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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的工艺美术史料概述

2014-03-19张北霞

丝绸之路 2014年2期
关键词:金瓶梅

张北霞

[摘要]《金瓶梅》反映了明代市井小人物的家庭生活,在大量的细节描写中,涉及市民阶层的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蕴含着大量的工艺美术史料,其中关于衣服和日用品的描写,对于研究中国工艺美术史和中国古代设计史、服装史有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金瓶梅》;工艺美术史料;设计史;服装史

[中图分类号]K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4)02-0015-03

《金瓶梅》是明代四大奇书之一,也是其中唯一一部以反映市井生活为题材的白话小说,它第一次把生活中的小人物作为主角,描绘出了明代市井人物的生活形态。尽管此书由于大量直白的性描写而受到谴责和禁限,但抛去这些描写,它在大量对家庭生活的细节描写中,涉及市民阶层的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蕴含着大量的工艺美术史料,其中关于衣服和日用品的描写对研究中国工艺美术史和中国古代设计史、服装史有重要价值。同时,《金瓶梅》中的工艺美术史料分布情况,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当时一些工艺美术品种的生产状况和发展情况,有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

一、《金瓶梅》的版本、成书年代和作者

《金瓶梅》一书现存两个版本,一个是词话本,即10卷本的《金瓶梅词话》;一个是说散本,即20卷本的《金瓶梅》。词话本与说散本“其实是同一部书的不同版本,但经过长期的流传已经形成两个不同的系统”。①这两个版本内容基本相同,但又差异颇多,这主要体现在细节描写上。

这两个版本有各自的流传体系。《金瓶梅》问世后,先以抄本流传,时间大约是在万历二十年(1592)以后。据有关记载,明代晚期的大文人多有收藏并传抄此书,如王世贞、刘承禧、徐阶等都曾家藏全本。万历二十四年(1596),袁宏道(1568~1610)作《与董思白书》:“一月前,石篑见过,剧谭五日。已乃放舟五湖,观七十二峰绝胜处,游竟复返衙斋,摩霄极地,无所不谈,病魔为之少却,独恨坐无思白兄耳。《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乘《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可见,《金瓶梅》在此时的文人中已有流传,但范围还不大,之后袁宏道又两次提及《金瓶梅》一书,并将其与《水浒传》并列为传奇中的逸典,对其价值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冯梦龙(1574~1646)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在苏州新刻了《金瓶梅词话》,简称词话本、万历本,此版本的卷首有欣欣子《金瓶梅词话序》、廿公《跋》、“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的《金瓶梅序》,之后为“词”及《四贪词》和《新刻金瓶梅词话回目》。

而说散本是指《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也称崇祯本、天启本、天崇本、评像本、绣像批评本、评政本、二十卷本、明代小说本等,均是相对词话本(万历本)而言。在清康熙年间(1662~1722),彭城张竹坡据崇祯本稍加修改后评点而成《皐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简称“第一奇书”或“张评本”,是清代最为流行的版本。

关于《金瓶梅》的成书年代,目前尚存争议,但其基本范围可以确定,“《金瓶梅》因接绪今本《水浒》,其成书上限不应早于现存百回本《水浒》的定型和刊行。据现有资料,大概在16世纪末叶、万历二十年(1592)前后,《金瓶梅》抄本已在文人圈子中流传”。

关于《金瓶梅》的作者,一直以来,都是其研究中讨论的中心问题之一。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第一句话就明确指出:“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作者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明代的记述中均未指出“兰陵笑笑生”的真实姓氏。现在只知道“兰陵”是“笑笑生”的籍贯,但具体指代哪里,研究者还未达成共识。清代学者有了诸多对《金瓶梅》作者的猜测,但都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二、《金瓶梅》中的工艺美术史料概况

