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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两题

2014-03-19许辉

散文百家 2014年2期
关键词:塘村钓鱼

许辉

钓于水

小时候,我生活在淮河的支流沱河边的城市宿县。市区就在沱河的南岸。在孩子的眼光里,沱河是个游泳的好地方。它水很清,也比较宽敞;中流的水更清,甚至可以直接饮用,有时我们游泳游到河中心,就潜到水皮以下,咕嘟咕嘟喝几口,非常爽快!但如果钓鱼,沱河就显得大了点儿,须往东走,走到能看见京浦铁路的地方,那里水草多,离城市又远一些,清静,几个人站在河边,转头就能看见沉墩墩的铁路大桥,不转头则能听见火车轰隆隆驶过大桥的震动。

暮春,太阳升高时,人脸上晒得热辣辣的,却舒畅无比。河对岸不时送来一阵阵麦子香熟的热香味,麦丝鸟也会把麦香讯啣来,从空中扔给在野河边钓鱼或在田地上走路的人。可想看见麦丝鸟并不容易。麦丝鸟飞得很高,一直在高空中清亮地叫,人的肉眼在阳光里很难看见它们的具体形象。有时香气来自麦黄杏。村头、路边、菜园旁,都有杏树的身影。麦黄杏在冬小麦成熟的时节,也已经黄熟了。钓野鱼的人,有时候忍不住会丢下鱼竿,跑到村头、菜园附近,够几个麦黄杏,“面答面答”地吃下去。真香,真好吃!随手扔进水里的杏核,还能在一瞬间引来小参条鱼的袭击呢。哈哈哈,人的心里可真爽快,真爽快!

春钓滩,夏钓潭,秋钓荫,冬钓阳,这是根据季节和气温总结出来的钓鱼经。春天气温低,鱼喜欢往太阳能晒透的浅滩跑,晒太阳、找吃的、找水草准备产卵;夏天天气热,鱼都躲进深潭里了;秋天鱼儿还是要找太阳,但它们不会往阳光直接照晒的地方跑,它们要往有树荫挡着阳光的地方去;冬天水冷,鱼趋阳向暖,这是天性。另外,淮北的水和淮南特别是江南的水也有很大的不同,淮北的水厚,淮南江南的水清凌,淮北的水冬天要结冰,淮南江南的水稍大点就不会结冰了,对钓鱼的人来说,就要遵循不同的方法。

宿县钓鱼最好的地方还不是沱河,而是环城河。环城河芦苇遍布,湿地片片,水道蜿蜒,一个钓鱼的人沿芦苇夹成的小路钻进湿地,别的人就很不容易再找到他了。沿着前一个人钻进去的地方,拨开挡脸的芦苇,高一脚低一脚往芦苇荡里走,方向感完全丧失了,不知会走到哪里去。可能,路不断地分出岔路,走了半天,又走回原来进去的路口了。可能,路边的苇茬戳破脚趾了,只好从芦苇遍地的湿地退出。可能,突然听见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慢慢看见有人在动,几条泥埂小道的尽头都已经有人占住钓鱼了,但并不是跟踪进来的那个人,站在旁边看一会,转身再去找。可能,迈出去的脚猛地一缩,原来路上有一泡大便,大叫一声,“有地雷”,赶紧掉头逃走。可能,忽然,眼前一亮,芦苇荡闪开,一片开阔地出现了,泥土的小高地上,长着一棵歪扭着的大柳树,其余的地方长着绿茵的野草、还开着星星点点的草花,柳树下的地面上有一两片花花绿绿的糖果纸,说明谈恋爱的人到这里来过。

芦苇路突然断掉的地方,是钓鱼最好的地方,因为那地方水比较深,鱼经常会来。钓鱼经在这样的地方不全能用得上,因为芦苇荡里只有水较深的地方大鱼才会去,不管春夏与秋冬;冬天一般不能钓,因为结冰;春天枯水期,也不好钓,水浅;夏天和秋天最好。虽然夏天有蚊虫叮咬,但和钓鱼的瘾相比,那就实在不算什么了。也曾有过大曹鱼(鲫鱼)被浅水里的芦苇挡住脱不了身,被钓鱼的人一拥而上捉了去的情况。那时候在环城河的芦苇荡里钓鱼,用的都是竹竿,很少有专门钓鱼用的鱼竿,我们甚至还用粗壮的棉柴(棉花秸)钓过鱼,不过那只能在近距离的浅水里钓小鱼。

庄周垂钓的那个具体的地方,应该是像京浦铁路附近的沱河,生长着许多水草;或者像宿县环城河那样,是个芦苇遍布、湿地成片、野花点缀、小路蜿蜒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虽然格局有限,但似乎更有趣味。

