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德蒙帕桑 著 纪秋山 译

死人说真话

□【法国】德蒙帕桑 著 纪秋山 译

一对夫妻，相亲相爱。谁知一天雨夜，妻子从外面回家后，一直咳嗽、发高烧，从此便一病不起，找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可是都无济于事。终于有一天，她香销玉殒，抛下亲爱的丈夫，自个儿走了。

妻子死后，丈夫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因为他太爱她了，而她也曾经用她温柔美丽的爱情抚慰过他。

葬礼过后，丈夫不忍心面对他和爱妻共同生活过的空房，于是他辞别亲友，到外地旅行去了。

三个月后，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他忍住悲伤，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每当他躺在床上，侧身面对床前的穿衣镜时，他又悲从中来—这面镜子是他们夫妻恩爱生活的见证，如果它是一架摄像机，一定还储存着他们夫妻恩爱生活的一幅幅画面。

他不由自主地又陷入了对亡妻的思念之中。他在房里又待不住了，于是便走上大街，不知不觉中竟一直走到郊外的公墓墓地。亲爱的妻子就躺在这座公墓里，他要到她的墓前，向她倾诉他对她的思念。

他来到妻子安息的地方，那简朴的墓穴上，立着一块用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十字架状墓碑，墓碑上刻着以下文字：

她爱丈夫，也为丈夫所爱，今已仙逝。

一想到妻子那苗条婀娜的身姿，那漂亮动人的脸蛋，现在已被压在这块石头下面，腐败为泥，他又不禁悲从中来。

他在妻子的墓前痛哭流涕，抚摸着那块大理石墓碑，久久不愿离去。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从他心中升起：我今夜就在公墓里过夜，她若在天有灵，一定会被我的真情感动，出来与我相会。世间不是有许多人鬼幽会的故事吗？

于是，他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夜幕降临了，公墓守门人已将几道栅门关上，老头子并没有发现墓地里还滞留着什么闲人。

当黑夜已完全笼罩了墓地、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便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在一行行墓碑间穿行，他想找到妻子的那座墓穴，可是居然找不到了。他仔细辨认着每一座墓碑，可是那些墓碑的形状都大同小异，根本就找不到妻子的那座。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整座墓地就像一座地狱，他不禁毛骨悚然，有点害怕了。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在心里自忖道，“一个活人为什么要到这个死人的世界里来呢？”他听得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接着，他听到了一些别的响动。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他脚下的一块墓石正在活动的样子。

当真是脚下的墓石在动，而且缓慢地升起。他的心蹿上了喉咙口，急忙纵身从墓石上跳到一边。趁着夜色，他看到一具赤裸裸的发着磷光的骷髅从墓穴里走出来，站在墓碑前，用一种奇异的喉音读着那块属于他自己的碑石上的碑文：

此地安息着雅各先生，他享年5l岁。他热爱家人，性情仁慈，人格可敬。他在上帝慈爱的怀抱中无憾地归去。

突然，那具骷髅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迅即从地上捡起一片锋利的石片，用力在那块碑石上刮磨着。不一会工夫，他刚才念过的那段碑文已被刮磨干净，接着，那骷髅伸出那只剩下一根骨头的食指，在碑石上写下了另一行闪闪发光的文字：

此地躺着雅各先生，他死时5l岁。他曾用残忍的手段虐待他的父亲，加速了他父亲的死亡，为的是要得到他父亲的财产。他对妻儿冷酷无情。他欺骗邻里，抢掠每一个他想要抢掠的人，最后悲惨地了结了贪婪无耻的一生。

骷髅写完这段新碑文后，站在那里端详起来，似乎为他终于做了一件实事而觉得非常满意。

这时，丈夫又听到其他许多墓穴的石板在移动的声音，听到骷髅们在他的前后左右忙忙碌碌，用石头刮磨墓碑，用指骨刻写碑文。原来，这些白天老老实实躺在墓穴里的死者，到了夜里都争先恐后地钻出来修改自己墓碑上的碑文，吐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凭着那些闪闪烁烁的磷光，丈夫阅读着各式各样的碑文。他发现那些死者，有许多人在生前都是恶棍、骗子和多疑嫉妒的小人。他们老老实实地在墓碑上写明他们生前如何憎恨、偷窃、欺诈和说谎的事情，而在它们原来的墓碑上，这些人都被说成是慈父、爱妻、孝子、贞夫、节妇。

这个景象把丈夫给逗乐了，他猜想他亲爱的亡妻此刻也一定在忙碌着，他决心一定要找到她，看看她在写些什么。

丈夫毫无畏惧地在那些打开了的墓穴，在那些棺材、死尸、骷髅之间穿行，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她，认出了她那张一度容颜娇媚的脸。当他走到她跟前时，看到她正在刮掉墓碑上那行“她爱丈夫，也为丈夫所爱，今已仙逝”的碑文，然后用她那只剩下骨头的指尖写道：

为了欺骗她的爱人，她在雨夜外出与情人幽会，得了重感冒，不治，一命呜呼。

第二天早晨，公墓守门老头发现那位丈夫躺在墓地里，已失去了知觉。

（原载《悬念故事》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 河南李恒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