《金瓶梅》的词话本比说散本在细节描写上要丰富得多,经过比对,有147处不同,②约多了近6000字的有关工艺美术的细节描写;而说散本中仅在第1回中有四处相关细节描写在词话本中未出现,此外,在第27回中有一条关于蟒衣的史料,说散本中做了细节上的补充,提道:“西门庆刚了毕宋惠莲之事,就打点三百两金银,交顾银率领许多银匠,在家中卷棚内,打造蔡太师上寿的四阳捧寿的银人,毎一座高尺有余,又打了两把金寿字壶,寻了两副玉桃杯,两套杭州织造的大红五彩罗缎纻丝蟒衣,只少两疋玄色焦布和大红纱蟒,一地里拿银子寻不出来。李瓶儿道:‘我那边楼上还有几件没裁的蟒,等我瞧去。西门庆随即与他同往楼上去寻,拣出四件来:两件大红纱,两件玄色焦布,俱是织金边五彩蟒衣,比织来的花样身分更强几倍,把西门庆喜的要不的。”

补充的这些文字或许可以透漏出一个信息:在《金瓶梅》成书的明嘉靖万历时期,质量上乘的蟒衣料在民间稀少,以至于“一地里拿银子寻不出来”。只有李瓶儿处才有,因为她的东西都是源自宫中,民间织造与宫廷织造有着一定的差距。

在《金瓶梅词话》当中,工艺美术史料多集中在中间的66回,前面的13回和后面的21回中出现较少。工艺美术史料中最多的是关于织物,包括有缎、锦、绸、绫、罗、纱、绢、绡等丝绸,棉织物——布,以及绒和毡。在丝绸中,纻丝类的缎是出现最多的,有95处之多,还有更加高档的丝绸如妆花、织金、遍地金、销金、织成、潞绸、焦布等,总共也有159处。在对这些织物的描写中,虽然有用于赏赐和充当货币的成匹织物,但更多的还是用于服饰的描述,有很多地方相当详细,从中可以了解到各类丝绸的图案、用途、价值等。其他如金属工艺、漆器、陶瓷、玉器、犀角、刺绣等都有提及,其中金银的使用多体现在首饰和酒器上,漆器多用于家具的描述,刺绣多用于绣花鞋,而陶瓷和玉器出现次数最少。

关于丝绸图案,其中提到了一些代表性的丝织或刺绣纹样,有麒麟、斗牛、鸳鸯、龙、凤、锦鸡、龟背、白鹇、云鹭、獬豸、鹤、■■、海兽、孔雀、飞鱼、飞鸟等动物纹样,有百兽朝麒麟、雁衔芦花、海马潮云、鹦鹉摘桃、狮子滚绣球、鸾凤穿花、青云白鹇、岁寒三友等带有吉祥寓意的组合纹样,还有八宝纹、宝象花、喜相逢、芝麻花、方胜、回文等纹样,以及用于道袍上的二十八宿纹样。

《金瓶梅词话》中也提到了一些著名的生产中心,如南京云绸、色段、拔步牙床等,杭州、潞州等著名的丝绸产地;提到了一些工艺,如金属首饰加工中的拔丝,对水银镜的维护——磨镜等;提到了材料,如旱犀牛角和水犀牛角材质上的差别。

此外,从《金瓶梅词话》中可以窥探到一些其他信息,如当时一些丝织物的民间织造水平和价格,如蟒衣料、玉器等的难得以及螺钿床的价值等。

三、《金瓶梅》中工艺美术史料分布

《金瓶梅词话》中关于丝绸的史料占有1/3以上,涉及所有的丝绸品种,其中出现最多的是缎、妆花、遍地金、织金等高级丝绸,更难能可贵的是,丝绸大多都是与具体的服饰相联系,对了解各种丝绸的用途、价值以及流行的颜色、装饰图案有重要意义。而且大多数时候还点明了季节,从中可以看出用于夏天的服饰主要是纱、绢等轻薄的丝绸,春、秋、冬季主要是纻丝和绫,绸则四季皆适用。丝绸的价值也体现在多处,除了高级丝绸外,还有特殊的品种,如潞绸和焦布。

此外,小说中还反映出了丝织品和棉织品的货币功能,成匹的丝绸或布都可以作为不同等级的赏赐和礼物,直接或间接地表明了不同种类丝织物在当时的价值。

《金瓶梅词话》第55回中送给蔡太师的二十扛礼物中,织物就占了至少一半的价值:“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疋、蜀锦二十疋、火浣布二十疋、西洋布二十疋、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疋……”

