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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的椅子

2014-03-05田仲

福建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王贵木鼓科长

田仲

发现王贵的椅子只有三条脚的是刘靓。有一天,刘靓不小心把王贵的椅子绊倒了,她扶起椅子时,看见椅子少了一条腿,她就放不稳椅子,刘靓只得把椅子靠在桌子的边上。那时,王贵刚好有事情到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刘靓就叫来办公室的副主任,说是不是能帮她一个忙,她把王贵的椅子弄散了,少了一条腿。

“行呀,您刘大美人有事情能不帮忙吗,王贵那一条腿呢,我叫木工把它装上去就行。”副主任嬉笑着一口应承。

刘靓左找右找就是不见椅子的另一条腿。副主任摆了摆手说,“那就只好让王贵找到那条腿再说。”

王贵出差回来,在局门口发现一位老者蹲着,一把拉住王贵的腿问,是不是看见他的二十元钱?王贵不知所措,见老者像流浪汉,就拿出二十元钱给他。老汉并不接王贵的钱,只是眼睛瞪大起来,摆了摆手说,那不是他的二十元钱,他的二十元钱丢了,好多年前就丢了,一直就找不回来。王贵回到办公室,在椅子上面弹了弹尘埃,顺势把椅子放在屁股下面坐上去。椅子突然倒地,还好王贵动作快,没有把自己摔倒。

刘靓的办公桌跟王贵的办公桌相靠着,稍远些是科长的桌子,刘靓的头从桌子的另一边探出来说,“王贵,真的对不起,把你的椅子弄散了,少了一条腿。”

王贵笑了笑,往屁股下面摸了一把,样子显得有些洒脱,并送了一个眼波给刘靓。眼里说,这跟她没有关系的,他的椅子早就坏了。

王贵椅子的另一条腿在一年前就丢失了。那时,王贵刚进到局里来。王贵的椅子还没有使用,就坏了。王贵见到办公室的副主任就说,主任给修一修椅子吧。主任那时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一脸的郁闷。见是王贵,就抬着头说,你怎么刚来就把椅子给弄坏了,要爱护公物,这一点你在考公务员时,不是早就练习过了吗?王贵说,不是他弄坏椅子的,他的屁股还没挨着椅子,椅子就倒了。副主任说能有这样的椅子,让他看看。副主任在王贵的办公桌前站定,他看见王贵的椅子歪在一边,一条腿躺在地板上。副主任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像是刚从酒桌上下来。刘靓静静地站在一边,见副主任有模有样地折腾,就把双手捂起来,捂在脸上,她不知道副主任是怎么了,也许可能是酒醉,副主任酒醉那是常有的事情。没一会儿的工夫,副主任就走了。副主任走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刘靓的桌前站上一会儿,这让刘靓有些不解。要是往日,副主任一定会站在她的跟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天气和国内外的大事情。副主任说的更多的是本地的车祸,要是有那样的新闻,副主任一般是第一个跑来告诉她,谁跟谁的车子又在隧道里碰在一起,还好没有死人。王贵那时倒不在意,随便一折腾,三条腿的椅子还依然坐得好好的。

一年过去了,王贵的椅子还依然是少了一条腿。

王贵的椅子歪在一边,他又自己动手,把那条腿架进原来的位置,用手掌敲了敲,那条腿倒真的粘回原来的地方。

科长出差回来,给刘靓和王贵一人一份新的工作,说新也不新,每一天他们都做着几乎相同的事情。就是对企业报送来的资料审核再审核,发现错的地方传送给其他科室。科长说,别小看这工作,关系到社会发展大局,关系到生态平衡。在环保局,科长说的话是有分量的,听说,他马上就要接替刚许副局长的位置。许副局长要接替刚调走的局长的位置。王贵正在认真地审核资料,可能是太投入了,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就失去了平衡,王贵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科长听到咚的一声,脸上的皱纹多了起来,一脸的愠怒。抬头见是王贵坐在地板上,就有些不解。科长顿了顿说,坐要有坐相,椅子都坐不稳还能做好工作?年轻人要好好学学,要从基层学起,从小事学起。

