以当10月的一天，弓振国打电话要请她到这个城市最富盛名的“燕翅鲍餐厅”就餐时，陈明玉还是本能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破例穿上弃穿了二十多年的套裙，十分别扭地前往赴约。

陈明玉没有想到，绚丽豪华的包间内，只坐着弓振国一人。见到陈明玉一身淑女装扮，平时的女汉子倏忽间变成了娇俏可人的小女子，弓振国眼里闪出惊喜。而在弓振国热情的注目下，陈明玉也越发温婉动人，在她心中，弓振国是给她事业成功的恩人，形如父亲，从小失去父爱让陈明玉内心深处有一种很深的恋父情结，这让她非常信任弓振国，也是她今天穿上套裙，不再伪装自己的原因。

陈明玉并不知道，其实弓振国今天约她，并不只是一次普通的约会。一个想法，在弓振国脑子里酝酿已久。

一颗错位心

在过去的这两年，弓振国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认陈明玉为干女儿。他一直在暗中观察，陈明玉洁身自好，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感情经历，工作能力一流，完全可以往自己接班人培养。

此话一出，餐桌上的陈明玉马上就愣住了，她没有心理准备，不知如何回答。如果答应，对方没血缘关系，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如果不答应，她今天的一切，都是对方恩宠得来的，何况心目中，她多少从对方身上看到一丝父爱的影子，她不想贸然否认。一餐饭下来，陈明玉模棱两可。弓振国也不为难，说这种事，让她多想一想。

但很快发生的一件事，帮陈明玉下定了决心。2012年11月的一个周末，陈明玉在街头巧遇了大学一个女同学，对方衣着时尚，手挎爱玛仕箱包，俨然款姐富婆。陈明玉以为对方嫁了大款，但女同学笑着解释说，这一切，都源于她认了个有钱的干爹，她现在工作好又有钱，比起许多还在社会上努力打拼的同学已非同日而语。

陈明玉茅塞顿开，她当年留下来，全凭弓振国一句话。她销售业绩突出，依靠的是弓振国已有的社会关系。她当上执行经理，也靠弓振国器重。世上多的是努力傍干爹的人，哪有主动找干女儿的大款。如果没有这个靠山，今天的她还能一直保持那个鲜亮的形象吗？她风风火火，大大咧咧，表面的伪装下，依然是小女人的情怀，说到底，她这个女汉子，依然要人疼要人爱的。

2012年12月1日，陈明玉正式提着礼物到了弓振国的家。简单的认亲仪式后，陈明玉开始改口叫弓振国夫妇为干爹干妈。一起喝了认亲酒，弓振国举杯告诉陈明玉，今后会逐步把弓氏贸易的生意全部交给陈明玉打理，财产的分配上也绝不会亏了陈明玉。

这之后，陈明玉就和弓振国一家关系密切起来。工作中她依然敬业，严格保持着上下级关系。节假周末则经常去弓振国家，帮忙打理家务，买菜做饭。有时晚了，就住在弓振国家，顺便陪干爹干妈聊聊天。

事业顺了，开始懂得修饰打扮的陈明玉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这个时候，爱情也不可阻挡开始眷顾。2013春节前后，朋友、同学先后为陈明玉介绍了多个男友。每一次，陈明玉都拿着这些男友的照片去征求干爹的意见，几乎每一次都被弓振国否认，不是个儿不高，就是身板不好，反正眼耳鼻唇总有瑕疵。开始陈明玉还以为是关心自己，但渐渐她明白了，在弓振国眼里，就没有配得上她的优秀男孩。

2013年3月，陈明玉在一次商务洽谈会上，认识了另一家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助理翟志强。27岁的翟志强毕业于名牌大学，长年的商业打拼使他对精明能干的陈明玉一见倾心，而陈明玉对个子颀长风度翩翩的翟志强也很有好感。

感情初萌，陈明玉决定好好珍惜，从多方面考虑，她决定把这件事暂时对弓振国保密。但陈明玉没想到，弓振国会很快知道这事，并且会主动过问。3月中旬的一天，弓振国问起此事，还历数他们约会的次数。片刻的尴尬后，弓振国笑着解释：“我不否认，我在你周围安排有人照看你，但目的不是监督，而是保护。”

陈明玉心有余悸说：“干爹，这不太好吧，我连隐私都没有了，谈什么自尊。我也不小了，想找到自己的真爱。等我们彼此都思考成熟了，我会带他回来见你的。”

弓振国呵呵一笑：“相信我是为你好。商场很复杂，你交往的任何人，都事关家族的未来，所以我们都要小心。”

这次交谈，让陈明玉内心越来越沉重，她隐隐感到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想要挣脱很难。

2013年4月，陈明玉告诉弓振国，她要到三亚考察一个商业项目。出发前两天，陈明玉秘密把落脚点换成了北海。陈明玉已经热恋，她想和翟志强一起度一个浪漫的假日。

到了北海第二天，陈明玉和翟志强从银滩游玩归来，刚回到下榻酒店的大厅，顿时悚然一惊，只见弓振国笑吟吟地从座椅上站起走了过来，陈明玉当即觉得，她像被人剥光了一样尴尬。

介绍翟志强认识时，弓振国亲切地笑着说：“你们一会三亚，一会北海，跟我老头子捉迷藏，我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就这样，因为弓振国的出现，陈明玉出来散心的兴致败尽。她既不能和翟志强表现出过分的亲昵，还不能远离弓振国的视线，连翟志强都感到难堪，提前两天结束旅程打道回府。

