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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心底的大海

2014-02-14魏琰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于坚金蝶落叶

魏琰

苏教版现代散文选读教材选入的《云南冬天的树林》是当代诗人于坚的散文力作,也是同类散文中阅读难度最大的一篇。作者在写作时摆脱或者弃绝了散文写作所惯常使用的艺术手法和表现程式,呈现出一种诗性的“感觉化”的倾向。因其有着强烈的感性的特点,使得习惯在阅读中去探究体味文本“微言大义”的读者,往往就会觉得本文摇曳生姿但扑朔迷离,晦涩难懂。

要突破这个阅读障碍,就必须从于坚所秉持和坚守的文学理念入手。于坚,中国当代诗坛“第三代诗人”的代表人物。20世纪80年代中期,于坚和韩东、丁当创办了《他们》杂志,继而开创了一个新的诗歌派别“他们派”,成为继朦胧诗思潮后众多“新生代诗”中的佼佼者。

于坚说:“诗歌已经到达那片隐藏在普通人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底下的个人心灵的大海。”他力主反对诗歌高居象牙之塔,扮演“精神贵族的角色”,应当回归平民感、日常性。提倡诗歌不应当服务于政治、文化和历史,而要消解所有常规意义的附属,真实地反映诗人生命个体以及灵动的感觉。当文学不再刻意表现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功利时,作者才能质朴和真实地感受生命体验。应该说,《云南冬天的树林》生动有力地彰显着于坚所持守的文学创作的艺术理想。

《云南冬天的树林》在教材中隶属于“文字绘出的图画”专题,本专题的内涵指向应是:用文字反映作家对于自然的印象和理解。“文字”是语言文字,指向语文的特质,遣词造句和表达手法等均属于这个范畴;“图画”是自然界的景物或场景,寄寓了作家的情感和理解,蕴含着作品的主题思想。因此,本文解读仍然要遵循从语言文字入手,揣摩和体会作家的情感和思想,继而把握主旨的一般阅读规律。

在实际操作中,在安排学生充分预习的前提下,教师可遵循长文短教的传统,散文行文时的变幻决定了本篇的重点不在了解谋篇布局,教师可尝试通过把握作品寓意最晦涩也最深刻的篇幅——第4段到第7段——内涵的方式,使得学生能够窥一斑而见全豹。

文章第4段写到“你也会看到一两片叶子,几百片叶子,从某棵树上不祥地落下来,但你永远看不到它们全体死去,看不见它们作为集体,作为‘树叶这个词的死亡。……死,永远只是单个的,……时间并不强迫树叶们在预定的时刻(冬天)一齐死去。每一片叶子的死亡,仅仅是这片叶子的死亡……它并不指望自己的离去同时也是一整个季节的结束。”在这段看似琐碎的表达中,读者能体验到的是作者在这里企图将个体从集体的笼罩中割裂独立出来。一片叶子的死亡,仅仅只是个体的死亡,和集体无关,因而也和意义无关。读者大可不必大发“一叶落而知秋”的感慨,亦不必带着自怜心态去营造和“荒凉”“萧瑟”“生命无常”等有关的伤感情怀。死,是个体的死,也是自然的死。在这里,死亡和生命一样,只是自然在演进过程中的一个必然环节,我们无法回避,也无需震惊。“连绵不断的死亡和连绵不断的生命在云南的每一个季节共存,死去的像存在的一样灿烂而令人印象深刻。”作者用文字昭示,在自然中,生与死有着同等的价值。相对于生之繁华,史铁生认为“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中国哲人认为“未知生,焉知死”,西方哲人或更认可“未知死,焉知生”,二者殊途同归。可见,对人生有洞彻的思想者,在生与死——这看似两个极端上保持着出奇的一致性。