王贵听了,心毛毛的,他已经看出一户矿业公司的数据资料有问题,王贵正想汇报这情况,不想这椅子却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把自己放倒。王贵停了些时候,想了挺久,但是他还是把情况说了。科长的眼睛一亮,说,“这是市里指定的大项目,数据资料是通过专家论证的,它能在我们县里安家是我们县经济发展的源泉,你再好好看看,别耽误了事情。”

科长说完就走了。刘靓探着那双幽幽的眼,给了王贵一个博客的号码,说是有时间让他上去看看。王贵弯腰弄好椅子,再坐上椅子时,感觉就有些难受,痛不痛,酸不酸的,还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晚上,打开刘靓给的博客,王贵眼睛像科长一样,亮了起来,竟然有一把会跳舞的椅子。

第二天再上班时,王贵给刘靓做了个鬼脸说,“你还真细心,你看见了我的椅子真的跳舞了。”刘靓说,“现在不跳,以后一定会跳的,我们打个赌吧!”

“好呀,赌输了,就请客。”王贵想,他的椅子怎么会跳舞呢,那是见鬼的事。

不久后,办公室的副主任就站到王贵的桌前说,“王贵,听说你的椅子会跳舞,那可神了,跳跳看吧,可得让我们开开眼界才行。”

王贵一脸的惶然。他站起来说,“主任你老自己看,椅子是不是跳舞了?”副主任眨了眨眼,看了有近三十秒后说,“这椅子还真的神了,三条腿要驮着王贵这小子,王贵他一站起来,它就舒着身子骨跳起舞来了。”副主任跟着就摆起了他的啤酒腰,晃着身子摇到刘靓的桌前,停了几秒说,“大美人,你的眼光不错,一看就看出了王贵的椅子的神力。”

局里的同事听说王贵的椅子会跳舞,就相约着来参观。当然,他们看见王贵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就跟刘靓打个招呼,悄没声息地走了。有的同事只是象征性地在窗台外面站了会儿,看了看王贵的背影,说椅子还能跳舞,是刘靓在跳舞吧。过后,刘靓听了这事,就不高兴,说王贵,还得让你的椅子真的跳起舞来。

科长在一次局务上说,王贵的椅子坏了,办公室怎么不帮着修修?办公室副主任说,修过了,王贵不是坐得好好吗?

那阵子局长已经退休,许副局长咳了一声,问,王贵的椅子不是会跳舞吗?怎么会坏了呢?科长无话。科长回到办公室就让王贵把椅子搞好,椅子坏了不让办公室去修,还弄得许副局长也不高兴,要不去新置一把吧,也没几个钱。王贵说好呀,他会自己找办公室的。

事情总是让王贵不尽人意。他找办公室副主任申请购置椅子时,办公室副主任却外出,是市里的客人来了,副主任正陪着领导去参观矿业公司。王贵回到办公室静静地坐到他的椅子上,忙他的事情了。刘靓从桌子另一端送来一个挺温情的眼波,说,办好了吗?

王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王贵在大学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对电脑的程序设计挺在行的,他知道一个合理的程序在于链接,如果某一个码位断了,那么这程序就一文不值。就像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少了一条脚就站不稳,即使他把屁股抬着也不顶事。王贵对于椅子就有更多的想法,他在刘靓给的博客上写了篇搏文,说椅子的设置在于它自身的需求。椅子可以有一条腿,有两条腿,有三条腿,四条腿,甚至更多。刘靓看了王贵的博文,笑得有些轻松,她知道,王贵的椅子真的开始跳舞了,从四条腿开始,变成了三条腿,或是两条腿,最后是一条腿也难说。这是在她预料当中的事情。王贵的椅子就慢慢地变成一种论调。在副主任的嘴里又多了些内容,他逢人便说,王贵不简单,从椅子里看到了新问题,看到了机关设置不合理的问题。同事们听了,就明白了副主任的言下之意。但是同事们都清楚,王贵内心的不舒服总是藏得死死的,人们从他的背影当中就看得明白。

后来,许副局长在讲话时也应用到了王贵的椅子理论。她说,机关的事情就跟王贵屁股下面的椅子相似,少了一条腿依然可以坐得稳当,这不仅仅是爱护公物的事情,更多的是给我们提出了新的问题。

