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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堂

2014-03-14但及

长城 2014年1期
关键词:光荣

但及

1

钥匙在转动,锁孔里发出一连串的声音。

可君忍着,只当没听见。她想象着他低头冒汗的情形,他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始终不能把门打开。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也是他去那家店付出的代价。

几分钟后,转动声轻了,他好像在喘气,但依旧没有放弃,歇了歇,又忙开了,锁孔里的声音变得密集起来。再后来,是敲门声,先是轻的,然后加重,后来就越来越重了。沉闷的回声回荡在楼梯间。他肯定猜到了,她在里面。

她就躲在门后,等那敲门声变得很不耐烦时,才打开保险。门开了,露出光荣那张通红通红的脸。

“你不要回来了,索性不要回家了。”可君怒气冲冲。

他没还嘴,低着头,不自然地进了门。她知道,现在他满腹心虚,她之所以要反锁,就是要告诫他:你太过分了,你踩红线了。刚才,在留香堂,他也看到她了。她在店门口一探,他就看到了,一脸的惊愕。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太可怕了,难以想象,她的男人,一个正经的人居然也会光顾镇上这个垃圾的奶吧。是垃圾,这是她的定义,相信许多人也是这样定义的。当有人告诉她光荣出入奶吧时,她还不信,亲眼目睹了,不信也不行了。

“就喝了一杯奶茶。”他依旧低着头。

“你喝啊,好好喝啊,坐在那里喝上个一天。”她口气里也带着火。

“喝杯奶茶又怎么啦?喝杯奶茶犯法吗?”他振振有词,然后闪进小房间。

“你心里有鬼。”

“你才有鬼。”

那家店取名留香堂,其实是个奶吧。只开了三个月,名气却响得烫人。坐镇的是一个外地女孩,黄发,白皮,小眼,高鼻,二十多岁。她一来,就把小镇的目光都收集了过来。衣着暴露,性感,那衣服简直就不是衣服了。更过分的是,据说,她胸前还挂着两个特制的奶袋,别人一挤,奶水就会从胸口流出来。这是传说,但传得越来越真,传得镇上骚动不安,家喻户晓。

她听到他喝水的声音。一个大茶缸,泡满红茶,他咕咕咕的吞水声传出来。然后是开电视的声音,体育比赛,解说员兴奋的声音显得沙哑,转台,是掌声,有人在唱歌了,唱《梅花三弄》。

“以后不准去,不准,就是不准。”想到那两个传得沸沸扬扬的奶袋,她怎么也放不下来,于是不得不扔下重话。

他没回应,坐下,遥控器转来又转去,像在拨弄一个玉米棒。电视节目又变成了小品,有个人在夸张地哭。他笑了出来,电视里的人却哭得很凶。

眼前这个男人与过去比有了很大的不同。那把吉他,搁在柜顶,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那曾经是他的至爱,吉他表面油亮亮的,有些旧了,看了它就会明白他在这上面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以前,他会小心地取出,搁在肚皮边,坐在阳台,遥望东方,深情地弹上一曲,再弹上另一曲。他说,这声音,只有少数人懂。可君当然是不懂的,以前,她认为好听,现在嫌烦了。好在他也没了热情,不弹了,束之高阁了。“这镇上的人,大部分是傻瓜。”他这样说。这话,他是挂在嘴边的,许多人都听到过。他看不起别人。

她一度认为他是有才的,特别的。婚前,她一直这样认为,婚后也延续了好长时间。这镇上的人都瞎了眼,不识货。现在,她不这样看了,他不过如此,跟镇上大多数人一样,甚至也庸俗。他经营一个小饲料公司,所谓公司也只有他一个人,租了个车库,这边进货,那边出货。因此,平时很空,许多时间都耗在了网上,在网上下棋、聊天、看片。有时候也看色情片,她看到过,发现时他像做贼一样迅速点小画面。

“我当然有梦想,我的梦想很另类。”他有时会对儿子这样说,摆出一副教导的架势。

去年,年景不好,公司亏了,亏了十几万。但别人看不出他亏,他依然衣着光鲜,皮鞋发亮。每天,他的头发总是一尘不染,有时还用定型水镇一镇。常常,有人说他年轻,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年轻,每天在一起已经没感觉了。头发倒是黑的,乌黑,还有光泽。还穿西服,系着鲜艳的领带,飘来飘去。

