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牛文元

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北京100190

现代思想库建设的战略内涵*

文/牛文元

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北京100190

现代思想库已经成为推动国际治理结构、国家战略设计、经济发展规划、社会稳定安全、文化事业发展等的基本智力支撑，被称作是立法、行政、司法、媒体之外的第五种权力。文章从建设现代思想库的意义和重要性出发，突出现代思想库建设必须注重学科充分交叉、具有适应网络社会条件下的先进工具平台、独立创制的理论和方法体系，同时提出现代思想库应当具有的三大层次功能——寻求“自然关系”、寻求“逻辑关系”、寻求“函数关系”，以及要求满足政策供给的智能成果（理论成果、战略成果、应用成果、应急成果），从而达到“预测、预报、预警”的终极需求，真正成为出思想的国家工厂。

现代思想库，智库

DOI 10.3969/j.issn.1000-3045.2014.06.005

2013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向中科院提出了“四个率先”的战略要求，“率先建成国家高水平科技智库”是其中的四大任务之一。其后，中科院制定了“率先行动”计划，全面落实总书记的指示，探索国家科技智库建设的新体制和新思路，为打造“出思想”的国家工厂提出了具体行动方案。白春礼院长在《人民日报》撰文指出，“中国科学院是国家科学思想库。我们将建立持续开展战略研究的机制，从科技规律和科学技术影响与作用出发，围绕世界科技发展趋势和我国科技战略布局、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和科技支撑、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等事关国家全局和长远发展的重大问题，系统开展科学评估，进行预测预见，为国家宏观决策提供科学依据和咨询建议”[1]。

1 国家治理结构的第五种权力

思想库已成为影响政府决策、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是国家软实力的基本组成部分。世界公认的顶级思想库，如美国的布鲁金斯学会、兰德公司，英国的伦敦国际战略研究所等，在当代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社会和文化舞台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成为现代中枢决策过程中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有些学者甚至把思想库称作是立法、行政、司法、媒体之外的第五种权力。传统基金会会长福尔纳公开宣称:“我们的作用是努力影响华盛顿的公共政策圈子……首先是国会，其次是行政部门,第三是全国性媒体”[2]。

一个不能出思想、出智慧的民族，永远是时代的侏儒。一个不能捍卫国家核心价值、没有理论创新勇气、抛弃固有文化基因、数典忘祖人云亦云的“去中国化”恶俗，只能变成时代的垃圾。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提出，“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思想库建设，建立健全决策咨询制度”。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思想库作用与功能也多次做出指示，因此将思想库建设置于国家战略高度，并强调现代思想是国家软实力重要组成部分的理念，是一项急需全社会响应的战略认同。

目前统计，全球共有思想库约7 000个，其中美国占总数的27%，居全球第一。中国各类思想库加起来约占世界总数的6%，数量上是不足的。更为忧虑的是，这些思想库在总体上几乎清一色均以传统的研究定式为主，突出显示有“四大缺失”。

（1）缺失有效的理论创新。思想库是出思想的国家工厂，它必须具有超前一步的理论思维和深刻的经验总结，同时应对目前所面临国际国内形势的复杂变化，在理性基础上寻找事物发展的规律，预测事物进程的节点，精确谋划有效的对策，达到“日中必彗，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的要求。

（2）缺失学科的有机交叉。在现代思想库的建设中，单凭传统的秀才写文章的方式已经远远落后于形势的发展。尤其在网络社会中，没有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融合与交叉，没有“自然、经济、社会”复杂巨系统的综合观念，没有国际国内政治治理结构的全局在胸，无法适应世界大国的责任与担当。

（3）缺失有效的技术平台。在现代思想库的建设中，必须面对网络社会的冲击与挑战。为了适应高速度、无边界、多元化的互联网时代和网络社会的普及，现代思想库必须有工程技术支撑的手段与平台，实现模拟仿真和沙盘推演的事前、事中、事后的全方位动态演绎。

（4）缺失权威的领军学者。这与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很不相称，同时也与当前国内外深层次矛盾交织现状的精确破解需求距离很大，满足不了新形势下制度设计精准化和亟需避免重大战略失误的总体要求。思想库应当出现世界级的学者和成果，成为人类文明的共享，应当对世界未来进程、中国健康发展的战略设计、政策供给和舆论引导产生明显的影响力。