从那以后,办公室副主任再站到刘靓的桌边,自然就多了些话题。说王贵的椅子牛呀,也能提出新的问题。我想为了让你的椅子有更丰富的思维,经过局务会讨论,决定给你的椅子做一些改变,你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改变方法?王贵站起来说,主任是想把我的椅子拿走是吧,那请吧,最好给我换一把新的,这对于你来说,是不成问题的。这是老问题,不是新问题吧?副主任说,好吧,换一把给你。

副主任带着王贵到单位的贮藏室,那里面堆着许多的杂物。两张破损的乒乓球桌,三块宣传画板,几张少了腿的椅子,完好的双人床架,一壁破了角的玻璃,爬满了蜘蛛网报架子,五个破了胆子的热水瓶歪在角落里,一墩木鼓静静地站着,漆面已经破落。副主任看了看王贵说,“那些椅子还能用吧,你看着办!”王贵说,“不是要换一把新的给我吗?”副主任说,“新的还在店里,你就先用用旧的吧,这些椅子的腿还好好的,应该能用!”王贵只看一眼,就锁定在那木鼓上。王贵说,“就用那木鼓吧。”副主任二话不说,“那不是椅子,不能用的,是上个世纪文革时期留下来的,坐在你的屁股下面不行,千万不行的。”王贵冷着脸说,“那就是一条腿的椅子,是椅子就可以坐的。要是真的不让,就不要为难,我还是坐回那三条腿的椅子。”副主任无奈,只得让王贵把木鼓搬到办公室。

木鼓的鼓面已经发白,但是皮质一点也没有损伤,手指一敲就有沉闷的鼓声浮出来,这让王贵有些惊讶。他想这该不是文革时期的东西,生产它的年代应该更早,而且可能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工艺大师的作品。王贵就显得更细心些,用鸡毛掸子弹去了灰尘,再用干抹布抹去了木条缝里的杂质。刘靓站在他的身后说,这回,你的椅子再跳起舞来就更带劲,一定会有鼓点的声响,说不定会把许副局长震得六神无主。王贵笑了笑说,“能把你震一震就算有木鼓的味道。”

科长看见王贵的木鼓椅子时,已经是好几个星期后的事情。那时他刚从外地学习考察回来,带着满身的疲惫走进办公室,就发觉王贵的椅子明显变了样子。那时,刘靓一手撑着自己的小脸庞,一手翻转着带红白条纹颜色的水笔,眼里放着一种谁也说不清楚的光亮。在王贵的眼里那是一种看笑话的态势,在科长的眼里那是一种任何语言的问候都无法可比的状态。科长说,王贵,矿业公司的资料弄好了没有?王贵说,那些数据应该得到论证,特别是要在实施中进行跟踪。科长说那好呀,抓紧把资料弄完整,签上字给许副局长送过去,他们等着批复。王贵抬头说,许副局长说要你签字才行。科长把一沓的资料都签上字后才说,这就对了,什么事都讲究和谐,就像你的椅子一样,虽然看起来不顺眼,但实用,还节省了费用,这就很好!刘靓顺着眼,心想,好什么好!还不是那些资料的问题。看项目上了后,谁去跟踪呀!

王贵太喜欢那面椅子,有时候总舍不得坐上去,就站在木鼓旁边抄抄写写。一有空闲,王贵是再也清闲不起来,蹲在那里一趟一趟地研读鼓面上的字眼。有一天,他竟然从鼓面中找到了许副局长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写上去的,好像是用毛笔写就的,说许某某是一大破鞋,那是什么年代的说法。许副局长挺漂亮,就是到目前还风韵依然,说她是破鞋太难听。要是那上面的字眼说的就是单位的许副局长,那这鼓里又该藏着什么!王贵不免有些激动。自从发现了那一行小毛笔字之后,王贵就神经兮兮地,时常一个人蹲在那里,一边擦着木鼓,一边慢慢地寻找新的发现。几天后,他趁刘靓跟科长出差时,把木鼓翻了个,鼓面上的扣子被磨破了几个,有一枚扣钉子露了出来,王贵找了一锤子慢慢地敲着,敲着敲着就敲落了一块漆,漆面的背后还是写着一行小行草字,字迹有力,还有点王羲之的味道,王贵细细地瞧起来,发现上面还是写着:许某某跟刘某某有一腿。王贵突然就想到了贮藏间里的双人床。他突然有一种欲望,一种细细地研读双人床的想法。

下班的时候,王贵提前走到楼梯的过道上,站在过道出口,装着抚弄过道上的一盆发财树。见许副局长从办公室走出来,他一脸浅笑,给许副局长一鞠躬。许副局长对王贵不是太熟悉,见他如此认真地对她,也停下来,问是不是椅子上还有问题。

王贵忙收起笑意,说,不是,椅子没问题,他原想说是人出现了问题,但是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

许副局长下楼梯,步子明显有些老态!

