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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和斧头:“顾城事件”罗生门二十年

2014-02-12陈涛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激流斧头顾城

陈涛

“你们怎么不拍个《杀人犯顾城》呢?”当凤凰网关于诗人顾城的纪录片《流亡的故城》播出后,有网友这样回复。纪录片采访了大量顾城生前的友人,也重返新西兰旧地,试图还原一个早已被童话化和妖魔化的诗人。导演吕美静说,之所以用了“故城”二字是想取双关的意思,指涉诗人的同时也指涉曾经的北京。

“我是个偏执的人,喜欢绝对。”1984年,顾城在一次访谈时如是说,“朋友在给我做过心理测验后警告我:要小心发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在走各种极端”,并“一直在裁判自己”。

他常说自己是安徒生的学生,但最终,童话王国以悲剧终结。1993年10月8日,新西兰奥克兰市的激流岛,顾城在自家的木屋外草地上致妻子重伤,他回屋对姐姐顾乡说,“我把谢烨打了”,顾乡慌张地跑出去,发现躺在草地上的弟媳妇正大口喘息。此时诗人顾城已在屋子上吊自尽。奥克兰警方派出直升机,但两人仍抢救无效离世。

外界至今仍以“杀妻后自杀”来简单概括当年的事件,甚至并无太多人知道顾城先于谢烨数小时去世。如今,可能已经没人能真的走进真相了。顾城、谢烨、李英的恋情扑朔迷离,在诗人去世的当月,顾谢合作的自传体小说《英儿》出版,曾引起国内外巨大的争议与讨论。而李英后来出书,说辞却与《英儿》大相径庭。这更给外界营造了更大的谜团。

“他们最终都走向了自己的反面。”顾城、谢烨、李英的共同好友文昕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顾乡是当时离现场最近的一个人,谢烨的弟弟张纯也在岛上,他们陪这对诗人夫妻走过了最后的时光。但逝者的亲人并不愿意过多提及该事。反观“顾城事件”20年,或能碰触到诗人们的命运交叉与时代的脉动。

流亡

“那么多灯火摇摇/雷米/真想和你去走风暴中安静的雪地”。1987年8月,顾城第一次出国期间写下了这首短诗《境外》。

1987年,顾城带着谢烨在瑞、法、英、奥等国演讲,1988年初移居新西兰,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诗人任教于奥克兰大学亚语系,两年后辞职,并在该年6月获得永居资格。

7月,顾城夫妇最终选择了激流岛“安静”地居住,买了一栋又大又破的木屋,顾城以当过木匠的手艺亲自打造了家园。他不喜欢城市,“我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杨炼说,顾城是他们当中移居海外的第一个“地主”。果园,树林,沙滩,一眼能望见的海,这是诗人最佳的天然工作室,纪录片《流亡的故城》拍摄了顾城当年的居所和当地的风土人情。

文昕回忆,谢烨的英语很好,出国前进修过。而顾城认为,两个人没必要都学外语,生活上他可以靠谢烨,并一向如此。那段生活被之前的一部关于顾城的香港电影反映过。“请问顾城先生,为什么来了两年还不去大学教书,待在林子里养鸡呢?”电影《顾城别恋》中的谢烨问道。“大学在市区,太远太吵了,我要留在这里写我天国的诗。”片中的顾城回答。

顾城不喜欢去讲课,他更愿意和谢烨过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养了几百只鸡。谢烨出去买春卷,他就拿起画笔和画板给街上的人画肖像。

会英语的谢烨与周围的人交往,顾城不需要。谢烨还学会了开车,而顾城不学。

谢烨的确做了很多事,早在国内时顾城就以画券的形式名之“顾城金银券”奖励给妻子。“谢烨弄出一沓券说,你看他欠我多少钱。”顾城与谢烨的生前好友文昕回忆说,“他生活就是在一个游戏的状态。”而在激流岛的“游戏生活”中,还将加入另外一个女人。

那些自家出产的鸡蛋每日也给孩子吃,这时候诗人的儿子小木耳已经降生。“你悲伤而快乐的日子,刚刚开始。”谢烨在后来的《你叫小木耳》的结尾写道。谢烨的才华一直被丈夫的光环所掩盖,这位同样是诗人的女人曾这样写道,“我想死一回/想在生命的边缘行走/去看看那边海岸的风景”。这首《要求》,最终成谶。而那岛上的几百只鸡在不久之后的惨剧中更营造出了一个日后被广为传播的恐怖景象。

爱情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1979年4月的一个深夜,顾城写下了《一代人》,在《星星诗刊》上发表,凭这两句诗,让他在文坛声名鹊起。事实上,顾城诗歌创作最多的一年是在1980年,计417首,包括流传最广的《远与近》《感觉》等。此时,顾城和谢烨已开始了北京与上海的异地恋。

1979年7月,他们在上海开往北京的火车上相识。“我们知道这是开始而不是告别”,谢烨后来这样描述他们的暂别。当时,顾城写下了自己北京的住址。谢烨说,“你会给我写信么?”顾城说,“会的”,并用手比划,“厚度至少等于两部长篇小说。”

频繁的书信来往后,谢烨真找到了诗人的家。直到1983年8月,谢烨辞掉了无线电厂统计员的工作,到北京与顾城结婚。即使相遇之初,谢烨曾说,“你是怪人,照我爸爸的说法也许是个骗子。”

顾城参加各种会议都会带上谢烨,形影不离,谢烨也有了笔名“雷米”。而另一个人的命运轨迹开始入侵他们的爱情城堡。据顾城的好友文昕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李英与顾城相遇于1986年夏天在昌平举办的“新诗潮诗会”上,“当时老派诗人还对顾城等人进行抨击”,一个女大学生站了出来力挺顾城。她就是李英。