从北海回来后，弓振国正式告诉陈明玉，他对翟志强印象不好，要趁早了断。但陈明玉眼里的泪水却告诉弓振国，这件事很难。

一场血色戏

2013年5月的一天，陈明玉在和翟志强约会时，期期艾艾说出一句她思考已久的话，那就是尽快结婚，她辞职当家庭主妇。

翟志强却不同意，尽快结婚可以，辞职却不行。翟志强想的是，要做到陈明玉今天的地位，是多少人的梦想，怎么能妄说辞职呢。

陈明玉当然不能明说这是因为弓振国不同意他们恋爱，她担心那样会让翟志强知难而退。眼下之急，还是要做通干爹的思想，让他改变想法。

2013年5月12日是母亲节，陈明玉特意换上漂亮的裙装，选购了精美礼物去看望干爹干妈。干妈也准备了不少菜，和陈明玉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弓振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当然明白陈明玉今天来的真正动机，他的目光一直在陈明玉娇俏的身影上留连，慢慢地，一个压抑已久的念头像魔鬼一样浮上心来。

弓振国知道，他是真正欣赏、喜欢陈明玉的，但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要真正像亲人一样没有芥蒂很难。他限制陈明玉恋爱，却限制不了她的自由，说到底，他没有左右她的权利。现在他唯一可以改变的，就是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陈明玉变成他的人。

这天晚上，弓振国在老婆常吃的胃药中加入了安眠药，然后让老婆早早休息。他转回头去陈明玉的寝室，陈明玉已换上睡衣，坐在床上看电视。平时在这儿留宿，她对干爹也是没有任何避讳的。

陈明玉正有心事要谈，但她刚喊了一声“干爹”，弓振国已零距离地坐在了她的身边。陈明玉顿时紧张起来，往一边忙不迭挪着身子，但弓振国一只手已搭在了她的肩头。

弓振国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同意你和翟志强交往？”

陈明玉瑟缩着点点头。

弓振国一下提高了音量：“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明玉张惶着抬起头来。

弓振国手上一用劲，一下把陈明玉搂在了怀里，他嘴里说：“只要你把你给我，我就答应你们交往。”

陈明玉顿时愤怒了，奋力挣扎起来。但弓振国不但不松手，反而把她压在了床上。弓振国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解聘你。你身上没有了光环，你就什么也不是，翟志强那小子还会爱你吗？我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让你成为我的人，我才能放心让你去恋爱！”

一听这话，陈明玉减少了挣扎，她不是妥协，而是为了爱，任何屈辱都愿意忍受。如果有一个既能保住光环，又能留住爱情的方式，即便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一刻她也忍了。

这个夜晚，陈明玉含着眼泪，隐忍了弓振国的愚蠢。一夜无眠，泪湿枕边。

陈明玉以为，自此之后，她可以大大方方谈一场恋爱。事实上弓振国表面上放松了她和翟志强的交往，背地里却继续胁迫她做爱。陈明玉继续抱着屈辱的心隐忍了。

2013年8月，陈明玉发现三个多月没来月经了，立马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被证实怀孕。这件事同时被弓振国派出的眼线传到了耳朵里，弓振国大喜，立马在办公室叫来陈明玉，要她不论如何保住胎儿生下来。

陈明玉当然不肯，她知道这孩子绝不是翟志强的，虽然有时他们也在一起，但每次都采取了措施。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偷偷打掉孩子，让这件事悄悄过去。

但事情却不会这么简单。弓振国告诉陈明玉，孩子是绝对不能打掉的，他这辈子没有儿女，陈明玉如果能为他生一个，他的家业才真正不愁没人继承，除非通过医院检查证明孩子不是他的。

陈明玉不敢冒险。这时候翟志强也察觉出异常，陈明玉只得承认怀了孩子。翟志强不知内情，以为陈明玉怀了他们的孩子，心中很高兴，想到之前陈明玉谈起过结婚一事，便提议尽快补办婚礼。如此一来，陈明玉想以忙工作打掉孩子的借口，在翟志强这边也没行通。

陈明玉就这样尴尬而痛苦地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怀着那个随时可能变成导火线的孩子，度日如年。其间她尝试过运动、外力挤压等方式企图造成意外流产，但肚子里的孩子生命力太强，始终未能如愿。到了2013年10月，陈明玉怀孕的身形已渐渐显怀，弓振国见状，要陈明玉暂停工作安心在家养胎，还专门请了个保姆照顾一日三餐。不知情的翟志强也天天上门探望，嘘寒问暖。

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陈明玉的心也越来越痛苦。10月底的一天，翟志强又来探望，望着这个极有可能背了黑锅的男人，陈明玉心痛如绞，她突然决定，明天就向弓振国提出辞职，然后坚决打掉这个孩子。如果翟志强真正爱她，是不在乎她身上有没有执行经理这些光环的。

2013年10月的最后一天，弓振国接到了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电话。弓振国知道陈明玉是铁了心要辞职，但这一次他没强留，而是打电话约出了翟志强。弓振国直接了当告诉他，陈明玉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如果不信，可以到医院抽羊水查DNA。

翟志强根本没有心情想孩子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和陈明玉分手，并且向公司提出申请，去了别的地方任职。

一周后，弓振国接到陈明玉电话，约他到家里吃饭，一起谈谈孩子的未来。陈明玉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失恋的痛苦。弓振国甚至高兴地想，他向翟志强使出的杀手锏，不但赶走了他，还镇住了陈明玉，让她向现实低下了头。

2013年11月10日，弓振国在陈明玉家受到热情款待。他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间只觉脖子一凉，便倒在了桌上。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陈明玉疯狂仇恨的眼神，和一把闪着寒光的血刃。

开弓没有回头箭。陈明玉知道，从她认了这个干爹开始，她就彻底变成了弓振国的私人收藏。唯有杀了他，用罪孽才能寻求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