以上的这四大缺失，必须引起足够的警惕。作为一个崛起的大国，不能在全球获得思想领域的主导权，是不可想象的。

2 现代思想库必须具备的三大境界

现代思想库规定的目标函数：产出思想、战略设计、政策供应、领导舆论、文明积淀。

“产出思想”是指具有不竭的理论勇气、创新能力与超常智慧，在人类发展的长河中不断呈现出吉光片羽的惊喜，为真理的长河不断添加洁净的清水。

“战略设计”是指在整体推进治理结构与社会进步中，所确立的时空计量、节点把握、临界相变以及对应的路线图与时间表。

“政策供应”是指应对各类复杂形势下出现新问题、发生新矛盾时的应急对策与有效招法。

“领导舆论”是指在长期进程中所积累的权威与声望，成为公众信服的、屡试不爽的理论高地和智谋领袖。

“文明积淀”是指在历史进程中对于精神与物质的总贡献。

一个现代思想库的品质，必须同时具备三大境界，根据难度等级应能依次回答三大问题。

其一，必须回答“是什么”。所谓的“是什么”，就是要详尽占有事物发生发展、历史现状、前因后果、复杂关系等的全部事实、经验、案例、资料和信息。一个不明就里、一知半解的学者和机构，是无法承担现代思想库任务的。因此，现代的思想库必须有尽可能完备的信息源、数据库和个案库，以达到回答“是什么”的第一要求。

其二，应当回答“为什么”。这里所谓的“为什么”，就是要寻求事物内部的运行机理和对应制衡，其实就是发现规律和找出各类事物在一个巨系统中自身的价值、地位、关联、权重、主次、影响、映射、反馈等，并加以定量地确定。

其三，希望回答“将发生什么”。所谓的“将发生什么”，就是现代思想库的最高境界，要能监控、预测、预警事物发展的精确进程并做出相应的调控方略，真正达到现代思想库所规定的目标函数。

上述所谓现代思想库的三大境界，对应着全部自然科学处理问题时的三个层次，这三个层次依据难度等级分别是寻求“自然关系”（回答是什么）、寻求“逻辑关系”（回答为什么）、寻求“函数关系”（回答将发生什么）。因此，现代思想库的立意与建设，必须同时考虑这三大境界（三大层次）的同步实现，才能适应新形势下的思想库要求。

以全球背景下的时空映射为坐标，以中国目前深化改革的顶层设计为前提，抛开陈旧的传统研究定式，坚定执行“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工程技术”密切结合和充分交叉的理念，吸取世界最新战略预警的理论、方法与工具，在三大境界中充分地加以体现，这也成为中国新时期建设现代化思想库的基本思考。在新常态下，中国的思想库水平必须能够站在世界前沿，担当起目前我国深化改革与国家安全的繁重任务，应对全球结构治理和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地缘环境的重大挑战，真正将国家核心思想库打造成“出思想”的国家工厂。

3 现代思想库的成果产出集合

现代思想库在充分占有资料和信息的基础上，始终把挖掘内部逻辑关系和作用机理作为中心研究任务，从而达到“预测、预报、预警”的终极目标，依照对于世界思想库的总体分析，一个现代的思想库应当产出四类成果：

（1）理论成果。在深入全面研究的过程中，应能不断凝练出像“第三次浪潮”、“我们共同的未来”、“增长的极限”等那样影响世界进程的理论成果。国家核心思想库必须能产生出“中国的托夫勒、中国的亨廷顿、中国的李普曼、中国的布热津斯基……”，对世界未来进程和舆论引导中心产生明显的影响力。

（2）战略成果。在面临世界和中国发展的临界期，能预先提供顶层设计和具有战略高度的路线图和时间表，并具有预测、预报、预警的先机洞察能力。

（3）应用成果。在解决世界和中国面对的挑战与机遇中，能不断为地缘关系、国家安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生态预警提供成系列的、可预测的、有权威性的研究报告，为重大领域的预警预测做出跟踪式的深化演绎，能对重大决策的后效做出明确的解算。

（4）应急成果。在面临急需解决的大事、急事和难事中，能熟练运用数据方舱、模型库、方程组、仿真模拟、沙盘推演等类似于C4IRS的体系，通过模型建造、方案比较、目标寻优和仿真模拟，向用户及时提供“管用有效”的应急处置方案，保障实时的政策供给。

