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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秘密带回家

2014-02-23林权宏

延河(下半月) 2014年6期
关键词:女儿爸爸母亲

□ 林权宏

把秘密带回家

□ 林权宏

林权宏,曾用笔名洮林,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高研班学员。出版长篇小说一部,发表短篇小说多篇。长篇小说《满弓》曾获第四届中国电力文学大赛优秀著作奖。

秦妤和一帮姐妹聊天。不知是谁先说到丈夫出轨时的表现,竟引起了这些半老徐娘的极大兴趣,话题自然转到这方面来,她们按照自己的经验,一条一条地列举着,互相补充,激烈争论,很是热闹。

秦妤饶有兴味地听着,根据姐妹们的描述,也在心里默默地勾勒着,她们列举出一条,她就在心里画下一笔。逐渐地,一个出轨丈夫的轮廓由模糊变得清晰。

这不是田可夫么?秦妤在心里惊叫起来。

他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这种感觉像云一样飘到了头顶,秦妤原本不错的心情顷刻阴暗下来。她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心事重重。她的这些变化,当然逃不过这帮姐妹的眼睛。

有什么心事啦?

没有啊。我挺好的。

想小田了。才一会儿没见?

才不会想他的。

网恋了,迷上了哪个帅哥?

胡说些什么呀?她佯嗔道。

迎着询问的目光,秦妤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感觉。她想,这可是个人的秘密啊,怎么能随便就对人讲呢?

秦妤相信,既然有了这样的感觉,就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田可夫虽说在她眼里,充其量不过一个干零碎活的包工头,可是人模人样地到了建筑工地,他大小也是个老板,就是田总,所以这方面的诱惑还是有的,也存在很大的可能。秦妤记得,随着田可夫的应隔三岔五酬多了起来,她就曾经隐隐地有过担忧。因为这应酬的含义,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总不至于因为这方面的顾虑,就让他改行干其它事吧。他不干这一行了还能干什么?还象刚下岗那样蹬三轮,跑摩的,岂不等于把到手的好日子拿脚踢?不但田可夫不会这样做,连她自己也是不甘心的。要知道,她们家如今的日子,不仅她自己感到扬眉吐气,周围的姐妹们也是眼红不已。率先有了私家车,不用按揭就一把付清了房款。女儿高考虽然不理想,田可夫通过生意场的朋友四处打点,也送进外语学院上了二本。这样一想,她就只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既然我没看到也没听到,就等于没发生,我就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在后来的日子里,秦妤果然发现,田可夫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验证着她的感觉,尽管和她的姐妹们的说法不尽相同,甚至完全相反。田可夫确实是越来越臭美了,可是以前的他也并非不修边幅。他不但不是回家越来越晚,直至夜不归宿,而是明显地比以前回家早了,以前不到饭点他不可能回来,现在他一进门就捋胳膊挽袖子,非要和秦妤一起下厨。偶尔回来晚一点,他就要打电话给秦妤请假。至于那方面的要求,他更是非但不见减少,反而有增无减,甚至秦妤已经觉察出他力不从心了,他非要显出精力充沛不可,这让秦妤尤其忍受不了,她只好以身体不舒服或其它理由回绝。而她回绝了,他便不再勉强。秦妤觉得,他这些骗人的鬼把戏,也太刻意,太做作了。

欲盖弥彰。秦妤心里想。

到了周末,女儿田月回家了。田月要看爸爸手机上的笑话,她知道爸爸的手机收藏了很多精彩的段子。没想到田可夫竟一把夺了手机。秦妤觉得太奇怪了,田可夫可是把女儿当成掌上明珠的。女儿喜欢看他手机的笑话段子,这个习惯本身就是他培养出来的。秦妤对女儿说,爸爸不让玩就别玩了,他的手机可是有商业机密的。心里却说,说不定还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不久以后秦妤发现,田可夫接电话时,开始变得躲躲闪闪。有时候手机响了,他眼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电话号码直至消失,也不接听。不接听也就罢了,还要掩人耳目,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是陌生电话,真烦人。但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分明是说给秦妤听的。做完这些表演后,他又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过不了多大工夫,不是找借口下楼,就是寻机会去阳台。有一次秦妤从外边回来,田可夫站在阳台上通着电话,声音隐隐约约传进屋来,那种和风细雨的口吻,就像对初恋的情人诉说衷肠一样,让秦妤觉得太肉麻了。

