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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木齐

2014-01-13苏美

读者·原创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乌鲁木齐

文 _ 苏美

乌鲁木齐

文 _ 苏美

曾有人将中国比作一个班级,其中北京是话唠班长,成都是班花,上海是学习委员,济南是劳动委员……在我的印象里,乌鲁木齐则是班里的个性“男神”,他个子高,体育好,不太爱说话,因此显得有点神秘。男生们觉得他很酷,想跟他称兄道弟;女生们有点爱他,可又摸不准他的喜好。其实乌鲁木齐没那么复杂,它只不过是一座粗犷的城市。无论是带着猎奇眼光的远观,还是怀着回归心态的投奔,都会遭遇意想不到的挫折——它不在你的设想之内。在小桥流水、和风细雨中熏陶出来的一颗心,是没办法理解这样一座在沙漠、戈壁、高原和大雪山之间拔地而起的城市的。

舒展之城

我的一个上海朋友初到乌鲁木齐,听从当地人的指点去了华灯初上的二道桥,彼时花好月圆,明月清风,相隔千山万水,他给我发来短信,只有一句话:“哎呀,你们这儿切肉都用斧子的呀!”

一个上海男人站在月光下的乌鲁木齐街头,瞪圆双眼,绞着细长白皙的手指,看着维吾尔族老板用板斧砍下半扇羊排,扔上秤盘,然后扔进汤锅,再大勺大碗把煮好的羊汤扔到高桌上去,他的诧异和疑惧我完全可以想象。乌鲁木齐不适合随身携带消毒纸巾和皂片的人,不适合那些习惯用百度地图而不开口问路的人,不适合将家庭状况视为隐私的人,不适合登门拜访必须事先预约的人,不适合情感细腻、纤细易损的人,也不适合在路灯下淌泪求爱求关怀求领回的人。

只要想想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就会明白:在广袤无垠的沙漠和戈壁滩之间,偶有一点水源,这里的人们逐水草而居,渐渐聚居在一处,西去东来的客商驼队在此处停了又走。寒冬雪暮,日头掉向更远的西面,各路驼队围坐在一处,客商们钻进潦草搭建的帐篷里,讨一碗热奶茶,而后各自掏出腰刀分一分贫瘠的羊腿,就着天南地北的闲谈,打发这荒芜星空下的孤独夜晚,哪里能顾得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情致呢。没人招呼,没人应酬,没人客套,没人讨好,也没人对你的那点小情绪负责,你自己朝着火光走过去,坐下来,有吃就吃,有喝就喝,心中有事自己解决,狂歌痛哭也好,默不作声也罢,都请君自便,但不要指望谁来和你推心置腹,聆听、分析、讲理、开导,陪你一同落泪,最后再给你一个温暖的熊抱——不要指望乌鲁木齐会这样做。这是一座用斧子砍羊肉,用板车卖甜点,用指头粗的红柳棍子烤羊肉串,用茶杯喝白酒,用小钢盆而不是瓷碗盛拉条子的城市,你不能指望它轻歌曼舞、软语温存、款款而行,它是一个带着速度、重量、体积和高能量的城市。它不知道什么叫中庸之道,不知道什么叫睁只眼闭只眼,它是一个伤心了就吃,痛苦了就喝,郁闷了就唱歌,无聊了就痛打一架或者狠爱一场的城市,你要么留下,要么离开。

有距离,有分寸,有节制,有自持,三省吾身,克己复礼,有它们的好处,可这一切在乌鲁木齐并不成立——那些传统在这大荒之地简直比大海还遥远,比鲸鱼还不可理喻。乌鲁木齐要你活得自然,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所以电影《卧虎藏龙》里,当心高气傲的玉娇龙遇到“半天云”罗小虎时,一颗被束缚的心终于获得自由,罗小虎真是从骨头里懂得她,于是对她说:“跟我回新疆吧,回去你就舒展了。”是啊,就是“舒展”这个词。

日光之下,都是新事

在乌鲁木齐醒来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因为地理位置偏西,太阳升起得晚,整个城市也就启动得非常缓慢,好像是在不疾不徐地等着一城的人睡到自然醒,才慢慢有些市井之声,然后逐渐铺陈开来。有些城市一大早就会充满喧嚣和嘈杂,跳广场舞的,赶早市的,追公交赶地铁的,早高峰大堵车的,舞剑咳嗽吊嗓子讲电话,好像一盆水迎面泼过来,把梦醒时分那点缱绻温柔的情绪扑得灰飞烟灭。在这样的城市醒来,昨天的遗憾、今天的焦虑和明天的欲望就坐在床边眼睁睁地等着你醒来。但醒在乌鲁木齐就是醒在一笔勾销里,醒在一刀两断里。昨天喝的酒,昨天怄的气,都像是被这荒漠绿洲广阔的夜空中那清凉、迅疾而久远的风吹走了,消失了,没有温湿凝滞的空气可供残留的情绪继续发酵出无谓的情节。那么,算了吧。你会遇到新的人和他们新的故事。

在别的城市,你要是介绍一个人,会有很多标签:同学、邻居、亲戚、客户、老板、同事等等,而在乌鲁木齐则一概称呼为“朋友”。饭局上来的新面孔,一定是谁的朋友;三杯两盏下肚,大家就都成了朋友;请你白吃白喝,你要是客套,就是不够朋友;要你帮忙你推三阻四,人家也会当面诘问你是不是朋友;小磕小碰不影响,大家继续是朋友,朋友的朋友都是朋友……就这样,乌鲁木齐的交际圈不是以宗族血统为核心,也不是以地域出身为纽带,而是跟拉骆驼似的,一串串的朋友就能成事。

乌鲁木齐的人口总在不断流动,很少会有人在这里扎根一生,朋友们不断迎来送往,这在乌鲁木齐司空见惯。所以总有新朋友来,这些新朋友又带着自己的脾性,在乌鲁木齐这个远离大海和中原的城市雄心勃勃地沉沉浮浮。每天都有新故事:新的成功与失败,新的恋爱和失恋,新的奇遇和陷阱,新的奇闻和传说,然后又是新的抵达和离开。它不像别的城市,20年前的旧人旧事能在百年之后依然健在,不过是人按部就班地老下去,而存款和孩子按部就班地长起来,尽管有如磐石般的稳定感和恒久感,可难免有压抑、拘谨和别无可恋的困顿存在。在乌鲁木齐的人总是老不下去,困顿不下去,一夕即散的哀愁,熙来攘往的朋友们,让人活得长天阔日,裘马轻肥,早上从从容容地醒来,整理衣帽,只为去日光之下经历那些五光十色的新鲜事。

乌鲁木齐热烈的风情包含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穷街陋巷,高门阔户,色彩斑斓的衣帽珠宝,热气腾腾的抓饭,嗞嗞冒油的烤羊肉串,金光灿灿的馕和烤包子,火辣油亮的大盘鸡,冒着膻气的奶茶,甜得发齁的水果、干果和坚果,还有飞快旋转的姑娘们的长辫子和裙摆。除此之外,那些更广阔的地方,则是寂静无人的雪山、冰河和戈壁滩,以及穿梭其间的从高山上吹来的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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