王贵并没有想下班的意思,他又折回办公室,慢慢地滚动着木鼓。那一滚动就要不得了,木鼓上面字迹成片,一行一行地穿插在一起。王贵一个字一个字地默认,终于知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当然这可能也是一种谩骂而已。有时一个人心境不好,总是想找地方出气,比如到公共厕所去题写什么的,现在公共厕所少了,自然就无法发泄,还好有网络,让你不停地聊天,不停地诉苦,不停地相互调笑,甚至把自己的衣服都解下来,哈哈,王贵像找到一个出气口一样,副主任不帮他修椅子,他倒是更开心了,找到一把椅子,一把让他寻开心的椅子。王贵把那字眼拼起来,慢慢地读着,就读出一些门道,好像写字的人是跑了,但不知道是缘于什么原因跑了,他在跑之前,写下了这些字,最后还是不忘骂了一回,说某某出门会被车撞!王贵自己跟自己呀了一回,这是什么年代,那时候能有什么车,不就是拖拉机,或是解放牌的老爷车吗,速度那么慢,撞上了又能怎样。

王贵把木鼓站好,并顺手给木鼓再装修装修,他干脆从刘靓的桌上拿来了胶水,用宣传画纸把木鼓包装起来。再用手机拍了一张夸张的图片。那一晚,王贵就把木鼓图片传到他的博客,并暗示他发现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内容。

第二天上班时,王贵一进办公室就吓了一跳,他的位置上面竟然坐着一只猫。坐上一只猫咪其实也无关紧要,吆喝一声就行。可是王贵吆喝一声,猫咪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拿眼睛瞧了一眼,这眼光凶险,像仇人。王贵正想进一步实施他的主人意识时,猫咪却自己一跳,尾巴一扬,钻到办公桌下面往门道逃离而去。留下一路的猫腥气味。

王贵再坐上木鼓时,觉得浑身发痒,不自在。那时候,许副局长是怎么出现在他的身后的,王贵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许副局长说,王贵的椅子好特别,是一面木鼓呀。王贵打着哈哈,说只好应付,或是说将就也成,只是别亏待了屁股就行。许副局长看了几眼木鼓,算是认同了王贵的想法,过后,轻轻地拍了拍王贵的肩头就走了。许副局长的手好绵软,像缓节奏地打鼓。许副局长那么来转一趟,在王贵的思维里,却增加了许多的负担,不知道是不是许副局长已经发觉王贵的博客,发觉那上面的暗示。许副局突然出现,又悄然地离开,跟那只猫咪是不是有些关联,甚至是有些同类呢?王贵越想越离谱。

王贵总觉得那只猫咪是为许副局长而出现的,或者说许副局长是为那只猫而来的。甚至是可以把许副局长跟猫咪一起联系起来,说不定她们本来就是一类的。王贵知道猫咪的春情,那叫声简直可以把夜晚掀开。王贵就在心里设定了一个方案,他觉得可以把这面木鼓贡献给许副局长,或者让许副局长坐一坐木鼓,要是许副局长是猫一类的,她自然就会流露出本相,比如像蒲松龄笔下的画皮。

其实还没等王贵再做进一步的设计,许副局长又出现在王贵的身后,这回许副局长拍王贵的肩头重了一些,她拍了几下才说,“王贵你起来,就让我坐一坐你的椅子!”王贵显出窘态,自己坐上木鼓,心里已存愧疚。让许副局长再坐上去,那不把木鼓给惹生气才怪。也许木鼓是有灵气的,这种意念是王贵跟猫咪对视那一瞬间出现的,好像木鼓里就藏着像猫咪一样的灵魂。许副局长见王贵没有表态,不甘不愿,就拉了一把王贵说,“就坐一坐,不会把木鼓收走的,这东西已经过时,不经用。”