文章又用精微、细致的笔触将一片树叶落下的过程描摹得无比细腻。在大段的描写中,有一些作者着意强调的词汇反复出现,诸如“它忽然就离开了那绿色的属性,离开了它的‘本质,离开了树干上那无边无际的集体,选择了它自己内在的、从未裸露过的深红或者褐黑。……在它自己的时间内,这片树叶忽然就从那绿色的大陆上腾飞而起,……一片叶子自有它自己的落下……它从它的角度,经过风的厚处和薄处……那不是来自某种心情、某种伤心或依恋,而是它对自身的把握。……实际上,死亡并不存在,生命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片叶子……”在这里,作者企图展现的是一片叶子落下的客观自然的状态,于坚尝试去除所有人为的情感态度,“子非鱼,亦非我”,唯有从叶子的角度,只是那片正在落下的叶子的角度,去描绘一个单纯而独特的事件,才是最客观的还原方式。

也许,要完全摆脱文化和审美所赋予我们的所有“联想、体会和感悟”是一场艰难的自我蜕变,陈规陋习总是阴险地制约着疾驰的脚步。文本中,于坚并未掩饰,甚至是过于坦白地呈现了自己与自己的战争。“这片树叶忽然就从那绿色的大陆上腾飞而起,像一只金蝶。但它并不是金蝶……”那片落叶,翩然落下,“像一只金蝶”,这种通俗的修辞是文化与审美的习得,这样的联想和感受并不是观察着这片树叶落下的人的直观感受,而是他从前人那里借鉴来的感受,是固化了的、陈旧的印象。如果因循前人惯性般地使用这样的修辞,只会让表达僵化,更会让感受僵化,于是于坚郑重重申“但它并不是金蝶”,粉碎了这种感觉桎梏。

每个人都曾目睹过一片树叶的落下,但每个人在不同的情境下感受又都不同。作者在描绘时如果不呈现主观印象,而只从客观景物本身着眼,就会调动起读者的某种经验,将其带入到过去的某个瞬间,这就是“生动形象”,是一种不设障碍,直达内心的表达方式,将想象的权利还给读者,能带给读者更宏大的审美空间。

接着,于坚又进一步表达了对语言的排斥态度。他说:“一片叶子的落下包含多少美丽的细节啊!……一切细节都被抹去,只被概括为两个字‘落叶。这些被叫做‘落叶的东西,……缺乏某种统一的调子,它们的丰富使‘落叶这个词显得无比空洞。”自然本身是丰富的,而语言使得它单一空洞。于坚清醒地觉察并揭示了真实感受与既有语言的矛盾对立。当我们在文学创作中,使用到“落叶”这个词时,往往会联想到“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于是一系列萧瑟凄凉沧桑落寞的感受会涌来,这样的联想使得我们只能将思维固定在“伤感,悲凉”上,局限了一个人在面对事物时应有的特殊感受,因此,反而干扰了真正的情感体会和传达。

川端康成在《花未眠》中感叹道“自然的美是无限的,而人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 。感受到的美都是有限的,更何况又要通过语言媒介再去传达出的美。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将思想付诸语言,就像高大的杉树对抗暴风雪一样”,鲁迅先生也曾说过“我闭口便觉充实,我开口便觉空虚”。在日常交流中,我们习惯性地从大众的通俗的角度和语言去审视和表达事物,这实际上也在抹杀个体感受和体验,久而久之,我们感知和表达的独特性就在惰性中逐渐麻木和消失,我们只能用单调的公众语言去形容自己的情感。所以,语言对于审美来说,有时是一种“阻碍”和“遮蔽”。

在整篇文本中,于坚都在印证和强化他的关于消解意义,回归感觉的文学理念。于坚描述了自己对自然的纯真注视和倾听,表达了对自然、生命与死亡的独特理解,从这个层面上讲,于坚确实做到了去除伪饰,还原本真。

但文学创作本身就存在独特性和多样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一种美,“浓妆淡抹”亦是一种美。是“再现”还是“表现”在文学表达上也难分伯仲。卡夫卡说:“有天堂,但没有道路。”只是对于每一个在这条道路上不断摸索并孜孜以求的人们,我们都要给予充分的理解和最大的敬意。也许,这也是《云南冬天的树林》想带给我们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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