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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圣境的虚幻寻访
——靳以小说田园乌托邦倾向解读

2014-03-14玉溪师范学院文学院云南玉溪653100

名作欣赏 2014年26期
关键词:乌托邦田园都市

⊙石 健[玉溪师范学院文学院, 云南 玉溪 653100]

人间圣境的虚幻寻访
——靳以小说田园乌托邦倾向解读

⊙石 健[玉溪师范学院文学院, 云南 玉溪 653100]

靳以受民粹主义影响颇深,其小说经常在城乡二元对立的结构中,对乡村田园进行无尽的讴歌。不过因靳以其根深蒂固的知识分子启蒙意识,与传统乡土文明具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笔下世外桃源般的乌托邦世界易于坍塌,形成了创作中的深层悖论。

靳以 小说 民粹主义 田园 乌托邦 启蒙意识

民粹主义对于中国现代作家影响甚巨,靳以便是热忱的追随者之一。他不但一生追求把小我融入大我,而且在对现代都市展开猛烈批判的同时,对乡村田园多有美好圣境般的描写。不过,在根深蒂固的现代知识分子启蒙意识驱动下,靳以极具乌托邦色彩的田园理想极易颠覆,形成了创作中的深层悖论。

在靳以笔下,人物在精神品格上是否依附于乡村,就代表着是否对正直、纯洁的道德底线的坚守。在其代表作长篇小说《前夕》第一部出场较多的方亦青身上,就体现了这一特点。来自乡村的方亦青开始大学生活以后,对都市里的一切,都抱着极为自觉的警觉态度,并一直保持着纯朴的个性。他在城郊对静珠说的两段话就很典型:

什么地方不可以走呢,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走过这一段,路就会宽了,你看那边不是有一带竹林么,竹林的后面还有几个人家,在秋天我常喜欢站在他们门前的广场上,看他们收集粮食,他们的快乐是人间少有的。你看,他们现在就忙碌了,到了丰收的时候自然他们极快乐,他们是应该快乐的,因为他们花去他们的精力——

许多同学都以为我太苦恼了,每天钻在图书馆里,不去享受一切都市的文明,没有事就到乡下来散步;可是我自己却很快乐,尤其是今天。你看我们坐在这里,眼前所看到的都是真实,池塘,房屋,树木,流云,蓝天……没有一点虚伪,我可以向你打开胸腑说话,要说什么就说出来,我们不是在社交场上守礼的君子,我知道你也不会因为我的失礼就怪罪我,你想这还不算是一件快乐的事么?

靳以笔下人生路向选择的母题,在此有了明确的答案:只有在乡村,通过辛勤的劳动,才会收获无比的快乐。而都市、社交、礼法,无不束缚人们走向真正的幸福。方亦青的性格乃至外貌,基本是以作家本人为原型塑造的,诸如“好心的情感的傻子”、“那一群人中最朴实的一个”,都是靳以在早期小说中多次重复褒扬的自我形象。就这样,在无限放大的自怜情结中,靳以尽情地编织着充满诗意的田园幻想。

进而,城乡鲜明的反差,随时都在靳以各种题材的小说中闪现。在爱情小说如《俘》中,女学生薇枝之所以能够在师生恋的危险中自拔,除了老师妻子爱的感化,主要还在于“才从乡间出来”的质朴本性未褪,“异于都市女子而有着节俭的好习惯”。爱情失意者逃离城市,隐逸于乡村的倾向亦很明显,如《结束》;还有的人物虽在城市中,却可以在接近大自然的环境如公园里寻求心灵的安顿,如《虫蚀》。涉及到抗战题材的,如《去路》写杨家全家由东北逃难到关里某市,“自从来到这个城市住,几口人都显得不十分适宜”。而城里的居民,也不欢迎这些异乡人的到来,最终除主人公外全家人都凄惨地死去。《血的故事》则写中国士兵向日本侵略者复仇的故事,当东北汉子关德明来到上海时,同样有相当的不适与反感:“这边不很冷,可是没有火,空气总显得潮腻腻的”,显然是由乡村到城市水土不服的隐喻。

民粹主义以依附于土地为显著特征,与中国传统宗法文明颇有相通之处,二者的融合,在五四时期颇为流行的新村运动中就已经很突出了:“最能显示五四一代人新村理想的民粹主义、乌托邦实质的,还是他们对于与现代都市文明对立的农业文明、乡村生活的美化与倾慕。”这种理想,“把作为资本主义现代化工业文明中心的现代都市,看作是罪恶的渊薮,不仅包括对资本主义现代工业文明自身的疑惧,形成了中国知识分子根深蒂固的资本主义恐惧症,而且包括对农业文明的美化,也就必然导致对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绝对肯定与美化。”①对于像靳以这样受五四影响颇深的1930年代作家来说,新村理想的遗迹是很明显的。

靳以的田园乌托邦建构,与对都市的无尽诅咒始终相伴,还有其自身的独特原因。1930年代初,他以爱情小说开始为文坛所瞩目,这些作品以明显的激愤语调抨击着女性的背叛。也许,在上海复旦大学读书期间一段失败的恋情,给靳以带来了锥心刺骨的痛苦记忆。②他常引人注目地把女性堕落的根源归咎于现代都市的勾引。在《沉落》中,女主人公丽嫣就是在上海走向了邪恶的道路。在《灰晕》中,则有这样的语言:“这样的人终于是死了,为现代文明的毒质麻木了她的灵魂,渐渐地到了僵死的地步。”“她的沉落,是起始于她第一步踏进了社会的圈子。”