许副局长屁股一挨上木鼓就哎呀地喊一声,声音传出来好像变味了,像猫咪的叫声。也许是许副局长的屁股过于肥硕,或是她落座时双腿没有完全放稳,许副局长一声呀之后,就把自己给弄倒。还好许副局长的手快,一把抓住办公桌的桌边。木鼓翻了几个跟斗,才停在过道的门口。那几幅宣传画套着,画上的电影明星躺在地上,眼光满是调情的韵味。王贵把木鼓抱起来,悄悄地放下来,轻轻地拂去粘上的粉尘,并对着那些明星的鼻子刮了一手,突然转过脸来说,“许局长,你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吧。”

许副局长已经坐上科长的位置,她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眼光一直就跟着木鼓在转。“你是说我年轻漂亮吧。那是缘,有时漂亮是一种美,但有时却是一种罪,罪过呀。”

王贵倒是能理解,说漂亮那时候大都是破鞋。王贵不由地认真地多看了一眼,许副局长的眼袋还没有显现出来,眼光依旧藏着水灵,就是脸部皮肤杂着几道斑纹,许副局长是属于素面朝天那种,要是稍微施点粉装,依然性感。

可能是许副局长听到王贵说到破鞋,她站起来,什么话也不再说,轻手轻脚地转过王贵的身后,身影一晃就离开。过道上一点脚步声也没有,这种行走像鬼魅。王贵暗暗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一口气是为谁感叹的,是为自己,还是为许副局长?

一朵玫瑰花躺在王贵的木鼓上面,露珠流转,似乎是刚刚从水中提出来一般。刘靓出差回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王贵椅子上的玫瑰,自然心存兴奋,不觉间把玫瑰拿起来,放在鼻下嗅嗅。那时,王贵也推门进来,看见刘靓那样举着一朵玫瑰,痴痴地嗅着,便有一种感觉,好像刘靓就是玫瑰的化身,玫瑰就是刘靓。王贵说,“刘姐,回来了,收获不小吧。”刘靓手一松,脸上笑了笑说,“还好,就是科长还得再呆下去,听说矿业公司的项目还是出了些事端,特别是尾矿坝重视不够,可能造成隐患。”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回碰上这样的问题,只是我们总是被某种东西牵着走,最近单位门前总是蹲着一老人,这老人怪怪的,说他丢了二十元。给他二十元人民币,他还不要。这老人让人捉摸不透。也许是来上访也难说,就装着那样的状态,我们不会提防。”

“难说呢,上访就上访,人总是有难处,可是我们处理问题的办法不多,来了也白来,终究是没有结果。唉,你的椅子,坐起来舒服吧。每一个人都有一把椅子坐着,人走了,就得空起来,你看科长没在办公室,这位置就空落落的,谁也无法去替代它。”

“你坐坐就知道,就像穿鞋子,各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

刘靓屁股一挨上木鼓,双腿还没有放好,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凉凉的,有一股冷风直透大腿,她忙收起双腿,跳了起来说,“这是什么木鼓,好像藏着一股阴风,怪怕人的。”

王贵笑着说,“刘姐是怕走光了,唉这玫瑰花是哪来的,谁送的,是不是办公室副主任又来献殷勤?”

“那小子,哪来的殷勤,就是嘴损,跟许副局长下乡了,到矿业公司去,科长一个人忙不过来,说不定我们也得去跟踪的,要是天下雨,那后果是可怕的。这玫瑰花不是你摆放在木鼓上面的,我还以为你已经接受了哪位女孩!”刘靓的笑像玫瑰,浓郁中散发着热量。

王贵跟刘靓正想要一份矿业公司的资料,门口就有一影子一晃,过后那影子就堵住了办公室,光线明显黯淡下来。王贵回头见是门口上的怪老人,就忙将老人请进来,让座,请喝茶。老人似乎不理王贵的邀请,只是拿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王贵的木鼓。王贵只得双手低垂,弓腰顺眼。老人突然眼睛一亮,啪地跪下,号啕起来,跪在木鼓前,像抚摸自己心爱的人,慢慢地扶摸,过后就伸开双手抱着木鼓!