《金瓶梅词话》还有不下十次有关工艺的细致描写,如第15回的赏灯、第20回的打首饰、第29回的做鞋、第31回的犀角带、第34回的家具、第40回和41回的裁衣服、第45回的大理石屏风、第51回的买汗巾子、第58回的磨镜子、第61回的官窑花盆。这些详细的描述涉及各个方面,充分展示了明代嘉靖万历时期工艺美术的发展状况。

作为小说,虽然《金瓶梅词话》中的描写必定有夸大的成分,但在作者的夸大只有一个目的,即显示西门庆作为地方一霸,他的生活的淫荡和奢侈,为了表现奢侈,所以这些细节的形容其实都是在炫耀他的富甲一方,所以表现的应该是当时民间最流行的、最难得、最贵重的吃穿用度。如《金瓶梅词话》第31回中借应伯爵之口将西门庆得到的一条犀角带极度夸赞:“亏哥那里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别的倒也罢了,只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不是面奖,就是东京卫主老爷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不但说明了它的价值,还说明了“通天犀”的具体所指:“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旱犀不值钱,水犀角号作通天犀,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安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又夜间燃火照千里,火光通宵不灭。”最后,还给出了它在当时的市价:“我着贲四拿了七十两银子,再三回了他这条带来。他家还张致不肯,定要一百两。”

正史中对工艺美术的记载多是宫廷造作的情况,而《金瓶梅词话》对民间的生产和使用状况的描述贴近于民间生活,同时,其中还提到了宫廷造作与民间造作的联系,以李瓶儿拥有的财富为桥梁,将它们联系到了一起,处处都反映出宫廷样式比民间样式精致和丰富,以及民间造作对宫廷样式的模仿和追捧。

关于陶瓷的细节描写,在《金瓶梅词话》中很少出现,原因应该是瓷器材质的易得,常用而又价廉,通常不值得一提,但是定窑、哥窑等古瓷,以及对特殊的工艺的形容,还是有参考的价值。如提到管砖厂的刘太监送了20盆花给西门庆,用的盆是“官窑双篐邓浆盆”,这种盆“又吃年代,又禁水漫。都是用绢罗打,用脚跐过泥,才烧造这个物儿。与苏州邓浆砖一个様儿做法,如今哪里寻去”。

对于家具的描写,《金瓶梅词话》中也有几处细节的描绘,如床,有孟玉楼的陪嫁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金瓶梅词话》第8回)、为娶潘金莲买的黑漆欢门描金床(《金瓶梅词话》第9回)、李瓶儿房中安着一张螺钿厂厅床、又后花了60两银子为潘金莲买的“一张螺钿有栏杆的床”且“两边槅扇都是螺钿攅造,安在床内,楼台殿阁,花草翎毛。里面三块梳背,都是松竹梅岁寒三友”。(《金瓶梅词话》第29回)第45回中详细描述了别人典当的一座大螺钿大理石屏风,也是皇亲家才有的官样,极为精美:“三尺阔,五尺高,可桌放的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端的是一样黑白分明……恰像好似蹲着个镇宅狮子一般。两架铜锣铜鼓,都是彩画金妆,雕刻云头,十分齐整……你看这两座架,做的这工夫,朱红彩漆,都照依官司里的样范,少说也有四十斤响铜,该值多少银子?”关于家具,不仅仅有单个家具的描绘,在第34回中通过应伯爵所见,将西门庆的客厅和书房陈设布局完全展现了出来:“上下放着六把云南玛瑙漆减金钉藤丝垫矮矮东坡椅儿,两边挂四轴天青衢花绫裱白绫边名人的山水,一边一张螳螂蜻蜓脚、一封书大理石心璧画的帮桌儿,桌儿上安放古铜炉、鎏金仙鹤,正面悬着‘翡翠轩三字。”“伯爵走到里边书房内,里面地平上安着一张大理石黑漆缕金凉床,挂着青纱帐幔。两边彩漆描金书厨,盛的都是送礼的书帕、尺头,几席文具书籍堆满。绿纱窗下,安放一只黑漆琴桌,独独放着一张螺甸交椅。”此后,又通过其他人所见对西门庆家的陈设反复描绘。