2

店不大,在十字路口。门口还有几个青瓷瓶,栽着鲜花。

里面有两台机器,在呜呜地转,黄色的液汁在机器里翻滚,上来,又下去。很远的地方,就看到她了,戴一顶黄尖帽,鼻尖上还冒几粒小汗。她会时不时擦一下,再擦一下。里面有男人坐着,喝着,还有人抽烟。

可君悄悄地走近。女孩以为有生意,抬头问要什么。她脸上有几颗小雀斑。可君装作挑选的样子,实际是在观察。女孩弯腰了,一弯,半个乳就蹦出来了。那是真乳,但没看到传说中的奶袋。

不是好人,绝对不是好人。可君心里默想着。

这两天,又有人告诉她,光荣去了。她觉得事情严重了,第一次发现,只是个面子问题,让她难受。现在不同了,好像性质也发生着变化。她感受到了这变化,一下子他变脏了,像沾了狗屎一样。

她想买上一杯奶茶,但终究没有这样做。她觉得开不了口,好像心里有阴影一样。徘徊一阵儿后,她还是悄悄走了。

回到家,光荣不在。直觉告诉他,要时刻警惕这个男人,他可能会有其他女人,是谁,她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在心理上,她越来越看不起他,也越来越不在乎他,但她受不了这个气,任由被欺骗,任由被伤害。她必须要有所行动,心底里泛起阵阵浊水,她要澄清,一点点澄清。这是当务之急。于是,夹裹着刚才奶吧里冲锋的余勇,她开始翻东西。

他有一个衣柜,以前她常帮他整理,把衣服叠放得像部队的战士一样整齐,规则有序,清爽舒服。现在好久没光顾了,拉开来,乱糟糟的,她甚至还看到一只蟑螂从柜壁上闪过,然后隐没在衣丛中。这把她吓了一跳。面对一堆杂乱的衣服,以及涌上来的樟脑丸味道,她连搜索的兴致也没了。

但她还得继续搜索。她来到小房间,那是他的天地。拉开抽屉,里面有香烟、扑克、六味地黄丸、夹子、钢笔、木梳和CD片。还有几个本子,牛皮纸封面,上面油渍斑斑。她有点好奇,打开,里面是账单,五年前的,买米的,买油,还有别人欠的。上面的原子笔笔迹有些模糊了。她翻了翻,扔到了一边。

后来,她翻到一个本子。本子是空的,只有头一页上有一行字:你是我的眼睛,永远闪耀着露水般的光芒。是他的笔迹。拿着本子,她的手在颤。这是给谁的?这不是证据是什么?他想象着字里面那个“你”的样子,但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模样。现在,她有千万个理由,诋毁自己的男人,横看不顺,竖看也不顺,但真要挣脱他,她又冒出了恐惧。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中午,她回到她的小店。这个小服装店开了五年了,在镇中心,临河。

天闷热,店里没人。她胃口不好,饭煮成了粥,送到嘴里,又觉无味。粥就在嘴里,像搅拌机一样咽不下。她擒起电话,需要有所行动,不行动是不行了。电话那头是个男的,听声音还年轻。他说他是镇政府办公室的,问有什么事。于是,她用严厉并带着教训的口吻责问:为什么不管?不管不行,不管这个镇就完了,就是那个奶吧,留香堂,你们要取缔这家店。

“它违法了吗?”年轻人反问。

“肯定违法了,她挂个奶袋,让男人到她胸前去挤奶,她到处引诱男人。”

“我们去查过,没有,这些都是谣言的。”

“肯定不是造谣,那女人就是那路货。”

“你看到过吗?你有证据吗?”

对方这么一问,她哑口了。那边的态度始终很好,彬彬有礼。

“你们必须管,必须再查,这个淫乱之地是不能容忍的,我现在代表人民举报。”她报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然后重重地搁下电话。

这以后,她就等待,等待从那边传来结果。几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切依旧,啥也没出现,啥也没改变,留香堂依然热闹,人流进进出出。晚上,躺在床上,她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呢?光荣只是去喝上几杯,这是问题吗?但这难道又不是问题吗?