秦妤感到非常气恼,她真想冲出去一把夺过手机,忍了又忍才没这样做。她心里抱怨道,让你做贼都做不了。

那天晚上,秦妤已经睡下了,田可夫正在洗手间洗着澡,他的手机暴风骤雨般满房屋响起来,他像落汤鸡一样浑身湿淋淋地冲了出来,从衣服兜里翻出手机,一边摁着按键一边返回了洗手间。当他再次出来时,已拭干了身上的水珠。他猛地一拍脑门,故意大声说,哎呀,把这么重要事忘了,一个朋友还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呢。他一边抱过衣服裤子往身上套,一边对秦妤道着歉:你先睡吧,我出去会个生意场的朋友。

秦妤觉得他的表演实在太好玩了。她也催促道:快点去吧,不然你的情人就等不及了……

开什么玩笑?田可夫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就匆匆地出了门。在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同时,秦妤猛然意识到,正如她刚才所说的那样,田可夫的确是会情人去了。田可夫在卫生间接电话时,秦妤不经意间隐约听他提到一个地名——她肯定这个地方,百分之百就是他今晚约会的地点。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秦妤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跟踪。紧接着,这个念头象火苗一样迅速蔓延。对,悄悄地跟着他,亲眼看看他到底会什么样的朋友。楼下传来田可夫打着发动机声音,秦妤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而且很快换好了衣服。在这同时,一个踏着月色的跟踪者形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突然为这个跟踪者感到悲哀,我为什么要用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秦妤犹豫片刻,最终放弃了这次跟踪。

田可夫也许是做贼心虚,第二天始终回避着秦妤的目光。晚上刚睡下来,他又试探性地提出那方面的要求,秦妤眼睛盯着头上的吸顶灯,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眼前却反复浮现着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情景。田可夫又摇了摇秦妤。受到莫大屈辱似地,秦妤一把打开田可夫的手,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愤怒:拿开你的爪子。田可夫的手不知所措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缩了回去。他靠着床头呆坐着,再也不吭一声。秦妤用余光瞄着他沮丧的表情,心里说,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秦妤想,你以后要求一次,我就要拒绝一次,我就是要告诉你,尽管我什么都没说,你干了些什么,我心里可是清楚的。我要让你明白,你对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我又忍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

可是日子一久,秦妤又发现,自那次遭到拒绝后,田可夫学得乖巧了,他很识趣似的,再也没有提出过这方面的要求。到了晚上他们虽然还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从上床就开始捧一本杂志看着,心里却不知道想些什么。田可夫洗完澡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就会鼾声如雷。听着田可夫的鼾声,看着田可夫昏天黑地的睡相,她却辗转难眠。她在心里暗自叹息:想不到我们也走到了同床异梦的一天。

有一天,秦妤的母亲到她家来了。母亲以前和梅子住在一起,梅子家最近装修房子,母亲要在秦妤家住一段日子。

秦妤不由暗中提了一把劲,她想:母亲这一来,跟个警察似的,什么都想过问,什么都要操心,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让人提心吊胆的,以后恐怕睡觉都得睁只眼睛。

秦妤的父亲去世时,秦妤的母亲才到中年。多年的寡居生活中,她养成了秦妤没法理解的古怪性格。到了晚年,她先和秦妤一块住,可是她没住多久,就因为看不惯田可夫,非要搬走不可。秦妤只好把她送到妹妹梅子那里,而她在梅子家住了一段时间,就又和梅子的女婿闹翻了。这些年,她一会秦妤家,一会梅子家,搬来搬去反复不已。梅子的丈夫心里怎么看丈母娘秦妤无从得知,田可夫对秦妤母亲的评价,从来只有四个字:心理变态。秦妤虽然很生气,可又觉得,田可夫的话听起来刺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就不去辩驳。秦妤想:幸亏你有两个女儿,想住哪家任你挑。不然的话,真和女婿闹翻了,看谁管你呢。