《金瓶梅词话》中最常描述的一个明代市民生活的场景就是饮酒,因此,各式各样的酒具在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中档次和地位最高的是玉杯和犀角杯,其次是金酒具,最常用的是银酒具,如西门庆为蔡太师上寿的贺礼中就有两把金寿字壶和两副玉桃杯(《金瓶梅词话》第27回)。后来又送去“玉杯犀杯各十对,赤金攅花爵杯八只”(《金瓶梅词话》第55回)送给两位御史的是一桌酒席用的成套的金银器,包括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壸、十个银酒杯、两个银折盂。(《金瓶梅词话》第49回)第65回还说道宋御史送合贺黄太尉一桌金银酒器,包括“两把金壶,两副金台盏,十副小银钟,两副银折盂,四副银赏钟”,送给太师府翟管家的是“十个乌金酒杯”。(《金瓶梅词话》第66回)而日常使用的金银酒具造型极为丰富,有团靶勾头鸡膆壶、小金菊花杯、大金桃杯、黄金桃杯、大金荷花杯、小金莲蓬钟、小金把钟、小金镶玳瑁钟、大银衢花杯、倒垂莲蓬高脚钟、银高脚葵花钟、银镶钟、银镶大钟、银珐琅桃儿钟,而蔡太师家用的是通天犀杯。

除了广泛涉及各工艺美术品种在生活中的使用,《金瓶梅词话》中还有几处与工艺美术密切相关的生活场景,即第15回的赏灯、第20的打首饰、第29回的做鞋,第40回和41回的裁衣服、第51回的买汗巾子、第58回的磨镜子等。在买汗巾子的场景中,对明代妇女日常使用以及服饰配件“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的颜色、质地、花纹都有详细的描述,一共要买五条汗巾子,分别是李瓶儿要的“一方老金黄销金点翠穿花凤汗巾”、“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汗巾儿”、“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汗巾儿”和潘金莲要的“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汗巾儿”、“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又捎带给了西门大姐两方,一共用了一两九钱银子。从中可见,销金是明代汗巾子常用的织物加金方式。而在第58回所描绘的磨镜子的场景中,说道:“共大小八面镜子,交付与磨镜老叟,教他磨。当下绊在坐架上,使了水银,那消顿饭之间,睁磨的耀眼争光。”从中可以看出,在明嘉靖万历时期,水银镜子已经使用的非常普遍。但是,由于制造工艺的原因,这个时期的水银镜子在使用一段时间后,必须重新加水银进行修复和保养,因此,才滋生出一个新的手艺行业——磨镜,因为水银镜有的体积较大且易碎,故而这些手艺人都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上门服务。

四、结语

《金瓶梅》是以描绘家庭生活为主题的白话小说,其中对人物服饰的细节描写、对生活用具的使用描述,都可以作为研究中国明代工艺美术史的重要史料。作者的具体姓氏和生活年代虽然无从可知,但他肯定是活动在明代嘉靖万历时期,虽然他在小说中描写的是宋事,但在人物服饰等细节的描写上反映的应该是他所在时代的特点,因此,《金瓶梅》对研究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的工艺美术发展状况更有参考价值。而且,《金瓶梅词话》(词话本)在工艺美术史料上要比《金瓶梅》(说散本)丰富得多,因此,前者比后者在工艺美术研究上更具价值。《金瓶梅词话》中的工艺美术史料主要是丝织、棉织等织绣工艺和服饰,陶瓷、漆器、家具、日用品都有涉及,但相对较少,特别是陶瓷,提及甚少。

《金瓶梅词话》和《金瓶梅》虽然对了解作者生活时代的工艺美术发展情况有重要价值,但它毕竟是小说,有夸张和不实的成分,所以只能作为研究当时工艺美术的辅助材料,只有当材料比较匮乏的时候,才能通过它窥探一二,但应该不能作为实证。

[注 释]

①杨鸿儒:《细述〈金瓶梅〉》,东方出版社2007年版。

②本文对比了两个版本:一是由香港梦梅馆1993年印行的梅节重校本《金瓶梅词话》;二是1998年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由刘辉、吴敢辑校的《会评会校金瓶梅》。文中所引原文除特殊注明外均据梅节重校本《金瓶梅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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