周末这一天,像条变色龙。早晨,阳光和煦地照在泛着薄雾的小河里,没过多久就变了,竟下起了雨。门前的小河上,柳枝在随风飘,雨斜斜地浇在河面上。

她在洗衣,听到门啪地响了一下。到阳台一看,看到光荣走了。楼下的他打着伞,黑衣服,走在瘦风里。他身影单薄,脚步一跳一跳,在避水洼。手里还拎着东西,她定睛一看,是笔记本电脑。过一会儿,他突然站住了,像在犹豫,片刻后就扭过头来。回头,他望了望自己的家,她看到了他茫然又多疑的目光。她迅速闪开,藏在帘子后。

不对,他的表情不对,她决定跟踪。快速擦干手,穿鞋,出门。她就走在后面,远远望去,能看到前方伞下的背影。路上汽车开过,溅起水花,也吹来闷热的凉风。他先是往农贸市场走,再过菜场、邮电局和包子店,仿佛在朝着自己公司方向走,后来又折到孔庙,最后弯到小学门口。小学操场的绿草皮披了一层水。

有一会儿,他停住了,站在校门口,朝操场眺望,像是在绿地上寻找什么。站了约几分钟,抽了根烟,他又走了。雨,好像停了,但他还撑着伞。最后,七拐八拐,当留香堂出现时,她的胸闷住了。她站在附近一家店门口,不吭声,那气就堵在胸口,好像要撕裂她。他来到留香堂,女孩在朝他笑,两人还说了一会儿话。距离有些近。

她站在远处,好久,好久。她不知道怎么来处理这件事。心里纠结死了。

3

秋风来了,呜地一阵儿,又呜地一阵儿。树叶落黄了一地,连屋顶上都覆盖了。

店门吱地响了一下,她以为是顾客,结果却是熟人——小卉。小卉比她小许多,以前是邻居,现在搬了新小区。小卉新烫了头发,穿了条旗袍,坐下来时,只用了小半个屁股。小卉来干吗呢?买衣服吗?好像又不像。

给小卉倒了杯水。小卉手里有个新的苹果手机,细长的手指抚动着屏幕,还不时翻动着。她的手指瘦长,很好看。

小卉没搬家前,经常来串门。她会唱歌,光荣就弹吉他。他们经常这样,一个唱,一个弹。有时就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运河,看着日落时的太阳,余晖照红他们的脸。那时,可君是有些吃醋的,好像他们走得太近了,太近了会不会出事呢?她纠结得要命,好几次想说出让他们分开的话来,但又好像说不出口。总之,她觉得小卉是个危害,是个炸弹,但那个时候她不能说,没有证据怎么能乱说呢,但心里是不爽的。

有一回,他们唱的时候,一只小瓢虫爬上了小卉的肩头,光荣的目光逮到了,于是他把弹奏停了下来,把手轻放到她的肩头,捉走了那只小虫。那是可君目睹的一幕。她看到他们笑了,小卉的笑容轻盈得像棉花一样飘起来。

就这样,担心一直压着她,但担心的事终究没发生,小卉结婚了,再后来就搬走了。走的时候来告别,他们又是弹啊唱啊,她看不惯,故意把门碰得当当响。他们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卉走后,家里也没发生什么,但她总觉得小卉的阴影还在。不知为什么,有时她还能隐约听到他们合作演唱的声音。她知道是自己想出来的,是不真实的。好在,后来小卉一直没出现,她也渐渐淡忘了。今天小卉突然出现,令她一下子想到了本子上的诗。这个意念是蹦跳出来的,是直觉在叮嘱她。

小卉刚做了头发,香喷喷的,她就在谈自己的头发。可君听着,也支支吾吾地打着腔。她想,小卉来会不会与光荣有关呢?

的确和光荣有关。小卉带来了光荣的消息。说着,她把手机放进包里,整整旗袍。小卉说:“有些话我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话有些别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可君分明感到了一种没头没脑的压迫。

心,扑腾扑腾地,像要跳出来,脸也红了。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角色,是朋友?还是情敌?……她无从判断,只觉得有事情,事情不对了,要发生点什么了。

“可君姐,可能你已经听说了,也可能没有听说,但我觉得还是来说说比较好,这事我想了好几天。”小卉一字一句地说。这些话有些紧,像是排练过的,可君想,是有预谋的,可能是来摊牌的。

现在可君一片空白。想,不会是小卉提出离婚,要跟光荣结婚,来跟她谈条件吧?