这正是我们这些蝉和小雀子们生活的地方,少年时代的我们,就生活在苇丛、湿地、滩涂、灌木丛、荒草里,很有趣味,很有意思。

很多年以后,我们这些天天在一起钓鱼的人,逐渐分化,分化得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似之处了。有的人彻底抛弃了芦苇、河滩、荒草、小灌木丛,而选择了远方的天空、英雄气概和进取精神;有的人如小雀子般在童年时代那片上下三五米、纵横七八步的芦苇丛里翻飞了一辈子,最后终老于几根苇茬上。但这两种生活绝非有根本的区别,而只有感受的不同。远飞的人将有多种高峰体验,芦苇人生则感觉“平淡”得多。但这没别的,只是文化的差异。就像吃面食的人感觉米食吃不饱、吃米食的人感觉面食吃不饱一样,米和面本身不分高下,区别仅在于我们的口味和感受。

在淮河域行走

小的时候,我整天病恹恹的,母亲就想方设法鼓励我多多参加户外活动,于是我就天天野在外面,养成了习惯。每年从四月起,除徒步下乡摸桃溜枣、钓黄鳝捉泥鳅外,就整天泡在河里,附近的沱河、浍河、新汴河、濉河,都游了个遍。我可以睁着眼在水下长时间潜游,水性好的大人都抓不到我,因为他们在哪里,我看得一清二楚,用现在的话说,这叫信息的单向透明:我能看见他们,他们看不见我。假如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在水底的游泳速度则远逊于我,他们在水底憋气的功夫也不能与我较量,他们还是无可奈何,怎么都捉不住我。那时候,再大的水,我也敢下。暴雨刚停,沱河(当地俗称北大河)水暴涨,我也敢跃入翻滚的水中,在小伙伴们的惊呼声中,搏击中流,再手忙脚乱地游回来。那是年轻心性的一种好胜和张扬,那是过时不候的。

淮河在淮北有较大的支流三十多条,在淮南仅有较大的支流十余条。年轻时,我步行或骑自行车走过了淮北和淮南的一些淮河支流,比如濉河。那是1980年的一个冬天,我穿着紧身的自家缝制的小棉袄、小薄棉裤、发黑的白球鞋,背一个小黑包,从古符离,一路东行。过灰古、桃沟、蒿沟、苗庵、时村、浍塘沟、尹集、高楼、大庄、四山、刘圩、青阳,直到洪泽湖。

平原上的冬日很有味道。早晨到处霜迹片片,寒风冻得脸生疼、脚发麻,但走开了就暖和了,棉袄的扣子也解开了。远离村庄的野堤,绵延起来好像没有尽头的样子,但一个大男人走在这里没有任何问题。野堤上大多栽种着刺槐,刺槐树生长力旺盛,树干都十分饱满,春暖花开的四月下旬,刺槐会开出累累白花,那可是一道美食,生着吃、蒸着吃,都可口非常。平原上的冬日有时也很考验人,雨雪后泥泞的野路,泥总是顺着鞋帮往上钻、最后钻进鞋里,每走出一步,都要用尽全力,那是最累人的时刻;但前面眼见着就是比较干爽的乡道了,努力地走吧,走吧,一只脚终于站到乡道上了,从路边折一根树枝挖掉鞋上的泥,直起腰尽情大口地呼吸,尽目远望;好了,向着已经看得见的集镇走吧,夜晚就住在集镇上的小旅社或供销社招待所或区乡政府的招待所里,运气好的话,还能喝上食堂里热辣辣的羊肉汤呢。真馋死人!

浍河和澥河附近,秋天的萝卜、红芋、白菜、花生很好。从新马桥镇,沿澥河东行,走到一个叫九湾的地方,澥河和浍河就在九湾这里汇流了。多年前,九湾镇中心盖的都是平房,像是有规划的,一排排房子整整齐齐,路边长着很大的梧桐树,中心之外都是民房,有一条老街沿浍河河堤延伸,但却显得破败。镇外似乎都是沙土地,风大了会有扬尘,这都是黄河运来的物质。镇南的河边有渡口,通往花生集散市场——王集。王集不仅仅是花生集散地,还可能是天津人的老家。有一年天津的一批作家来王集寻根,说最早在天津扎根的,就是淮北地区的安徽人或王集附近的安徽人,口音和词汇,都有渊源。

颍河流域也有苍劲的秋天。阜阳市颍州区南塘村离淮河干流不远,几十公里,离阜阳城区更近,沿阜阳到阜南公里南行,也就十多公里模样,右转进入县道,右侧一条人工河,一直西行,就能到达三合镇南塘村。南塘村是淮河流域一个非常普通的行政村,但数年前一些“民间的”改革者在这里搞的“罗伯特议事规则”下中国乡的活动,使我对南塘村兴趣大增。所谓“罗伯特议事规则”,就是美国的会议规则。这个规则建立在洞察人性的基础上,比如会议发言时,对立双方必须只面对主持者发言,不允许面对对方发言;在某个时间段只有一个议题,不允许跑题;主持人只主持,不发表意见;发言时不同意见的优先发言,相同意见的可以不再发言等等,这样就避免了跑题、会议争吵,也能大幅度提高会议效率。