4 专业研究报告显示“国家智慧源”的内在实力

应充分认识年度研究报告的专业性、连续性和权威性的作用。世界权威思想库均把此作为它们的“镇馆之宝”。在当前国际公认的247份年度报告中，几乎全是国际著名机构的拳头式产品。例如，世界银行的《世界发展报告》、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人类发展报告》、世界经济论坛的《世界竞争力报告》、伦敦战略研究所的《战略研究报告》等，都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因此，有深度、有专长、有积累地连续发布具有世界视野的定向研究报告，现代思想库才能充分显示出大国自信和战略透明的全球风范。根据我国目前的发展进程和重大战略需求，集中优势人力资源，每年由固定专业研究团队做好年度战略研究报告是十分必要的。

这类有思想深度的国家战略报告，须抛弃固有的、由秀才做文章、不解渴的模式，转变成由定性到定量、再实现高层次定性的现代系统集成模式，这对于国家整体实力的提升、对于国家整体战略的设计及国际洞察、规划制定、政策储备等均有重大价值。建议每一份研究报告分别由四大专业板块组成：理论创新（主题）板块、模型方法（指标）板块、数据分析（统计）板块、政策设计（应用）板块，真正形成有深度的国家智慧源。

5 工具平台与数据整合是现代思想库的重中之重

国家级核心思想库必须符合世界“精确化、数据化、高速化、模型化、仿真化”的主流，积极建设具有世界水准和与大国实力相称的思想库精密分析平台。

国家核心思想库必须主导对于当前各有关部门信息源的统一整合提取，设计独特的超级数据安全网链、拟定数据传送规则、规定路由器标识、制定文本分析标准、规划大数据的有效应用、有效整合“有线、无线、快速、慢速、数字、模拟、理论、实证、时间、空间、常态、非常态、文件统计报表、全网和局域网、云计算和大数据”等以及具备在数据生产、数据流通、数据分配、数据应用中的组织能力、调控能力、识别能力、整合能力和密钥管理能力。在此基础上构成国家思想库的多元支撑，以利于本身的高效运行和有效产出。

参照美国兰德公司、欧洲国际应用系统分析研究所（IIASA）等著名世界思想库的工具平台模式，在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社会、生态等基本原理指导下，应用系统科学、信息理论、模拟技术、数值分析、过程反演等，在定性基础上实施定量提取，通过深化演进的“自然关系—逻辑关系—函数关系”的递推萃取，同时注入各种边际条件和复杂关系后的卷积运算（同时考虑“约束条件、目标函数、优化水平”等），最终获得超复杂决策环境下的优化应对方案，具有形成完整“智慧束”的能力，真正体现国家重大战略决策中的精准性、灵活性、实时性和可预测性。

对此，世界上已有许多著名的成功案例：如兰德公司在20世纪就美国是否退出越南战争的推演；前南斯拉夫战争前途的预测及相应解决方案的推演；欧盟合作前景的路径探索推演；金融风暴下的世界发展图景推演以及前半年（2014.2.5）美国四大思想库就预测美国国防预算削减的未来后果报告（在美国国会发布）等，均是在具有创新理论（自然与社会的交叉科学）、先进技术、特定算法和信息工具平台上进行反复操作比对后所形成的结论。

在我国的现代思想库建设中，目前还基本缺失世界级水平的理论、方法、工具和手段，这也是造成目前我国某些决策粗糙、应对失据的原因之一。鉴于此，全新组建国家核心思想库的迫切性越来越紧急地提到日程上来，建议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大背景下，尽快完成有中国特色的全新国家核心思想库的建设。

6 案例：中国社会稳定预警系统

预测、预报、预警是现代思想库的终极追求。本文特别提出“中国社会稳定预警系统”作为案例，试图将现代思想库的战略设计落实到具体操作的考虑之中。

中国目前正经历着安全转入新常态的关键时期，在社会序列谱上恰好对应着“非稳定状态”的频发阶段。表现在世界上一些敌对势力的挑动、地缘政治的复杂、利用民族和宗教问题的企图、改革面临的深水区、民生问题的艰巨性等，这些均表现在人口、资源、环境、效率、公平等瓶颈约束最为严重的时期，也往往是“经济容易失调、社会容易失序、心理容易失衡、社会伦理需要调整重建”的关键时期。因此，深化改革、反腐败、法制建设、社会治理、诚信重建以及“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前提，对中国而言，尤其对于今后20年，具有特殊的意义。

在“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中，社会稳定是维系国家系统有序运作的根本保证。未来的发展进程中，中国在“统一社会价值观念，整合社会有序能力，提高社会抗逆水平，健全社会道德约束”的同时，科学地、定量地、实时地和可视地诊断、监测社会稳定的总体状态变化，预测社会稳定的动态演化趋势，预警社会稳定的临界突破，提供社会稳定的处理对策，构建一个完整的识别国家稳定总体态势的指挥系统，将成为现代思想库建设的迫切任务。

