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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一)

2014-03-13方希

读者欣赏 2014年3期
关键词:横滨毛姆电报

如果要评选历史上最性感的男人,我愿意把票投给尾生。他和女子相约桥下,女子失约,洪水涨起,尾生抱着桥墩终被淹死。

他为什么要守到死?难道真是怕女人来了找不到他?我觉得没那么简单。私奔是一种针对自己无法抗衡的力量的对抗。可以失去身份、失去财产、失去立锥之地、失去亲人,就是要在一起。最开始可能因为爱情,但在抗争过程中,爱情逐步变成了背景,而力量悬殊的抗争本身,成为一种奇异的驱遣,成为相当刺激的游戏。坚守的内容被扩充,乃至被替代。从世俗的效果看,尾生之死,一方面成了行为艺术;另一方面,在俗世中也给女子的父母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压力,他们彻底投降认了,谁又说这不是彻底的胜利?

为一个不是那么显眼的理由死去,是特别性感的美。它重新定义了重要和不重要,成为价值圈定人微弱的理由,以及巨大的代价,形成情感和认知上的落差,而这种落差,着实让人从一个看客成为一个反思者。有多少艺术能让人如此震撼呢?

好吧,其实尾生不是今天的主角,今天我想来谈谈尾生的反面—那些逃离的男人们。不声不响,或者说出一个荒诞的理由便逃跑,在两性关系中,是最丑陋的事,甚至比劈腿和婚外情更为糟糕。劈腿者的自私是显性的,他什么都想要,而逃跑者的自私是隐性而深入的,来自无边的懦弱。你可以痛恨欺骗,但你无法痛恨一个扶不起的软蛋,他连站在那里让你骂的力气都没有。

20世纪30年代,有个叫乔治的英国人一直在缅甸混,回国的时候,跟一个叫梅布尔的姑娘定了亲,说好半年后就结婚。不凑巧的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一拖就是7年。好在战争总算结束了,乔治在码头等待跨越6000海里而来的新娘。突然,乔治开始发慌。7年过去了,他连梅布尔姑娘长什么样都忘了,他难道就这样和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吗?乔治虚汗直冒,他无法面对一个遵循着七年之约的姑娘,跟她说:“嗨,是这样,我突然害怕了,要不咱俩算了。”

乔治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给梅布尔,宣称自己到外地出差,且去向不定,让姑娘自己回到英国。有一艘船马上要起锚开往新加坡,乔治两手空空地登上了船。刚到新加坡,乔治便接到了电报:“完全明白,放心,亲爱的。”乔治吓坏了,跳上了去曼谷的火车,第二天又登上了去西贡的船,刚在旅馆登记,电报就送到了,来自他的新娘梅布尔。

乔治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逃跑,从香港到马尼拉,转道上海,又奔向横滨。梅布尔的电报始终比乔治早些到,以至于乔治到了旅店会先问侍者是否有他的电报,十有八九都不会落空。乔治估计是看过一些中国兵法的,他在横滨没有歇息,一个回马枪杀回了中国。他到了上海之后,沿长江而上,经汉口、宜昌、重庆,最后跑到成都,住进英国领事馆。乔治稍微歇了一口气,他确信自己至少可以稍微安全地待上一段了。几个星期之后,4个苦力抬着轿子跨进屋子,梅布尔姑娘走出来,她精神饱满,对乔治的朋友英国领事说:“我去洗个澡,然后跟他结婚。”

这个故事后来被毛姆写成了小说。我特别确定,毛姆在四处游历中听到这个故事的兴奋,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决定把它写进小说。乔治一开始的逃离如果还可以理解成恐慌、茫然和礼仪的约束,到后来,几乎已经成了和梅布尔小姐的捕捉游戏。他并不一定那么恐惧和这个陌生的女人结婚,他恐惧的是被她抓住,抓住后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他并不清楚。这就跟捉迷藏游戏一样,即使你被发现,无非在下一个游戏中,你变身成为寻觅者,游戏依然会继续。但理解这一切不会让孩子们放松,他们紧张地屏住呼吸,恐惧地试图缩小自己的阴影,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性命攸关的捕捉,一次说死就死的旅行。(待续)

方希,20世纪70年代生人,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硕士,专业出版人,作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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