刘靓与王贵一脸的迷惑。

老人累了,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坐到木鼓上面,双腿再悄悄地盘起来,像一和尚在打坐。过后,老人突然瞪大眼睛,老眼睛已经盈着泪花,说这木鼓是他的。曾经是他的椅子,那时他才来上班不久,也没有椅子,将就着木鼓当椅子。

王贵知道他碰上比上访更难解决的问题, 他跟刘靓换了一眼色,就悄悄地附在老人的耳旁说:“这木鼓里藏着好多的东西,就是今天还自己送了一朵玫瑰花来。”

老人依旧打坐在那里,并不为王贵的谎言所动。

王贵心想,也许这椅子还真是老人的,说不定那上面的字迹也是他写下去的。反正,这椅子本身就是一个谜。要是上面字迹是老人书写的,那么他跟许副局长是不是还藏着某种关系?那么老的老人跟许副局长有关系,王贵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敢往前大胆地假设。

老人依旧坐在木鼓上,轻轻地打着呼噜。王贵只得拿了几本书,垫在屁股下面,靠在办公桌边上填写一些资料。

快到下班时,天好像要下雨了,老人才自己把自己弄醒。老人一张手,伸了个懒腰问,这木鼓他得带走,这是他的椅子,他需要它。

刘靓倒不在意,她笑了笑说,那归办公室副主任管辖,他们说了不算,况且也带不出去,局里的保安自然得拦着。

王贵又好奇起来,这木鼓是老人的座椅,意思说,老人三十年前,或是更早的时候就像他一样坐在木鼓上上班!王贵又做了一个大胆假设,说不定就能揭开许副局长的一些传言。王贵就说,木鼓可以给你,只是这上面的宣传画得撕下来,得给木鼓进行还原。老人顺从地点头。而且自己动手,像给木鼓洗了一趟澡。过后,老人像王贵那样慢慢地审视着木鼓,也从破损的鼓面上找到了那些字迹,嘴里还默默地念着,那形态不像一个老人,更像一位追求者,一位勇猛的追求者。当老人嘴里的声音念到某某是破鞋时,刘靓眼睛也跟着一亮,过后就拎着包悄后离开。

女人呀,她的背后总是藏着男人的影子。

老人见刘靓走了,好像是感觉到他嘴里语言已经伤害了别人,呆站在那里!他说,小伙子能把这些字迹去除吧,帮个忙将它们洗刷干净。我已经找了不知有多少年了,就找这木鼓花了我半辈子的时光。

半辈的光阴就为了这残破的木鼓,王贵越来越不解!

老人说,“小伙子是自然不知,因为这木鼓害得我蹲了十年的牢狱。上面的字眼是事发前写下去的,那时心好乱,一位女子,漂亮的女子竟然无缘无故地说她的公款少了二十元的人民币,那时的二十元人民币相当于现在的两千,可能是更多。按理钱少了,赔了就是,可是那女子刚进到局里来,哪来的钱赔偿,那时候的工资一个月就十几元,女子是哭呀,哭得同事们都围了过来。同事们自然把眼光落在我的身上,看得多了,我自然是找不到明辩的理由,一个办公室就我们俩人,谁还能把公款拿走?”

老人正说着,一头猫突然一窜,爬到木鼓上面,用爪子往鼓面上的字迹刨着。老人大骇,这是谁家的猫,竟然在这里等他三十年,这是冤呀,二十元钱竟然让他失去了十年的岁月的自由,就连一头猫也是知道的,他是冤呀!老人有点悲天抢地。

王贵不知道老人背后的冤,就三十年的岁月与二十元钱,是怎么也无法等同起来。要是老人真的想要木鼓就由他了,让他拿走也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愿。王贵就说,老人家你就拿走吧,我找局里办财产登记损失,这损失我能赔偿的!

