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卒年小考

2014-02-03茆巍

中国司法鉴定 2014年4期

茆巍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 200042）

宋慈，他所生活时代的一位理学家，今天我们所公认的最早的法医学家。其具体的生活经历《宋史》中并无记载，但是翻阅今人对其的考证和叙述，对其卒年提法很是不同。那么宋慈究竟卒于何年？本文拟作一初步的小考。

1 最早的淳祐六年（1246）说

淳祐六年（1246）说直接见于刘克庄的《宋经略》，此为宋慈所作墓志铭。清人陆心源《宋史翼》中《宋慈传》也持此说，但后者已注明《刘后村大全集·宋公墓志》，故对本文进一步考证并无意义。据《宋经略》云“以淳祐六年三月七日终于州治，年六十四，秩止朝议大夫。[1]”此说明显与史实不符，也为今人所不采，原因是其与《洗冤集录·序》不符，《洗冤集录》的序是宋慈本人所作，其中有“淳佑丁未嘉平节前十日，朝散大夫、新除直秘阁、湖南提刑充大使行府参议官宋慈惠父序。[2]”而淳佑丁未是淳佑七年（1247），与墓志铭直接产生冲突。而且后人已指出，原载尚有其他有误之处，如“公讳普”，这是将名弄错了。因为只有“慈”才能与开始的“宋公惠父”吻合[1]，方符合古人名与字取同义之意。朱家源对此分析指出，之所以出现这种谬误，推断是因为“福建是两宋时期印刷业中心之一，‘建本’数量居雕版印刷业的首位，行销海外。当时的建本都是‘坊刻’，书肆之间竞争很烈，刻书快，错误多，这也是建本的特点。《后村集》当然也是如此。[3]”这个分析是完全成立的。并且朱家源进一步通过考证指出，原文《宋经略》中的“宋普”之经历只可能是“宋慈”而不可能是他人。但是有无另一种反向的可能，即不是墓志铭错而是原序翻刻中有误，结合其他宋慈行状，此时宋慈尚在世，因此只能是《后村先生大全集》错，而且以刘与宋之关系，只能如朱家源推断是印刷错误。

2 后人提出的其他几种卒年说

朱家源在推断六年说基础上，提出了宝祐六年（1258）说，直接将时间后推十二年，但未指出理由，并说尚待考证。我估计他是在原有版本印刷之误上将淳祐与宝祐有一字之差而相连推断起来了。

诸葛计则提出淳祐十一年说（1251）[4]，不过他在提出此说之时也只是说表示怀疑，并言理由另俟文，但笔者始终未找到其另著的相关文字。不过有趣的是，诸葛计淳祐十一年说为维基百科所认同，不知两者有何渊源，但维基百科提出了详细理由[5]。维基百科在否定六年说及下文淳祐六年说基础上，如此论证。

明代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建阳县志》卷七《坟墓》项的“朝请大夫宋公墓”：在洛田里，地名昌茂。公讳慈，字惠父，仕宋，累官至朝请大夫，直焕章阁、致仕，淳祐十二年（1252年）卒，葬于此，御出神道门。

又嘉靖二十年（1541年），《建宁府志》卷二十《丘墓》宋慈墓：淳祐十二年敕葬乐田里之昌茂，特赠朝议大夫、直焕章阁，御出神道门以旌。

而《宋经略墓志铭》中又说：明年七月十五日，葬于崇乐里（当即乐田里）之张墓窠。

是当卒于淳祐十一年（1251年），御赐敕葬于淳祐十二年（1252年）。

这几个依据仍不能不让人有疑问，因为宋慈在《宋史》中并无立传，而既然刘克庄记载有误，为何这些记载可以相信，且《建阳县志》与《建宁府志》也不统一，一说淳祐十二年卒，一说淳祐十二年敕葬，而该推断明显是采后者而不采前者，确切依据在哪？并无进一步解说。

在上述两说之外，贾静涛[1]等提出的则是淳祐九年（1249）说，建国后今日为宋慈所立墓碑上也记载的是1186～1249。这些说法虽占主流，百度上的百科也采纳此说，但在提出时未有依据附出，让人不能不生疑。并且贾静涛等虽考证详实，但其书也不一定完全正确，如贾指出清代《律例馆校正洗冤录》成于康熙三十三年，但这实应为乾隆七年。那么宋慈卒年究竟当依何说？

3 宋慈卒年定论

宋慈的卒年当与其生平密切相联系，既然一致认同刘克庄为其所作墓志铭中所载其行状，则其最后终于广州应无疑义。其文说：“拔直焕章阁、知广州、广东经略安抚，持大体，宽小文，威爱相济，开阃属两。忽感末疾，犹自力视事。学宫释菜，宾佐请委官摄献，毅然前往。由此委顿，以淳佑六年三月七日终于州治。[6]”这应在广州相关的职官史料寻找，远比其原籍资料可靠，何况依刘后庄语，卒年与归葬并非同一年，而当时的通讯条件又极为有限。

具体到广东，如果能考察出其任职时间与后任接任时间就可明确卒年。在吴延燮《两宋经抚年表》一书中，淳佑九年（1249）年广南东路条下写的是[7]：

宋慈福建志：慈字惠父，建阳人，除广东提刑、直焕章阁，帅广东，致仕，卒。

陈塏传：知广州，权兵部尚书，又知婺州，迁户部尚书，暂兼吏、尚，知谭州，召赴阙。

广南东路与今日广东省大致吻合（雷州、海南皆属广南西路），吴延燮此书作于民国，在今天治宋史中具有较高的可信度，但其也没有详列依据所在，所引《福建志》也让人生疑，因为其又与《建阳县志》、《建宁府志》不符，为何依据省志而不依县志、府志？但是，今日持淳佑九年（1249）说并能有限地提出依据者又大抵依吴延燮之书，如廖育群等[8]。

