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周珈伊

朝鲜的水

文 _ 周珈伊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世界，正因为如此，每个人眼中的世界也是不同的。当时年少，只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看看不一样的人是怎样生活的。因此，当我被告知可以有一次留学朝鲜的机会时，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现在离开那里已近四年，我用笔沿着回忆记录下那段时光，提醒自己，勿忘当初那一颗无垢的心。

我刚到朝鲜的时候，停水几乎是每天都会遇到的问题。在我居住的外国人宿舍里，只有每天早晨6点左右、上午8点到9点之间、中午1点左右、晚上8点左右会供水。早上和晚上的供水时间都只有半个小时，上午和下午会供水两到三个小时，但也不是持续供水的，中间很有可能出现十几分钟或一个小时的间断，甚至不再供水。不过供水时长和天气有很大的关系，通常下过雨之后，供水的时间就会明显增长。因此随着天气逐渐回暖，雨水逐渐充沛，停水的状况也就不多见了。

在我们的卫生间里有一个蓝色的塑料大桶，大概有一米多高，是用来蓄水的。我们必须在有水的时候尽量灌满这个大桶，否则就很可能无法保证正常的用水需求。记得刚刚去的时候，我还不太适应“蓄水”这种生活方式，往往是一大桶水见底了才后悔没有在有水的时候多储备一些。后来我慢慢摸索出经验，可以把水流的大小控制在小拇指粗细，之后便一直开着水龙头，这样在来水的时候便可以“自动”往桶里蓄水，再也不用担心忘记供水时间而没蓄上水了。

这里的马桶是无法自动冲水的。通常我们上完厕所之后，会用一个蓝色的小盆从蓄水桶里舀出一些水来冲马桶，因此我们戏称这儿的厕所为“手动冲水厕所”。在朝鲜，大部分的厕所都是这样的“手动冲水厕所”。而我唯一见过的无须手动冲水的厕所是在亲善医院，但是那里也没有冲水的按钮，只有一股细小的水流涓涓而出，多少达到了冲水的目的。

至于洗澡，朝方每周六会有专车带我们去“苍光院”洗澡。这个地方有点像澡堂，但是它又不止普通的澡堂那样简单。苍光院共有四层，一层是美容美发室、男用理发室和游泳馆；二层是女用公共浴室；三层是男用公共浴室；四层是单人浴室、家庭浴室和按摩室。进入公共浴室之前要把鞋脱了给工作人员保管，再换上指定的拖鞋。门口还有一名工作人员，进门的时候她会发给每人一把更衣柜的钥匙。穿过更衣室尽头的一个小门，便是浴室了。浴室里有汗蒸室和湿蒸室，淋浴喷头只有几个，大部分人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用手持喷头淋浴。现在想来，这样的设施和国内的一些休闲浴所的洗浴设施差不多，只不过一周只能洗一次澡，让人觉得有点儿郁闷。另外，七月和八月朝鲜人习惯洗冷水澡，因此那时候苍光院便停止了热水的供应，也让我们很不习惯。平时如果要洗澡的话，可以自己烧好热水在卫生间洗，不过有可能遇到洗到一半忽然停水的窘境。另外还可以去宿舍附近健身房的澡堂洗澡，价格约为2美元一次。比起苍光院，那里的条件就更简陋一些，仅有的几个淋浴喷头要么是坏的，要么只有冷水。澡堂的中央有一个浴池，里面蓄满了温水，只能拿塑料小盆从里面舀水来洗澡。不过来健身房洗澡的人不是很多，因此可以尽情地洗上大半天。

朝鲜的水质不太好。把一杯刚从自来水管里接的水放在桌上，不一会儿就能见到杯底出现些许白色的絮状沉淀物，有时候甚至还会见到黑色的细小颗粒状沉淀，而刚刚烧开的水都有一股明显的漂白粉味道。这里的水质很硬，洗衣粉放入水中之后，无论怎么搅拌也无法将它们完全溶解。但是朝鲜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告诉我朝鲜的水都是直饮水，让我不必把水烧开就可以直接饮用。我只好跟他们解释说我喜欢喝热水。他们却觉得我体会不到生活的快意——“朝鲜的水即使在夏天也是冰冰凉凉的，盛夏的日子将一杯冰水灌进喉咙，是最痛快的事”。

不过从整个朝鲜来看，像这样的用水条件还算不错，据说普通的朝鲜百姓是无法像我们这样“方便”地用水的。

平壤有一条母亲河，唤作大同江。这条江横穿平壤，因此平壤是“大同江文化”的中心。那年四月末，杏花初开，空中飘着绵绵细雨，正是万物萌发的季节，我第一次走近大同江。江两边的柳树刚刚开始抽芽，灰蒙蒙的，带着一点绿。柳树下的连翘花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鹅黄铺展开来，像少女的春装。粼粼的江水映着黄花绿树，或许是阴天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江边不曾见到什么行人，我总觉得有一种秋天才能感受到的寂寥。

在离我宿舍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叫作“普通”，据说是大同江的支流。站在我房间外的阳台上便能远远望见河岸边树木的倒影。但是如果站在岸边，就只有深色的河水，看不见底。白天常常有四五十岁的妇人带着大盆的衣物在河边清洗，在她们的身边有小孩子在岸边追逐嬉戏。每到夏日的傍晚，一群群飞虫在河上飞舞着，形成大片纷繁的图案。

我常常站在阳台上眺望那条河，看河边不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或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岸边的柳树。在朝鲜的日子大多也如这河面一般，安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时间从容地从指间划过，随着河水一起缓缓流淌过去，仿佛从未留下任何痕迹。这个地方没有所谓的喧嚣和车水马龙，因此时间也是那样缓缓的，不疾不徐。走在街上，你可以尽情地放慢脚步，因为这里虽然物质不富足，但时间总是充裕的。你可以耐心地注视杏花的盛开、柳条的抽芽，甚至时间的流淌。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当你驻足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个世界缓缓诉说的，生活的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