“她看顾城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当年还是作家的文昕见证了顾、谢、李三人之间的关系。诗会分房间,她和谢烨、李英住同一个房间。谢烨整晚都沉浸在讲述自己和顾城的美好爱情中。李英捂在被窝里大哭。

文昕的回忆与她后来出版的《顾城绝命之谜》都提到李英的说法,“我其实第一眼看见顾城,就知道这是我的命,我躲不开的”。李英在顾、谢1987年出国前夕的一个傍晚,去了顾城的家,两人当场表白,旁若无人,谢烨就在旁边翻看一本杂志。1990年7月,李英到了新西兰激流岛,手续和机票由谢烨办理。

无论是纪录片《流亡的故城》还是电影《顾城别恋》都采取了艺术化和暗示的方式讲述了顾城与李英在激流岛的关系。在顾城、谢烨合著的《英儿》里,城和英儿的性爱却被具体而美好地刻画。而在另一方的描述中,这一切却是另外的样子。李英后来出版的《魂断激流岛》和访谈中,激流岛被描述成一段艰苦的日子,而最初顾城甚至强暴了她。在好友文昕看来,《英儿》的真实性极高,除了虚拟顾城死后的情况,其他均为纪实,引用的信件也都是原话。顾、谢出国后有过一次回京,顾城跟文昕说过,“你知道李英在岛上,谢烨对她有多好吗,就是她来月事,内衣谢烨都用手去给她洗。”

斧头

1992年初,顾城应邀到柏林交流,带着谢烨离开了激流岛。如《英儿》里写到的三人生活结束了。而当年年底,李英也离开了激流岛,与一个开办气功学校的老头结婚,最终又一次离开。当顾城打电话回新西兰时,已经找不到李英,而谢烨也和一个叫陈大鱼的华人男性交往。顾城再次回到激流岛,他和妻子谢烨的关系变得紧张,并决定离婚,最终在争执中动手。

顾乡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中记录到,10月8日早上,顾城还在问房子是卖还是分配的问题。当时顾城也在学车考驾照,也问谢烨要车钥匙去练车。

当天中午过后,“紫红的毛衣,雪白的翻领,乌黑的盘发”的谢烨,从窗户前晃过,顾乡以为她和顾城去木屋里搬东西然后去看孩子木耳。顾乡没注意到顾城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更没注意到屋外的争执。直到后来从警方那里得知,顾城的遗书是谢烨开车去找陈大鱼看要租的房子后写的。

当顾城“脸色一片死灰,眼光也散了”地走进屋里,对顾乡说,“我把谢烨给打了”。而此前在姐姐顾乡的印象中,顾城从来没有对谢烨动过手,甚至后者切菜他都会觉得危险。

顾城带顾乡出屋,说谢烨在“那边草地上”。当顾乡去草地看到正在喘息的谢烨时,背后的屋里“轰隆”一声,顾城已经自缢。报警后,谢烨也没能挽回生命,死于“右额角唯一一个伤口”。

顾乡在草地旁看到一把斧子,但“我定睛看,斧子竟是干干净净,再看,的确干干净净。”警察也排除了斧子同死亡事件的联系。这一次拍纪录片《流亡的故城》时,剧组在奥克兰档案局看到的顾、谢死亡证明上,并没有任何地方提到关于斧头的事。

然而,20周年过去,至今仍有媒体写到谢烨是死于顾城的斧头之下,更多的人早已将那把斧头认为是凶器。说出斧头是离现场最近的顾乡,但在“顾城事件”后的访谈以及警察做笔录时,她只提过斧头,并没有说过以斧伤人。

“当时觉得那个事情是不了了之。但没想到满世界变得那么厉害,然后电话打给我。等到我回北京一看,就更不得了。”顾乡回忆说。而法庭最后的结论是,“因家庭内部的纠纷,一个人让谢烨头部受伤”,由最初的“其丈夫让谢烨的头部受伤”谨慎地修改而来。

而通常,顾城在岛上杀鸡的举动,也被外界认为是暴力倾向的预兆。其实,奥克兰当地规定,普通家庭养鸡不能养超过10只,所以才被迫要把鸡杀掉。诗人杨炼的回忆中,是顾城说自己杀的鸡。但在文昕和顾乡那里,鸡是谢烨所杀。无论怎样这都无法与暴力倾向直接关联。毕竟在顾城多个好友的叙述中,他极度厌恶暴力。

“我知道了谢烨一定要顾城死,李英也一定要顾城死,两个女人都要赢顾城的死。”文昕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当时顾城在信件中寄了几张照片给文昕,并说请珍贵地保存,在北京的后者知道了激流岛上的紧张气氛。

事件过后,《英儿》出版。“李英开头也很陶醉于这本书,她并不是一开始就痛恨。”文昕回忆说,“她当着面跟顾乡说了,给我的通信也说过,她说,‘命里我们是一对,生死在一起,很快我就会为他去死。”但是次年,李英以笔名麦琪发表《魂断激流岛》时,所述已经变了样。

在纪录片的最后,导演吕美静用了一组变形的镜头描述北京,并且结合了顾城的组诗《城》,她想表达出顾城又回到北京的意味,而片子开头则选了顾城本人朗诵诗歌《鬼进城》的录音,两诗互文,一则以鬼看人,一则以人看鬼。

“他们都在解释顾城,也加了很多自己的东西在解释自己。”吕美静说起自己采访过的朦胧诗人。而顾城始终是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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