母亲安顿下来没几天,趁着田可夫不在家,她神秘兮兮地问秦妤:你有没有注意,小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秦妤不觉一惊,难道母亲看出什么了?又很快明白母亲指的是的什么,不由一抹红晕飞上脸颊。她白了母亲一眼,瞧您想哪去了?老夫老妻了,他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母亲还是不放心地说: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啥想法都会有的,你可得盯紧点。

一天,田可夫回来把几张合同往桌上一放,激动地对秦妤说:合同终于签成了。

秦妤知道,这是城中村改造工程中的钢窗结构的项目,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田可夫一直在跑这个项目活动。

你知道有多大的效益吗?田可夫眉飞色舞地告诉秦妤,这将让我们一把挣来几十万。

秦妤明白,这么大的数目,对田可夫来说还是史无前例的。她于是专门为田可夫添了几个菜,又拿出送礼剩下的十五年西凤。

几杯酒下肚,田可夫更是欣喜若狂。晚上两个人都睡下,他问秦妤:怎么样?不想庆贺一下?

秦妤当然明白这庆贺一下的含义,每当田可夫生意上有了进展,他们总要用他们的方式表示庆贺。按秦妤的性格,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但是想到母亲疑虑的眼神,她就有些犹豫了,她想长此以往地这样下去,母亲早晚会有所察觉的。再经田可夫的几番纠缠,她虽然默许了田可夫的要求,却在心里暗暗地哭泣着。

第二天早上,母亲看上去脸上明显带着倦意,秦妤问母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母亲紧绷着脸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没休息好,昨晚整夜没合眼。秦妤知道母亲在抱怨他们房间的动静太大了,她又不好解释。她伺候母亲吃过早点,母亲抹着嘴说,她不想在这儿住了,想换个地方。秦妤想,母亲既然去意已定,就算晚上没动静,也会以其它借口搬走的,所以她也没太挽留。秦妤说:那就叫小田顺路送你到梅子家。母亲眉梢一挑问她:梅子家,你看我能去吗?她又伤心对秦妤说,我要回我自己的家。知母莫过女儿,秦妤懂得,母亲此刻是最不听劝的,也就不再多言语。她替母亲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随身药物,就打发田可夫送母亲回家。

田可夫送母亲回来,见到秦妤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动静大动静小的,你妈这分明是变态。

秦妤狠狠地瞪了田可夫一眼。她在心里暗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又一想,总算不用担心什么了,还是轻松了许多,也就懒得对田可夫发脾气。

紧接着田可夫承包的工程就开工了。田可夫是没有自己正式公司的,他只是在有活干的时候,临时找一家公司挂靠上,给人家交够管理费就行了。所以开工前期,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不但要办理各种手续,还要到人力市场去找工人,还得打点协调关系,应付甲方的刁难,他每天回到家,都显得疲惫不堪。看着田可夫可怜兮兮的样子,秦妤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想,其实他也怪不容易的,在外边风里来雨里往的,为了挣点钱,看人的脸,受人的气,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嘛。偶尔做点出格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唉,什么都不说了。她在心里叹息道,只要你能像现在这样做,我以前能怎么对你,以后就还能怎么对你的。她又对田可夫拿出百般的温柔,千般的体贴,一心一意地做着贤内助。夫妻之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其乐融融,家里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还没几天,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田可夫要给工地进一批材料,不等天亮就出发了。田可夫出门后,秦妤想,难得有今天这么清闲的,既然不用做早点了,我就再懒会床吧。她伸了伸懒腰,就又睡下了。

秦妤刚刚睡下,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她想,一定是他忘带什么了。翻身下床就朝客厅跑去。这几天,他确实太忙了,变得丢三落四,不是忘了这,就是忘了那。

喂……说话呀?秦妤对着话筒叫了两声,突然从对方传递来沉闷的气氛中感到,电话不是田可夫打来的。

是我……许久,秦妤才听到母亲沉重的开场白:简直能把我气死了。

秦妤忙陪着笑脸,问:哪来这么大的气呢?你又怎么了?母亲每次搬走后,余怒未消之下,总要夸大其词地给女儿告女婿一状。秦妤早已见怪不怪。她的开场白,不是把人气死了,就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母亲说:我还能怎么呢?你问你家小田去。

小田又怎么惹你生气了?秦妤不解地问。

唉,你怎么还蒙在鼓里呢。母亲低一声高一声地叹息着,田可夫在外边有女人了。

秦妤浑身一激灵打个冷颤。这哪里是告女婿的状,简直就是抛给女儿一个重磅炸弹。她问母亲:您是听谁说的?是梅子告诉你的?