作为一项国家指挥工程，中国社会稳定预警系统（图1）是在“自然-社会-经济”复杂巨系统总体数据库的支撑下，应用国家生存原理、社会安全规则、心理趋势判定，以及由此遵循的“社会燃烧”理论、“社会温度”模型、“社会和谐”方程和相应的系统突变分析等，应用“多维矩”投影、Stella时空耦合规则、复杂过程风险评价体系、系统动力演化和随机传布的蒙特卡洛等方法，在基础信息源和专业数据库的支持下，通过超级计算机，沿着定量化、标准化、精准化的思路，依照“先导指标系列、同步指标系列、循环指标系列、随机指标系列”的分析，逐日、逐周、逐月、逐季、逐年地给出社会稳定状况总体水平的预测、预报和预警，并以多重反馈的形式，将警源、警兆、警情实行超前模拟和多重方案演示，通过沙盘推演对于重大事件和热点地区提供有针对性的危机处理对策[3]。

图1 社会稳定预警系统原理图

图2 x年x月x日中国各地发生的社会突发事件

中国社会稳定预警系统集“信息源、数据库、模型库、指标库、权重库、阈值库、专家系统、模拟中心、预警中心、危机对策中心”为一体，形成战略层面上的“中央指挥室”，并将最终结果直接地、随时地连结到决策者的面前，是现代思想库实现预测、预警的一项重要举措。它首先建立在对于基础数据的收集、传输、标准化与统一处理上（图2）。

其次，将这些数据进行分类、分级，依照时空对比与历史资料对照，加上对于“社会燃烧物质”、“社会助燃剂”、“社会临界温度”的综合分析，获得当地的社会稳定态势以及此种态势对于全国稳定形势的影响，编制出稳定态势现状。此后，在数据库、模型库、方法库的共同支持下，运用有效的算法和计算工具，推算出未来的社会稳定态势演化，做出预报和预警（图3）。

可以预期，中国社会稳定预警系统的建立和应用，将会从根本上提高我们对社会安全稳定状况的总体识别、定量诊断和综合评估，并在防止社会动乱和检验改革措施后效等方面，强化现代思想库在预报、预测、预警方面的功能[4]，这也是现代思想库的现实要求。

图3 社会稳定预警系统框架

1白春礼.牢记历史责任实现“四个率先”.人民日报，2013-8-16.

2任晓.第五种权力——美国思想库的成长、功能及运作机制.现代国际关系，2000，（7）：18-22，48.

3牛文元，叶文虎.全面构建中国社会稳定预警系统.中国发展，2003，（4）：1-4.

4牛文元.优化社会治理三定则.社会物理学系列第五号.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

牛文元中科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所顾问、研究员。1939年出生。中科院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组组长、首席科学家；中科院自然与社会交叉科学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中国发展》杂志编委会主任；国家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国家环境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应急管理中心专家组成员；美国耶鲁大学SDLP讲席教授；美国弗吉尼亚大学Fulbright教授；国务院参事；第九、第十、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2005年被授予中国环保大使；2006年获中国绿色文明特别奖；2007年与意大利前总统钱皮，分获“国际圣弗朗西斯环境大奖”；2007年被评为全国“十大科技英才”。E-m ail:niuw enyuan@casipm.ac.cn

Strategic Connotation ofModern Think Tank

NiuWenyuan
（Instituteof Policy and Management,ChineseAcademy of Sciences,Beijing 100190,China）

Themodern think tank hasalready been the fifth power in the internationaland nationalgood-governing.Itworks togetherw ith theglobal issue solving,the internationalstructure designing,thegeopoliticspatterning,the national strategymaking,law maker counseling,economic development planning,social security concerning,etc.So called the fifth power is after the legislative,the adm inistration,the judicial authority,and the media.In the network world and the information society,based on the greatsignificanceand value of the think tank,the paper redefines themodern think tank that should have threemain features.Firstly,themodern think tank should be developed based on the cooperative and multidisciplinary by introducing the natural-human-engineering know ledge and tools.Secondly,the three levels of capacity building in themodern think tank are seeking the natural relations,the logic relations,and the functional relations.Finally,themodern think tank should be able to offer the theoretical,strategical,app licable,and emergent outcomes to fulfill the demand of policymakers,therefore to achieve the final goals ofmonitoring,forecast,and warning,as the reliable national think t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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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稿收到日期：2014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