小卉说:“可君姐,你要注意光荣,他最近不正常,和别的女人粘得紧。”

小卉这么说,她还是吓着了。不是被小卉,而是被别的女人。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是有个女的。是有的。

她好像在裂开来了。尽管有准备,但真的来到,还是受不了。于是,就僵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

“可能是我多嘴了,本来不想说的,但想想是为你好,还是告诉了你。”小卉又补充了一句。

她的唇一直在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光荣在QQ上告诉我,这是一个赏识他的女孩子,一个真正懂他的人,他说会为她不顾一切的,他说他们可能会……”小卉说到这里停了。把话卡了。

“会什么?”可君急了。

“出——走。”小卉把这个词拖得很长,唯恐她听不见。

“出走?他说要出走?”这个字眼一下子刺痛了她。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千真万确的。我想不通,他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通情达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想来想去想不通,我觉得他糊涂了,这回是真糊涂了,所以我觉得非来一趟不可。”小卉好像激动起来了。

外面的风吹着一个垃圾筒在奔跑,树叶在地上打着转。可君一声不吭,奇怪的是这回她没有怎么恨光荣,倒对小卉充满了疑惑。这个小卉到底是谁?光荣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告诉我这些?她的动机是什么?……她在茫茫之中寻找着答案。

“那人是谁?”她反问道。

“不知道,他没说。这个光荣也没告诉我,他说他赢得了爱情,他就是这样说的。”

她沉默。

“光荣一直把我当成他的朋友,经常给我发些短信过来,说些他的心里话,他还说他想组建一个乐队,也要我参加,这是他的梦想。”

小卉后面的话同样带刺,每听一句,她都觉得痛。她在想,看来他们还可能在一起吹拉弹唱。

4

她又朝那边走去,脚步有点犹豫。不知道为什么要往那里去,好像那里有个磁场,在吸着她走。

那里有盆景,有鲜花,但却像个墓地,至少在她眼里是如此。香味涌来,是奶茶和咖啡的香,她觉得反胃。她的脚步既坚定,又胆怯。洒水车刚刚来过,地上湿漉漉的,有股潮味。

柜台擦得明亮,一尘不染。玻璃上粘着彩色的纸花,有可爱的童娃娃。还有一束鲜花,插在窗台上,靓丽地扎着眼球。

女孩开口了,笑眯眯的,脸上堆着亲切。“要来一杯吗?”她嗲声嗲气地说,肯定忘了可君曾经光临过。

就这样,可君的怒火就像柴火一样被点燃了。自从小卉来过以后,她整天都像在火上烤。眼前这个女孩,弯着身子,摆着造型。这是一个做出来的造型,她每天照例都会做出无数次这样的造型。现在可君认准了,就是她,让光荣神魂颠倒,肯定是她,一万个没错。今天可君必须给她上一课,必须让她明白道理。

“婊子。”可君脱口而出。

女孩愣了一下。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瓷杯,这个杯子开始晃动,一点点,一点点地大了起来。脸色也变了,变红了,变得难看起来。可君有些得意,她想,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你,你是在骂谁?”声音里透着胆怯。

“骂你。”这回可君毫不留情,正面回答。

这样的人不骂,骂谁呢?她是道德沦丧的始作俑者,是坏风气的制造者,更是自己的敌人。敌人,这个词应该是准确的。

就在这时,一股液体朝自己飞来,就像一场雨一样。她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那液体就朝着她迎面而来,狠狠地撞上来,劈头盖脸。撞到她脸颊后,那液体又转弯了,在空中掉头,旋转,然后又迅速地反弹了出去,稀里哗啦地落在了地上,她的衣服上还有她闪亮的皮鞋尖头上。伸手抹了一下,手是粘的。

可君呆了,一动不动。液体还在往下淌,好像还带着某种幸灾乐祸,一滴滴,一滴滴地,冷漠地从脸上,从T恤和牛仔裤上滑落。

女孩也是一脸的惊愕。愤怒还在,但已经消退,现在更多的是恐慌。闯祸了。

停了一二秒钟以后,可君就扑了上去。许多瓶子倒地上,哗啦一下,全碎了。还有一个什么盖子在地上滑了一圈,摇摇晃晃地躺倒了下来。两个女人扭成一团,不分彼此了,开始厮打。拳头,腿,还有指甲全用上了。