进而言之,靳以不但对沾染了都市恶习的女性极度不满,而且对都市文明整体都深度拒斥。在《沉》中的男主人公眼里,舞场“含了重大的诱惑性”,“杂和着铜乐与肉的气息”;在与舞女跳舞的过程中,“他有时心中想着,除去仍然是穷汉子,其他已经走上‘现代’的路了。”靳以就这样不断质疑与批判着以都市文明为代表的现代性,城市在他眼里就是道德腐化堕落、人类隔膜倾轧的象征物。直至1945年创作的《朝会》,对跳舞这种现代都市较为普通的娱乐活动,他还持有强烈的反感,并轻易将其与人的道德品性相对接,瑞瑞对自己父亲会跳舞表示惊奇,姐夫于明泰则说:“这有什么希奇,你爸爸不过是假圣人,伪君子”,“我知道他当年在上海,在舞厅办公,现在满口仁义道德的!”

强烈的非都市化倾向,是现代文学的主潮。现代文人对上海的本能排斥,与殖民入侵密切相关:“外国影响对上海文化的渗透,激起了纯粹主义者、保守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和反帝革命者的一片鞭挞声。”③此外,还隐现着传统文化义、利观念的冲突。伴随市民阶层的兴起,作为最早接触西方文明的上海,出现了拜金主义与追求享乐的潮流。因此,上海在现代化过程中的物欲横流、摩登万象,进入了各类作家的批判视野。进而,以上海为代表的都市,还是人心不古和阴暗污秽的象征。也正因如此,人们在这里的孤独感、漂泊感和恐惧感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作为本能地厌恶自己的商人家庭出身、充满传统道德色彩、在恋爱过程中受到都市气息直接侵害的靳以来说,对以上海为代表的都市进行猛烈批判的同时,对乡村世界尽情美化,可谓水到渠成。

对城市过分商业化、使人异化的批判,对工业、金钱的谴责,同样是西方文学的母题之一。在早期英国小说中,人物在伦敦就“处身于一种混乱的环境之中,那儿人们的关系是短暂的,唯利是图的,并且充满奸诈”,“但亏得还有一条出路:都市化为自己提供的解毒剂——郊区,它提供了一种从拥挤的街市中的解脱。”④这样的郊区当然包括广义的乡村。此外,在对代表罪恶渊薮的城市批判中尽情地颂扬自然、本色的乡村,不乏卢梭以降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的情调。罗素这样评价19世纪初的浪漫主义作家:“浪漫主义者注意到了工业主义在一向优美的地方正产生的丑恶,注意到了那些在‘生意’里发了财的人(在他们认为)的庸俗,憎恨这种丑恶和庸俗。”⑤到乡村去寻找在城市中无法实现的美好理想,就成为一种绵延不绝的创作模式。不过,尽管也有城乡对立的简化倾向,在充满诗意的描绘中,西方经典作品是不乏对人性与社会的深入开掘的。

中国文学对于自然山水的歌咏,具有悠久的传统。人与自然的和谐,在沈从文等现代京派作家笔下表现得就很突出。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启蒙意识,与传统乡土文明具有根本的冲突,具有浓郁乌托邦色彩的新村理想很容易破灭,对田园的讴歌常常终结于情绪的发泄,靳以的小说就体现得很明显。在《陨落》中,慧玲在被罪恶的城市引诱堕落之后,因回忆起与男友在乡村平淡而悠然的美好生活,在最终远离他之前就曾如此请求:“我要你带我离开这里,我厌了都市的生活,你带我到乡间去吧,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去吧。”把没有人类的地方与乡间等同,显然充满了不切实际的虚无色彩。这实际上是在重复着《没有用的人》中主人公的话语:“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什么地方没有人类?”“我厌恶人类,我恨人类!”

总之,靳以笔下对乡村的诗意向往、对理想世界的美好企盼,常被对黑暗现实的绝望感受所代替。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他对于人性恶的论断,更侵蚀了对乡村田园生活的美好向往。在1940年代的一篇短简中,他这样提到在福建乡村所见:“他们虽是同一个省份的人,却因为不同的地区就存在了显然的不睦。他们不能站在相爱的这一面,却以为人们应该在相互的仇视中过着日子。”当这样的心态占据主导,就出现了小说《人们》中吁求洪水降临以惩治人类原罪的情节。显然,靳以心目中理想的民粹大厦是极易于坍塌的。⑥

① 钱理群:《丰富的痛苦——堂吉诃德与哈姆雷特的东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70—171页。

② 南南:《从远天的冰雪中走来——靳以纪传》,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34页。

③ [法]白吉尔:《上海史:走向现代之路》,王菊等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214—215页。

④ [英]伊恩·P·瓦特:《小说的兴起》,高原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209页。

⑤ [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马元德译,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273页。

⑥ 参见拙文《从个人到众人的艰难跋涉——论靳以创作中的民粹倾向》,《名作欣赏》2009年第12期。

作 者:石健,文学博士,玉溪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本文是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重点项目“靳以创作研究”(编号:2013Z07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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