“罗伯特议事规则”是建立在西方科学、理性价值基础上的会议议事规则,当然包含了西方式的自由、民主、法制元素。当我们细细品味“动议”、“附议”、“程序”、“程序动议”、“表决”、“修正案”、“搁置”等词汇时,假设我们没有五四以来至少两次大规模西化的过程,这种开会议事的术语和程式对我们来说等同天书,那是截然不同的文化及话语系统。

西方人的议事规则也是在不断完善过程之中的,据《可操作的民主》一书介绍,马克思们开会时也会遵循此类规则,因此可以看出这是西方文化传统的一部分。“罗伯特议事规则”首先是理性、科学和洞悉人性的,其次它又是非常技术的,这对调整中国人的议事方式有益处。但中国有截然不同的会议文化。在讨论和做出决定前,中国人往往已经做好了幕后的准备工作,讨论和表态的情况不一定和投票以及最后决定的结果相同。而西方人则更期待通过公开场合的交流、辩论达成共识,虽然闭门会议也是需要的。这使得我们某种意义上欠缺公开透明的意识,欠缺公平精神,使我们的会议变得不那么重要,甚至只是形式、走过场。怎样使民主变得具体和可操作,西方的议事程式,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程式化民主和效率会议的新思路。“规则”是需要我们学习和普及的一个很好的选择。

南塘村所在的地区,是淮北平原一个普通的地方,冬小麦在农田里等待春风,农舍前有麦秸垛和小水塘。但我们找到三合镇南塘村时,村委会里一位正忙着公事的人说,南塘村这个行政村村名已经不存在了,早几年就改成别的名字了。说完,他不再理我们,我们只好言犹未尽地离去。

泉河流域初夏的小麦,长势真好!我在临泉县杨桥镇和牛庄乡的泉河和涎河水域行走。泉河水很大,河面很宽,很有气势。河堤上树林密布,河堤下黑绿的小麦绵延不绝。河南岸属临泉县,河北岸属太和县。我在河南岸和河北岸各走了两个小时,这样,大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从河堤上往下看,看见的是连续不断的麦田,但是走进堤下的麦田里,就可以看到很丰富的东西:蜿蜒的小河,小河里有很厚的水草;椭圆形的池塘,同样有很多很厚的水草,水草底下很可能还有小鱼、小虾、泥鳅、黄鳝在活动;车辙印在麦田间的土路上很清楚,连花纹都一清二楚;但小路上也会丢弃一些除草剂或生长素的小包装,这些东西对现代农业来说可能已经习以为常,但它们总是扎眼和闹心的。

涎河和泉河不太一样,它的水面和地面较近,这样,躺在地面的草地上,就能看见水面上的一只船在走动了。船上载着的是几个“娘们”,她们在阳光普照下很有安全感的样子,坐在船头上说个不停。船靠在涎河对岸的土码头上,那里的岸上有几间濒水的临时房,可能是搞养殖用的。那几个“娘们”咯咯地笑着,一个一个下了船,钻进那几间临时房里去了。很久,出来一个“娘们”,顺着河岸往南走去,走过一片小树林后,不知所往。

在老淠河步行要调整方向,因为淮河、泉河、濉河、澥河、颍河都大致上是东西向的,而老淠河却是南北向的。1990年年初的一个早春,我乘客车从合肥到六安,再从六安乘农客到马头集。到马头集时已近傍晚,于是就在马头集汽车站开的小旅馆住下来。这个汽车站工作人员只有一名,是一位四五十岁的男职工。由于每天仅有两班农客,他们两口子除了接车外,没别的事,就开个小旅店接待接待散客。晚上的饭食也和他们两口子一块吃。吃着饭,聊聊天,主要说汽车站的情况。吃过饭,天也黑了,上床就睡了。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汽车站里就有从附近村庄来的乘客等车说话了。我起来在街头吃过早饭,就顺淠河大堤步行往北而去。

淠河大堤河里河外都是沙土,连堤都是沙土堤,还时常有成丛成片的细竹出现,使我觉得十分新奇。越走,太阳升得越高。河堤上的人和事,渐渐丰富起来了。有放风筝的孩子,有推独轮车行走的壮男,有拉架子车行走的半截老头,有挎篮子的妇女,有上学的男女小学生,有东张西望的村狗,有堤边的村屋,有通往河滩里的沙土路,有堤坡上的小麦,有骑自行车的公家人,有在堤边沙土堆里拱拱钻钻、哼哼睡觉的大肥猪……离开马头就是寿县的地界了,沿淠河东大堤北行,第一个大镇是隐贤,第二个大镇是迎河,再往北,就是正阳关了。现在,这些沿河的大镇,一股脑儿,都衰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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