什么梅子告诉我的?母亲毫不含糊地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亲眼看见的。

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秦妤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妈,你肯定看错人了。不容母亲反驳,她又加了一句:这几天小田工地上比撵贼还忙,哪有闲功夫找女人?说完后,她还为自己的回答而心虚。

绝对错不了。果然她的解释没让母亲信服。母亲说,小田把车停在菜市口,和一个女人亲亲热热地进了早市。当时我就在旁边的小摊上吃早点。我再老眼昏花,也不至于连你家的车都看错了。这是我抄下的车号:xxxx,对不对?

我妈没有说错。秦妤想。她努力着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尽量使脸上的表情变得舒展,她边斟酌着边向母亲解释,努力使脸上带着微笑,用平缓的语调说,小田没顾上吃早点就给工地上买材料去了,和他一块去的,是才招聘的采购员,的确是个女的,长得还蛮不错的,这事她是知道的。

电话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母亲似乎正在琢磨着她刚说的话,秦妤确信自己的回答天衣无缝,才又补充一句,劝妈妈不要瞎想。

母亲略一沉吟,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家里?

能有什么事呢?她小心翼翼地陪出许多笑,说:有多大的事,还能瞒着娘家人呢?

这就对了。母亲说,临挂电话还是不放心,不管有什么事,都有你老娘给你撑腰呢。

放下母亲的电话,秦妤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她觉得自己真像扑灭一场火灾。她的表情似乎很平静,内心里却悄悄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田可夫呀田可夫,你也太肆无忌惮了。她心里骂道,抓起电话就拨了田可夫的手机,她要质问田可夫,你把人带到我妈的眼皮底下了,不是有意地给我难堪吗?你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手机的炫铃响起了。那是一曲轻柔的萨克斯独奏,秦妤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秦妤思忖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田可夫这几年经常跑建材市场,在这里有太多的熟人,或许还有甲方单位的人在场,我在电话里和他一吵闹,这事传扬出去,他以后还怎样在生意圈子活人,怎么在建筑行业混下去?于是轻轻地挂掉了电话。

一会儿工夫,田可夫的电话却回过来了。秦妤犹豫了一下抓起电话。

田可夫说,市场太吵了,刚才没听见电话,然后问她:有事吗?

她本想回答,没事儿,但又一想分明是有事的,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

秦妤近乎撒娇的语气,传递给田可夫的是一种久违的温情。田可夫回应她的是爽朗而温存的笑声:这么厉害呀,娘子。好啦,那边还正忙着呢,有事回家慢慢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秦妤想,对呀,有事回家再说。为什么要把家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呢?等他回家了,我们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什么话不能说呢,什么事不能解决?我要当面问个明白,我要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今天上午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们认识多久了?以后再犯怎么办?一件件的对我说清道明,不光是对我,对我妈也好有个交代。但是,他要是到底不承认,我该怎么办呢?按照秦妤对田可夫的了解,他肯定会一口咬定死不承认的。我不就是要给他敲个警钟,让他有所收敛吗?难道非要他承认不可吗?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又有什么好处?秦妤又想,不承认也好,我不就是不希望真有其事吗?只要他能自圆其说,我就可以对他的假话信以为真。

秦妤觉得这样的主意好是好,可就委屈了她一个人。她决定出门去转转,排解心中的不快。下午她先去了市中心的精品服装城。她一个柜台挨着一个柜台转悠着,见到心爱的服装,就穿上身试来试去。她试过一身款式新颖的套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注意看了看标价:1800元,然后叫来服务员讨价还价要打折,服务员回答说他们精品店的服装从不还价,她想到自己几乎从来没买过什么高档衣服,于是一咬牙,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大方一点呢?终于买了下来。她前脚迈出精品城,后脚又踏进了化妆品店。她几乎直奔摆放着“伊丽莎白第五大道”高档香水的柜台。她不知道已经看过多少回了,却没有一回舍得买。服务员见又是她来了,打声招呼就继续收拾货架上的商品。她向服务员叫道:开票,就这瓶——“伊丽莎白第五大道”。从化妆品商店出来,她想起还有一张朋友送的七五折美容卡。这家美容院离这里只有半站路。她毫不犹豫地就去了美容院。做过皮肤护理,经不住美容小姐的游说,顺便又包了一张美容年卡。暮色降临时,她挡了辆出租回家,脸上荡漾着满载而归的愉悦。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花钱还有这么重要的功用。他不是心疼钱吗?她想,以后对付他的办法就是——花钱。