关键问题是吴说是否可靠？在反复的资料搜寻之中，笔者有幸见到暨南大学卢萍的博士论文《宋代广州知州群体研究》，其在征引吴说时又提出了自己的相关依据，在进一步核对原始文献后，笔者认可吴说。下面笔者依其所提出之线索，并结合自己对原始资料之征寻，一一述及[9]：

首先，宋慈于淳佑九年（1249）任职广东帅司是可信的。南宋末名臣李曾伯曾起为广西经略安抚使，知静江府。张鸣凤《桂胜》曰：“覃怀李曾伯长孺，以淳祐己酉来牧是邦。[10]”淳祐己酉即为九年，静江则是桂林古称，广南西路治所所在。同年，李曾伯作有《辞免知静江府兼广西经略奏》一文[11]，内称“三月十九日三省同奉圣旨，李某依旧焕章阁学士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使，宋慈除直焕章阁，知广州主管广东经略安抚使公事。”可见宋慈也正是在这一年与其一同被任命的。宋代地方是路、州、县三级。州之上为路，路一级由转运司、提刑司、提举常平司、经略安抚司四个部门构成。转运司又称“漕司”，长官为转运使，掌管漕运，把各地交纳的赋税送至中央；提举常平司又称“仓司”，以提举某路常平公事为其长官，掌管常平仓；提刑司又称“宪司”，长官为提点刑狱使，掌管一路的司法讼狱。以上三司统称为监司。经略安抚司又称“帅司”，长官为经略安抚使，掌管一路的军事，常以本路所在的知州、知府充任。由此可见，宋慈这一年被任命的是广南东路的帅司，兼知广州府。

而同时代出生广州的官员李昴英对任职广东的官员情况当相当熟悉，其《文溪集》即有和宋慈的答和诗一首，《和广帅宋自牧劝驾韵》：“天将造榜放秋晴，南国新逢运会亨。障碍洞开来试者，计偕稳送上华京。主人况是梅花宋，寓客渐非日色程。面见河南已分晓，伫聆魁捷响仙城。[12]”这里的自牧是宋慈的号。当然他的文集中还有和其他官员的唱和，甚至有为某些卒于广东任上官员的墓志铭。而关于宋慈的后任情况，他曾作《苦秋暑引》一诗：“商金久得柄，老火未退舍。甑中着寰宇，赫酷甚於夏。池汤颇殃鱼，田龟应害稼。桃笙亦桨汗，水国无凉榭。扇挥腕欲脱，忍渴畏杯斝。树间寂秋声，矩令何时下。四序本循环，寒暑相代谢。炎炎推不去，谁与诘造化。人思濯清泠，风露原一借。再拜祈蓐收，西陆早命驾。”并为之序云：“己酉岁，广漕邱迪嚞摄帅，苟虐流毒，朝廷劄赵仓汝暨兼摄帅、漕，其人刓忍不授印，故作是诗。[12]”可见，同一年里邱迪嚞就摄帅司一职了。这只能推测是年宋慈即确实卒于任上。但通过该诗之序也可看出，邱迪嚞暂摄帅司之位后，当地政声不佳，很快又被赵汝暨兼摄，而赵原为仓司，现在是仓司、漕司、帅司三位合一。其中，政治斗争内幕无法细究，但吴延燮所说宋慈当年即卒是无疑的。

至于吴延燮《两宋经抚年表》中提到的陈塏，则至少没有接任宋慈作帅司一职，其于广东具体任职情况，因于本文考证并不相关，故略去不论。

但是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刘后庄的宋慈墓志铭关于其死亡月日也可能不确，因为其称“开阃属两。忽感末疾，犹自力视事。学宫释菜……以淳佑六年（应为九年）三月七日终于州治。”在清刊本关于开阃属两后有一月字[13]，意思为任职有两月，而学宫释菜，意即官学举行相关祭孔拜师礼。但无论如何，其三月十九日三省才同奉圣旨，也即正式委任下达，三月七日死亡，殊属不合。其卒去日期至少应在五月后才为合理，但更进一步的准确日期，则有待史料的进一步发掘了。

[1]刘克庄，宋经略.后村先生大全集[M].四部丛刊集部影印本，卷 159：8b，4b、9a，8a-b.

[2]杨一凡.历代珍稀司法文献（第九册）[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4.

[3]朱家源.﹙永乐大典﹚有关宋慈的记载[J].社会科学战线，1980，3（4）：347-348.

[4]诸葛计.宋慈及其《洗冤集录》[J].历史研究，1979，26（4）：87.

[5]百度百科：宋慈[EB/OL].（2014-04-01）[2014-04-10].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E%8B%E6%85%88.

[6]贾静涛.中国古代法医学史[M].北京：群众出版社，1984：65.

[7]吴延燮.北宋经抚年表·南宋经抚年表[M].北京：中华书局，1984：581.

[8]廖育群.宋慈与中国古代司法检验体系评说[J].自然科学史研究，1995，14（4）：374.

[9]卢萍.宋代广州知州群体研究[D].暨南大学博士论文，2010.

[10]张鸣凤.《桂胜》卷一，中国国家图书馆图藏明万历十八年刻本[C]//南宋词人李曾伯年谱.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4（3）：70.

[11]李曾伯.辞免知静江府兼广西经略奏，可斋杂稿[M].宋集珍本丛刊，卷 16：17a-b.

[12]李昴英.文溪集[M].四库全书本.卷 15：4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