老人摆了摆手,默默地离开。跟许副局长离开时是一样的,一点儿声息也没有。窗外的雨大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密积着,王贵想给老人弄一把伞,可老人一晃就不见,好像压根就没有出现过。只是那头猫倒是没有溜走,依旧坐在走廊的过道里,挤眉弄眼的。

王贵突然间害怕起来,他快步往办公室走,他害怕木鼓也会突然间站起来一个人,一个刚刚还伏案书写的人!王贵的心一空落起来,就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刘靓打电话,他想告诉她老人走了,像没有来一样悄然离开。但是电话那头却是关机了,这是从来就没有过的事情。局里的同事有时在背后说刘靓怎么了,是办公室副主任的小二奶,王贵总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才不相信同事们的调侃,但现在的王贵觉得这也许不是流传,最好是确有其事。有些事情发生就发生的了,再去追究它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其意义就不是太大。一间办公室坐着,说几句客套话,或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许是一种必然吧,因为我们是人,我们不是机器人,人的感情能单纯到哪儿去,王贵他觉得他也不能单纯了,要是刘靓这时候会出现,他也许会让刘靓坐在木鼓上,让她舒适地坐上木鼓听他诉说刚刚离开老人的背影。王贵孤单地坐着,等待雨停。

那头猫又折了回来,一扑就要跳到王贵的腿上,王贵只好让开,让猫坐上他的椅子。宣传画不在了,木鼓又显露出沧桑与古旧,那头猫坐着,显着别样的祥和。只是王贵不知道这猫是来自于哪里,是不是老人说的那样,是缘于三十年前的那头猫呢,王贵又毫无根据地假设起来,说不定那时的许副局长就像刘靓那样坐在王贵的另一办公桌上,流露着青春的莹光,老人的心里就慢慢地被那种莹光占有了,直到二十元钱消失,那时,老人还沉在某种情感的兴奋里,可他是一位快退休的人了,自然不敢大胆地走出那一步,不像时下,找一位或是两位二奶,自然是没有人们过问的,那年代谁也不敢大胆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况乎是爱情呢?老人三十年来,不停地寻找,是为了寻找那二十元钱,还是寻找他遗失的爱,这也是一个谜。

王贵又往猫那瞧了一眼,好想跟猫说一说,说他自己的事情。窗外的雨是越下越大。这时候,王贵好想见到刘靓,好想跟刘靓说说话,就像上班空闲时,随便说什么都行,天气、时装,或是办公室副主任时常说的车祸也行。当然,王贵一般不谈车祸这些事端,毕竟那是一种伤痛,一辆好好的车还在行走,怎么就突然出事了,这总是让人无法接受的。

那一朵玫瑰花依旧躺在办公桌边上,刘靓没有带走它,这对于王贵来说,就有些不解,那不是刘靓的玫瑰花吗?这一天有些奇怪了,没由头的玫瑰花,没由头的老人,还有那没由头的猫。王贵又往猫瞧了一眼,这回猫似乎感觉到王贵的眼神,一跳就从王贵的肩头上扑向门外。王贵一避让,把自己摔了一个跟头。屁股下面的木鼓也翻了过来,并滚了几滚,向门口滚去,好像刻意要去追猫一般。王贵再将木鼓搬回来时,从木鼓里就滑出了两张纸币。王贵细细地审视了一趟,那是早年的旧版的十元人民币。王贵噢地感叹起来,这是不是老人在寻找的人民币呢?

王贵茫然。他手里的人民币依旧新崭崭地晃着光泽。老人的二十元人民币是怎么滑进木鼓里的,这又是一疑问。

老人与许副局长,他们与二十元人民币似乎都藏在这木鼓里!那刘靓呢,她是不是也藏着什么,比如她与办公室副主任,王贵几乎无法从中找到出口了,他好像钻进了一球的谜团里。

天快暗下来时,王贵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间跳着响起来。电话是矿业公司打来的,说他们的尾矿坝出事了,全盘崩塌,库区里的矿渣像山体滑坡冲向矿区,好几辆正在行走的车辆都被埋了起来,许副局长的车也被埋了。王贵只是呆呆地拿着话筒在听,他慢慢地就听不太清楚,慢慢地就觉得这声音好远,好像从天外流响而来。王贵觉得他屁股下面的木鼓无缘无故地晃动起来,慢慢就失去了坐在上面的感觉,他好像是坐在一潭的水里,一潭越来越深的水潭里,它们慢慢地浮起来,几乎快把王贵淹没。王贵在心里顿然一悟,水呀,水竟然也能成为椅子,那是没有腿脚的椅子,天底下还真的有这样的椅子。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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