秦妤回家没多大工夫,田可夫裹着夜色也进了家门。秦妤没有脱去那身套装,她有意要让田可夫看看,今天她买了多么昂贵的服装,而且,她准备告诉他,她今天还干了什么,总共花了多少钱。她不为别的,就是要让他明白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可是,田可夫从进门,到和她面对面说着话,又在沙发上坐下来,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她的穿着。她当着他的面来回踱着步子,忍不住问:看没看出,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田可夫刚坐下,经她一提醒,仔细端详了一阵,问道:纹眉还是纹眼线了?

看仔细点。秦妤说。

田可夫考虑了一下,又说:烫发了?接着一摇头,好像以前也是这个发型啊……

难道真的没看出来?秦妤问道。突然感到一种失落。她还想提醒田可夫,再看仔细一些。

田可夫却说:你就别为难我了。四张把的女人了,还会有什么变化?

安天富 《涉野逐林泉常来云谷,登山观日月犹好光明》 甲骨文对联

秦妤感到大失所望。她不论怎么改变自己形象,对方都视而不见了。母亲说过的事又在她的脑海浮现出来,秦妤想,再不给你敲一下警钟,以后你还怎么正眼瞧我?她脱口而出,问道:今天早上你去哪了?

不是说过了?田可夫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建材市场。

秦妤说:去建材市场之前,你去了哪?有没有去菜市场的早市?

田可夫眼睛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但很快又镇静下来,他和秦妤打着哈哈搪塞道:啊,对了,我是去早市吃早点了。又有些不高兴地问:你问这话什么意思?难到吃早点也犯法?

秦妤又紧逼道:是你一个人去的,还是带着一个女人一块去的?

田可夫拉过秦妤的手,亲热地拍拍,想掩饰内心的不安。他面带微笑地问: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老是疑神疑鬼的。

秦妤把田可夫的手一甩:你不要管我怎么了,我让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带个女人进菜市场去……田可夫重复着秦妤的话,脸色变得惨白,他问秦妤,你想可能不?

怎么不可能呢?她反问田可夫。她想了想说道:我妈说她亲眼看见的。

你妈亲眼看见了?田可夫嘟哝着,像是问秦妤,又像自言自语,他猛地一抬头,声音也随之抬高了八度,那好,你叫你妈过来,当面对质,可以吗?

田可夫对母亲的态度,实在让秦妤没法容忍。她真想让母亲过来对质一下,可是又担心,母亲毕竟年事已高,心理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且,田可夫这么一说,她一下没了谱,到了母亲这样的年纪,面对面都有认错人的可能,谁能保证这次她就认得那么准。

你让我妈来她就得来。秦妤抢辩道,觉得还不够分量,又厉声问田可夫:你到底在外边找没找女人?

田可夫不但没有回答秦妤,反而以攻击秦妤的母亲来做挡箭牌了。田可夫冷青着脸,说秦妤,我有多么辛苦你想过没有?你只会听你妈的。有像你妈这样的丈母娘吗?整天挑拨女儿和女婿闹矛盾,她的女儿全离婚了,她才高兴是不是?

你混帐!秦妤大喊道。她没想到田可夫会耍起了无赖,她不禁震怒了。她怒视着田可夫:你说,到底有没有这事?