可君不粗壮,但这会儿力大得惊人。她占据着一块道德的高地,正是这块高地,让她浑身有力。那可恶的液体激起了她的熊熊怒火。她们相互出拳,撕拉对方,动作变形,难看。

声音吸引了街上的人,都停了下来,甚至冲到屋子里,猎奇地看着。自行车停了,连汽车也停了。

第一拳过去时,可君战了上风。但不久,她就尝到了年轻人反击的分量,她被卡住了喉咙,那根喉管好像也快被挤破了。她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晃悠,啥也没抓住,好在最后她抓到了头发。这一抓,信心也恢复了,胆子也大了,她使劲地拉,要把头发拉断为止。或许是头皮受不了了,对方怯了,动作也收缩了。这一缩,她就更主动了,于是她进入了全面的反击。

她抓住了衣服,狠命一拉,只听到哗啦的声音。衣服裂开了,撕出了一个大口,破碎的洞里露出了女孩白嫩的肉。可君觉得手沾上了劲,变得活力四射,于是继续再接再厉,向纵深挺进。又是哗啦一声,女孩的胸口敞开了,一对晃悠悠的奶子暴露了。人群围着,爆发出一阵惊叹,有人居然还叫出了声。

可君越战越勇,不肯罢休,要痛打落水狗,要彻底击溃眼前这个人。

于是又向她的裙子进攻。进攻到了这个份,局面完全改观了,女孩开始后缩,眼神慌乱,像是退在悬崖边,眼里带着哀求,手护着裙子,好像在说住手吧住手吧。可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的紧逼令对方窒息。

所有的愤怒和不满在这一刻放大。这个骚女孩,带来了无耻,更带来了不幸,现在可君在替镇上的人消除这份无耻与不幸。

可君扑过去,使劲一拉,裙子就破了,就像一张纸一样被揭了。

这时,女孩跪了下来了,扑通一声,两膝着地。

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主宰着可君。乘胜追击,把她最后击垮,扒光她,让她在镇上人面前彻底丢脸。这个感觉十分强烈,只要再努力一小把,就能达到。这样,就彻底打败了她,让她彻底蒙羞了。

然而,正当想继续进攻时,她又萌生了同情和怯意。以致,产生了片刻的犹豫,犹豫中,又不敢下手了……,有人拥了上来,强行把她们分开了。

5

抬起脸,看到的是墙壁。墙不白,上面还有蛛网和一团团的灰尘。她蜷缩着。

这是拘留所,很破,风一吹,门窗也在噼里啪啦作响。刮了一夜的风,把大街上的灰尘吹跑了。几张干巴巴的床横在眼前,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床,什么也没有。

“这是侮辱罪,知道吧?你侮辱了人。”警察在教训她。

她一声不吭。

“你真是无知,无知透了,这是你做的事吗?这还是你吗?”

她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已经不着边际了。拘留三天。当警车载着这个消息来到她店里时,她真是傻了。警察到来前,她还沉浸在亢奋里,为自己打了一个胜仗而骄傲,因此,当警察带走她时,也把她的骄傲给带走了。她像是落进了冰窟里。

门哗拉一下拉开时,是第二天。天是阴的,从窗户那里投进来,照出她灰白的脸。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光荣,他胡子拉碴,眼睛浮肿,像是没睡醒。皮鞋倒是依然光亮,手里提着两个大的塑料袋。一进来,就不停地咳嗽。

他给她拿来了衣服等生活用品。她侧过脸,除了咳,他一声不吭。一切都是他惹的祸,她恨他,真想好好地揍上他一顿,这冲动很强烈,很强烈。

“儿子,昨天晚上回来了。”咳嗽了一阵儿后,他终于说话了。

她屏住,不吱声。心里是难受的,也想着儿子。

“今天他走了,回学校了,走的时候问起你。”他把脸转过来,盯着她。

她转开,不想看他的脸听他的声音,他吐出来的气息也是浑浊的。

“你什么时候走?”突然,她这样问。她觉得这个问题必须问。到时候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很惊讶,张着嘴。“什么走?”他不解。

“还装什么装?你不是要出走吗?”

“出走?我和谁出走?”他的口开着,充满血丝的眼神里布满疑惑。

她无语。

“真是莫名其妙,你这人是不是神经病了?是不是脑子敲坏了?怎么一天到晚就说些没有着落的话,一天到晚像是失了魂一样。一天到晚怀疑来,怀疑去,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让你怀疑到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一种人!”