田可夫吃惊的看着她。过了片刻,他气呼呼向门口走去。凭着以往吵架的经验,秦妤知道,田可夫要出去了,他怕左邻右舍听见了会看笑话,他要等到秦妤消了气才回来。秦妤也不去拦他。田可夫拉开了门,又突然转过身说: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秦妤紧追到门前,冲着田可夫背后喊:你这辈子就别回来……

到了半夜,秦妤听到门锁转动,知道田可夫才从外边回来。这时她早已上床睡下了。她心里道:你以为你回来得晚,我就善罢甘休了。她佯装已经睡着了,却暗暗地注视着田可夫的举动。田可夫进来后也不开灯,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卧室,打开壁橱,抽出一条毛巾被,夹在胳肢窝返回了客厅,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在床上摸到他的枕头,然后出去再也没进来。

他要睡沙发了。秦妤得意地想,他向我认错了,看来他还有些自知之明。还是在二人世界的时候,田可夫惹秦妤生了气,她就罚田可夫睡沙发。一般情况下,田可夫倒挺听话的,可是有几回,虽然嘴上主动认着错,又死乞白赖地不去睡沙发,秦妤只好任着他。只是他自觉地去了沙发,秦妤却从来没见过。秦妤觉得田可夫此时的做法有点蹊跷。田可夫能有这么好说话?回想着田可夫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直到将睡着之前,秦妤终于恍然大悟,田可夫哪里是向她认错呢?他分明是以这种方式向自己宣战了。她激动得再也无法睡着。几个月来,她竭尽全力所作的一切,不就是要阻止夫妻之间的战争吗?可是她尽管已经十分尽力,这场家庭的战火还是被点燃了。直至天亮,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既然你都能拉下脸皮,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二天上午秦妤就停了田可夫的早点。她给自己用果酱夹了两片面包,冲了一杯奶粉。田可夫从沙发上起来时,她一边自顾自地吃着早点,一边用余光观察田可夫。田可夫贴着饭桌过去从她眼前进了洗手间,洗漱完毕又从她眼前走回来,然后穿戴齐整出了家门,始终没有向秦妤这里瞥一眼。

秦妤又打定主意还要停田可夫的晚饭。她信马由缰地在街上逛了大半天,又在一家快餐店要了半笼包子和一碗馄饨,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回到家。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着田可夫。她要看戏一样看着田可夫面对冰锅冷灶的表情,她相信那一定会滑稽可笑,非常好玩。她左等右等也不见田可夫回来,直到她等得很不耐烦兴趣全无,准备上床就寝时,田可夫打着酒嗝腆着肚子才进了门。

以后她彻底停了田可夫的伙食。田可夫好像早就预料到她要这么做的,所以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每天不等她做好早点就提前出门。晚上更是一天晚过一天,而且一回到家倒头就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样子。秦妤觉得,他已经把这个家当成旅店了。

这天早上,秦妤看到田可夫穿带一新正要出门,不觉一股无名火袭来。田可夫可是从不讲究穿着的,以前总是秦妤买什么就穿什么,让穿什么就穿什么。秦妤想,要么是专门在为某个人精心打扮,要么就是成心想拿她怄气。当着田可夫的面,她顺手从餐桌拿起一个碟子摔到地上,见田可夫没反应,又掀倒了靠墙而立的大花瓷瓶。瓷瓶一声爆响,秦妤觉得她的心都被摔碎了。这还是刚买下新房,她和田可夫专门去陶瓷店精心选下的,从那天起,他们始终把它当作夫妻感情的象征。让她惊讶的是,田可夫只是在碎片飞溅时,往后退了半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的平静,他从摔碎的花瓶上跨了过去,眼皮甚至连抬都没抬一下,好像秦妤摔碎的不是他家的东西,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以后秦妤又找机会摔过两次东西,但是任凭秦妤怎样指桑骂槐,大发雷霆,田可夫总是以静制动,保持着沉默如金的状态。

秦妤只好也以沉默对付田可夫,在沉默中静观着对方。她的种种战术,不但没有让田可夫有所收敛,反而使他更加满不在乎。秦妤想,既然硬的不行,就只有和他来软的。可是怎样来软的呢?难道要让我去求他吗?分明是他做得不对,还让我先向他低头,这行得通吗?秦妤感到一筹莫展。

暑假前夕,田月回家了。她和秦妤商量,说,她约了几位同学,想到南方城市参加社会实践,不知道妈妈同意不?秦妤想女儿再有一年就毕业了,走出去开阔一下眼界,对将来找工作也是一件好事,她表示非常支持。田月又问她:爸爸怎么睡沙发了?秦妤说:你爸爸工地忙,早出晚归的,怕影响妈妈休息。女儿说:恐怕不是吧。你的目光为什么含着抱怨……秦妤还想继续隐瞒,田月说,你就别哄我了,你们闹矛盾了?到底为什么?

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女儿更是爸爸的掌上明珠。秦妤想,田可夫别人的话不听,还能不听他女儿的话?用亲情来征服田可夫,不愁他不回心转意,和自己和好如初。秦妤想道。她原原本本地向女儿吐露了家里发生的一切。

田月平静地听着。秦妤一口气说完,她气愤地吐出一句:真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种对家庭、对你不负责任的事。

田月不解地问秦妤,你明知道长此以往这样下去不会有好果子,为什么还要一忍再忍?你这就叫姑息养奸,你明白吗?

秦妤没有回答女儿,她不知该怎样对女儿解释。

田月又说,以前妈妈罚爸爸睡沙发,她就曾经替爸爸鸣不平。现在,爸爸做得不对了,她照样会站出来替妈妈说话。她用开导的口气,对妈妈说,在家庭中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最后,田月说,她要和爸爸好好谈谈。

田月把和爸爸的谈话的时间选择在她去南方的前一天。考虑到不至于让田可夫太尴尬,秦妤和田月商量,他们父女谈话时,她还是回避一下为好。那天下午,田月打电话给田可夫,说,爸爸,你能不能回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呢。听到女儿的召唤,田可夫撇下工地赶了回来。客厅里这对父女相向而坐,立刻笼罩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秦妤既担心女儿势单力薄,被田可夫几句话吓得无言以对,又担心女儿言辞过重,让当爸爸的下不来台。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下来,以防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她磨蹭着进了厨房,擦洗着锅碗瓢盆,好让父女的对话飘进她的耳朵。

她听到了女儿的开场白。女儿说她马上要和同学去参加社会实践了,这一走就是一个半月。可是家里的矛盾解决不好,让她如何安心求学?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田可夫先夸奖了几句女儿,说,我家月月,到底是受高等教育的,说话有板有眼的,老爸自愧不如啊。他话锋一转又问:爸爸正忙着工地的事,你叫爸爸回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商量?

女儿单刀直入地问:你和我妈闹矛盾了?

怎么可能呢?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来闲心闹矛盾?

可是,妈妈怎么这么憔悴?

……

父亲沉默了。秦妤想,每到关键时刻,田可夫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沉默。

你在外边有别的女人了?女儿继续问。

这话是你问的?田可夫反问。秦妤想象得到他面带愠色。

我问你,到底有还是没有?田月不理他这一套。

还没轮到你教训老子呢。田可夫生气地说。

女儿说,在家庭关系上,你是我的父亲,但是在地位上,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我们是平等的。

田可夫干笑着:你还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女儿告诉田可夫:她如今也在谈恋爱了,她的男朋友很出色,很有才华。她对男朋友的要求,的确是以爸爸为表率的。可是如今,她绝不允许她的男朋友,有这样一个表率。

你想让爸爸怎么样呢?田可夫用商量的口气问女儿,又有些和缓。

女儿说,有两种选择,一是你当着我的面,像我妈妈赔礼道歉,你们从此和好如初,我也就既往不咎。二是如果你一意孤行,为了女儿,你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你和你理想的女人,愿意到哪儿,就到哪,即使周游全国,浪迹天涯,也跟我们无关……

田可夫惊讶地问女儿:是谁教你这么和爸爸说话的,你们老师吗?

需要教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吧。女儿轻蔑地白了父亲一眼,这既是对我妈妈负责,也是对另外一个女人负责。

田月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该说的说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如果没什么不清楚的,我就要返校了。

错了,女儿,你误解妈妈的意思了。秦妤心里叫着,冲出厨房。田月已经拂袖而去。田可夫满屋子地打着转,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秦妤想劝他几句,别和小孩一般见识。田可夫却指着她的鼻子,恼羞成怒地咆哮,都是你惯的好女儿,我明天就搬给你看!