他发火了,又吼,又跳,还对着那扇门使劲地踢。民警以为出事了,瞪着眼赶来,结果民警也发火了,对着光荣一通训斥。直到这时,他才收敛,缩着不吭声。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有些异样,走路一跛一跛的……

这是个晴空万里又无云的日子。阳光是香的,投在路边的野花上,野花成片在摇晃。出了拘留所的大门,是一条坑洼的石子路。她步行回家,脚踩在高低不平的路面。汽车不时掠过,扬起灰,她也不遮挡,昂头走在灰尘里。

家里是暗淡的,甚至,比她印象中的还要暗淡。几天没搞卫生,地上积了一层细尘,沙发上衣服堆得像座小山。一缕风从厨房穿过来,吹乱了她的头发,挡住了她的额头。光荣在,站了起来,有点迎接的意思,但没有问候。

晚上,月光干枯,街面黯然。在床上,两个人自顾自钻进了被窝,中间留了一个很大的空隙。不知过了多久,他那双手犹豫着,颤抖着,越过空隙,抵达另一条被子。他碰到了她的手臂,她没睡,觉察到了。他就停着,不动,感受着手臂的肉感。他仿佛感觉到了那种默许,于是胆大了,趁势滑向了她的胸脯。她侧了一下,躲开了,但他又固执向前,再度握住了那团柔软。她犹豫着,是不是接受,心里矛盾重重。最后,他爬到了她身上。

这回,她反抗了。打他,卡他,使劲地推开他。她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掐,感觉指甲都掐进去了。她要把所有的屈辱都倾倒出来。他不顾痛,依然像头狮子,一头伤痕累累的狮子。

后来,她哭了,哭声突破被窝。他不管,在哭中进入她。

她不再反抗,静默着,但不久,她好像也被激发了起来。两手卡着他的喉咙,也在使劲。她一边哭,一边也回应着他的动作。现在她糊涂了,找不到答案。此刻,她甚至有一种要拉住他的感觉。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是安全的,她真有这样一种感觉。

最后,两个人瘫在床上,被子都在地板上,只剩下两具光赤的身体。

他们抱在一起,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他们新婚时那样。他还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她,她闭着眼,痛苦地享受着这一刻。尽管这中间,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可她隐约感到他们的关系得到了改善。因为这次风波,原本拉开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她从他的手势里能感受到,那手是绵柔的,是温情脉脉的。风浪的冲击,反而加固了堤岸。这会儿,她看他不再那样别扭,甚至觉得这个家不再千疮百孔。一切没有那么坏。

他累了,呼噜声迅速地响了起来。她却睡不着,心里恍惚得厉害。

6

凌晨时,街上有响动,还有噼里啪啦声。

可君惊醒,走到窗前,只见一道火光从远处升腾起来,火映红了夜空和大街。镇子一下子被火焰照出了另一番模样。

她披好衣服,冲到阳台上。好多人家都打开了窗门,探出一张张惊恐和不安的脸。楼下有摩托飞驰而过,一边开,一边在叫:“留香堂起火了,留香堂起火了。”

她顿时心里一惊,像是一块巨石扔进了河里。

判断了一下方位,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就是那家。

火苗加入风力的助长,越发嚣张。她的脸被映得通红。她幸灾乐祸,有些得意,一种报复般的快感弥漫全身,但同时也有一种刺痛,同样深深地扎着她。两种感受都有,两种都很强烈。

消防车警报从远处响起,一阵儿接一阵儿。光荣仍然死睡着,头都捂进了被子,身子弓得像老人。他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后来,她哭了。她不知道是为自己在哭,还是在为那陌生的女孩哭。她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做不到。

就在这时,她想起要给小卉发个短信。她知道不合适,但忍不住,她觉得这是个大事,必须要告诉小卉。于是,她写下了这么一行字:留香堂被烧了,变成灰了。可君。信息发出后,她有点得意,心里有一种战胜欲。

手机静静的。现在是凌晨,谁会在凌晨给她回短信呢?

她闭上眼,眼前都是小卉,小卉无处不在。好像一切都跟小卉有关。她甚至涌上了个可怕的念头:这火是不是也跟小卉有关呢?这样一想,彻骨的寒意,向她扑来。她知道自己是瞎想,没有任何根据,但她止不住自己这样想。

房间里的灯暗着,火光的余晖不时照亮窗户,一闪又一闪。

责任编辑 王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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