女儿田月和同学们去了南方城市。田可夫却再不提搬家的事。秦妤也从来不去催他。她也不希望田可夫搬走,只是在这之前,她既没问过女儿的想法,也没告诉女儿自己的想法。

秦妤以为女儿不过说说气话而已,还能真的逼着父亲搬走。她没有想到,田月却是十分认真的。田月在南方刚稳定下来,立马给她打来电话,她先向妈妈报过平安,然后迫不及待地问:爸爸搬走了没有?秦妤替田可夫打着马虎眼:正在找房子。过几天田月又打电话问,爸爸怎么还没搬走?秦妤又解释:房子找是找下了,要等原来的房客腾了房才能搬进去。

那天晚上,秦妤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大概是电视的剧情触动了她,她突然非常想见到田可夫。她想和田可夫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谈,她要告诉田可夫自己的苦衷,她本来也不想让女儿参与他们的事,只是田可夫不买账,她才想到了让女儿来说服田可夫。她只是希望在女儿的好言相劝下,他们能尽释前嫌和好如初,没想到女儿有女儿的想法,根本就没按她的意思去做。她还想劝田可夫,真的不该和女儿计较,女儿不过说说气话而已,哪能真的逼着爸爸离开自己的家?她这样想着,总不见田可夫回来,竟感到倦意袭来,于是简单的洗漱后,就上床休息了。

秦妤躺下没过多久,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她梦见女儿和田可夫还是像上一次那样相视而坐。田月教训着爸爸:男人说话要掷地有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可是,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田可夫一言不发地看着女儿,像不认识女儿似的。秦妤先劝女儿:有什么和你爸爸好好商量。田月责怪她,你还在没原则地袒护对方。她又去劝田可夫,孩子这是说气话呢,你怎么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别说了。田可夫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把火煽旺了,这会倒想装好人了。

秦妤最后一次接到女儿的电话,是在女儿回来的前一天。田月告诉她,她已完成了社会实践的计划,明天她就要回家了。可是她马上又问秦妤:爸爸搬走没?秦妤和女儿商量,爸爸实在不想搬,就不要勉强了。田月说,不能什么都由了他,在国外根本不存在第三者,要么好好过,要么离婚。但作为女儿我会爱你们的,只是不想看着妈妈受委屈,同时也想试探试探爸爸。

秦妤说,大可不必这么认真。其实男人就是这样,能在外边跑的时候,你想挡都挡不住,等他累得跑不动了,他自然要回家的。

田月兴奋地说:对呀。按照你的逻辑,就更不用担心爸爸就远走高飞了,他走得再远,也不会有事的。我也并不希望你们被拆开。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让他过过一个人的日子,他就会倍加珍惜你,珍惜我们这个家了。

秦妤没再说什么,她感到一阵语塞。她想,田可夫一旦搬出去,就不可能再懂得珍惜,他只会成为脱缰的野马,乐不思蜀。

这天深夜,秦妤又从噩梦中惊醒了。听到田可夫一起一伏的鼾声,她才踏实了许多。她设想这么大的房间,如果只睡了她一个人,噩梦醒来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她在心里说,哪怕我们谁不理谁,只要能听到你这鼾声,也比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吧。

她出了卧室,来到沙发前。看着田可夫沉睡的样子,她感到一阵酸楚。田可夫像鱼一样一开一合地张着嘴,鼾声随着在空气中起伏着。秦妤思忖道,这个鼾声伴随了她无以数计的夜晚,如今依旧伴随着,而鼾声的主人却和她越走越远,越来越变得陌生,如果不是在一个屋檐下,几乎就成了陌路人。她突然有一种冲动,要把田可夫摇醒来,她的手已经触到田可夫了,却又犹豫起来。看到田可夫身上的毛巾被,一多半滑到了地上,她又把手移到地上,弯腰捡起毛巾被,给田可夫盖好。

秦妤早晨起床时,田可夫已经离开家多时了。这时离她出门还得一会儿,她还有充足的时间干点其它事。她拉开了卧室和客厅的窗帘,让新鲜的空气飘进家里。她把整个屋子卫生打扫一遍,她很快完成了这切,然后背起挎包准备下楼。

田月今天就要回来了。秦妤想,她要以新的面貌,迎接女儿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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